散朝后,裴斯年回到府中,先问了赵祎,“今天有没有外人来见公主?”

    赵祎苦着脸摇头,“今天来了一波又一波,全是求见公主的,都叫我给拦住了,可今日拦住了,明日又当如何?”

    言外之意也很明白。

    早晚都会知道的。

    偏偏裴斯年面无表情得看了看天,“那又如何?”

    赵祎怔了怔,只得摇头,提口气刚准备跟着裴斯年进府,却看见夏盈从外面撞了进来。

    裴斯年伸手一把将人拦住,却没看她,反而将目光锁在了赵祎身上,“这便是你看的家?”

    赵祎提的那口气终于还是没下来。

    整个人有点慌。

    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夏姑娘的目光,几乎要吃人。

    裴斯年看着夏盈,“你可在宫外听到什么?”

    夏盈不似赵祎慌张,梗起脖子,直视裴斯年,“自然是全听说了。是公主感觉到不对,遣我去问的,其实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说着她冷笑,“大人何必隐瞒,直言与公主有仇便罢了,何必当初做那些个虚把式,一副非公主不娶,爱意深深的样子。”

    裴斯年此刻却顾不上同夏盈说什么,推开赵祎,直奔公主苑。

    整个府中,静如鬼魅。

    沈寒烟此刻静静坐在书房,周身一件姚黄牡丹的裙子,是预备着下午外出时候穿的,眼下看来是用不着了。

    “裴斯年,你心术厉害,我今日见识到了。”沈寒烟盯着他,“上辈子做到一次,这辈子还要换一种法子再来一次,看着自己的对头被耍得团团转,分崩离析,是不是很快活?”

    裴斯年不语。

    沈寒烟无意与他再多说,冷笑一下,从桌上抽出一张生宣。

    “你我死敌,上辈子是,这辈子本应也是,是我会错了意,被你耍得团团转。还不如回到从前,争斗永存,不死不休。”

    裴斯年盯着那张生宣,上面漂亮的小楷下,是一封工整的和离书。

    “公主凭何休夫?”裴斯年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冷硬,将沈寒烟逼到角落,“意见不同而已,便是呈到皇上,他也不会同意的。”

    沈寒烟被逼到退无可退,睁大眼睛显然没意识到对方居然这般无赖,气急,伸手狠狠给了裴斯年一巴掌,下手极重,很快便在对方白皙的脸上留下了红印。

    裴斯年舔舔嘴唇,似乎感觉到了血腥味,蓦得笑了,“木已成舟,公主,劝你认了。”

    说罢对刚刚赶过来的赵祎道,“公主近日病得厉害,去禀明皇上,告假一个月。”

    沈寒烟整个人气得颤抖,“你敢?”

    裴斯年转身看她,攥住她一只手腕,凑在她耳畔悄声道,“废储立储的事儿都干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果然还是恨李家。”

    裴斯年怔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莞尔,“是。”

    沈寒烟眼底蓄了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过,落在裴斯年的手上,裴斯年像被烫着了一样,蓦得松开,转身便走。

    “来人,公主病了,好好照看,这个月,绝不能叫她出府半步。”

    整座府中满眼全是不敢置信,但却没人敢置喙。沈寒烟不擅权斗,也不屑笼络朋党把握人心,阖府上下,沈寒烟确实比不上裴斯年对全府的掌控力。

    她提起裙子想出院门,不想赵祎真的守在外面。

    “连你都被唤过来看着我了,看来裴斯年当真不想让我出去。”

    赵祎脸上陪满了笑脸,“求公主可怜,姑且忍上个把月...”

    沈寒烟抹了把脸,“我要说不呢是?”

    赵祎犯了难。

    “你转告他,待我出去了,必叫阖府给他陪葬。私囚公主,可是死罪。”

    这话当然不是说给赵祎听的,他陪裴斯年从底层一路杀上来,自然忠诚不二,她说给其他人听的。

    他裴斯年再巧舌如簧,可这满府上下,总有在乎自己身家性命的人。

    如此便过去一段时间,裴斯年像是猜到她想法一样,从哪儿弄来好些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哑巴伺候她。而这段时间,除了这些人外,莫说裴斯年,便连自己贴身的侍女夏盈也见不到。

    沈寒烟与他们沟通不畅,最后逼不得已,在其中一个过来的时候,拔出发簪便将人挟持住,见面前一直伺候她的人满眼的惊慌,她内心也涌上几分愧疚,但最后却实在只能出此下策。

    当她架着那人接连出了两道院子,终于听见熟悉的声音。

    “沈寒烟,簪子放下。”

    沈寒烟转头看,裴斯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略带疲意,眼下青黑,必是刚刚赶到,她兀自咬牙,“你别过来,不怕我要了她性命?”

    裴斯年道,“公主心重,下不去手。”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那侍婢,“再者说,她的身家卖身契都在我这,死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寒烟愣了一下,几乎在瞬间,裴斯年几步上前,夺走了沈寒烟手里的发簪,锋利的尖端在裴斯年手心划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裴斯年面色不变,直接东西收在袖中,用不带血的手摸了摸沈寒烟如瀑一样的青丝,扬声对其他人道,“这段时间不用给公主编发了。”

    说罢他凑近了沈寒烟,“毕竟我见过公主散发的样子,甚美。”

    沈寒烟看他这疯子样的神情,心里气得不轻,但也知道不能和疯子硬来,只得咬牙,“裴斯年,放我出去,你我两清。”

    谁料裴斯年根本不上当,摇摇头,“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他也怕你出来作梗。”

    这话说得轻飘,可对沈寒烟来说便是平地起惊雷。

    裴斯年犹嫌不足,“外戚独大,圣上当然想要除掉,眼下李氏父子,俱已上路。”

    沈寒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睛通红,过了好久,一口咬在裴斯年手上。

    裴斯年由着她咬,将人紧紧束缚在怀里,周遭人早已退下,裴斯年见她没了力气,将人打横抱起,低声道,“公主不要急。”

    沈寒烟只是又狠狠咬了一口以作回应。

    天杀的,她为何总是玩不过裴斯年。

    晚上,裴斯年独自给手上的牙印上药,见赵祎进来,便问道,“公主呢?”

    “遣了侍女去看了,公主已然睡下。”

    赵祎看了看他的受,顿了顿,又撇撇嘴,“大人这是何必,非要出言支持开战,眼下好了,公主视您如死敌,可没有被公主亲手上药的福气了。”

    裴斯年看着昔日肩膀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不说话。

    赵祎知道,这是扎心了。

    摇摇头,罢了,叫自家大人独自疗伤吧。

    如此过了几天,沈寒烟似乎也意识到出府无门,没再有什么声响。裴斯年也终于放下心,心不吊在府中,连着几日未归。

    直到。

    首辅府中失火,幸而很快被扑灭,没有造成伤亡,而唯一失踪的人,是沈寒烟。

    裴斯年当天不顾旁人,疯一样要往府里进,被赵祎拦住。

    赵祎悄声道,“我叫人仔细搜了府邸,没有尸骨,必然是公主放得火,趁乱出走了,您放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阵心悸袭来,沈寒烟上一世做得出来,这一世也同样做得出来。难以明状的钝痛充斥胸口,最后演变成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一如上一世看见沈寒烟自尽一样的感觉。

    他抬眼望了望天,天空此刻被染得通红,脚下一个踉跄,栽了过去。

    翌日早朝。

    满座朝臣,发现首辅大人面白如纸,不免上去慰问。

    裴斯年撑着精神,昨日寻遍京城未有所获,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沈寒烟进了宫。

    今日之所以来,则是抱着能见上一面的可能,将人带回去。

    这段时间,她绝不能入宫。

    当刘全德的声音从乾清殿中传来,早朝开始,群臣觐见。

    裴斯年位于大臣之首,却回头盯着乾清殿的正门,始终不见那抹身影。

    一阵心悸,裴斯年几乎能听见心跳动的声音,随着人流逐渐减少,面前景象开始错乱,直到刘全德小声过来提醒他,“大人,这是怎么了?早朝开始了...”

    裴斯年缓过神来,又环顾了一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掌心的伤,血滴落下来。

    沈寒烟不在?她没进宫?莫不是...

    周围人声熙攘,裴斯年什么也听不进,在支持不住之际,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父皇恕罪,儿臣来晚了。”

    裴斯年猛地回头,看见熟悉的姚黄身影,沈寒烟逆着阳光迈进殿中,整个人被笼罩着一层光晕,明艳异常,全然没有因失火吓到的模样。

    裴斯年这下确定了,火肯定是她自己放的。

    沈寒烟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再看他,找到自己位置站好。

    裴斯年无声地松了口气。

    整场早朝,裴斯年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直到沈寒烟的声音响起。

    他这才聚起精神来。

    沈寒烟先是报了些户部的账目,最后给出了结论,恐难支撑这次战役。

    接着顿了一下,冷冷瞥了眼裴斯年,最后跪了下来,“父皇,儿臣想要与裴首辅和离,请父皇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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