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墨尔本气候炎热，持续的高温强降雨，给一年一度的澳网盛会设下层层阻碍。
墨尔本公园的玛格丽特–考特球场人头攒动，气氛火爆热烈，声浪一层压过一层。
江浔在一片嘈杂声响中走上球场中央，和对手隔网相对，虚握了下手。
接近三个小时的比赛，她打了三个Tie Break（抢七，网球比赛中双方打成平局后争夺第七局胜利），精疲力竭，耳边充斥着观众席上球迷的吼叫，震得她耳膜一突一突。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记分牌。
只差两分。
她摸到了赛点，也尽了全力，但输了比赛，就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
江浔打职业比赛已经八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外人看来，排名在两百开外的她第一轮就对上头号种子，可谓毫无胜算可言。
尽管她今天一度领先，也险些爆冷，但输赢只在一瞬间。
江浔听着球迷的欢呼声，神色平淡地回到场边的椅子旁，把塑料瓶里的水一饮而尽，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网球作为一项竞技运动，要求球员独自上场，不允许任何场外指导，对选手的情绪控制、心态调整能力提出极高的要求。
她在比赛场上以强大心理素质见长，甚少展现情绪，如同冷面无情的击球机器，惯用一张扑克脸贯穿整场比赛的始终，此刻表情终于微微松动。
稳定的心态意味着稳定的发挥，却也是现任教练加西亚最诟病她的地方。
没有求胜欲，没有激情。
加西亚常常这样批评她。
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加西亚自己做职业球员时打的每一场比赛都是热血沸腾的：得了分要大吼一句“Bravo!”，被误判了一球就要对着线审示威，失误丢分又要摔拍砸球......
江浔对加西亚的观点不置可否。
她把球拍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时顺便抬头往自己的包厢看了一眼，加西亚正双手抱臂，侧头跟她的体能教练在说些什么，神情严肃。
抵达澳大利亚之前，加西亚已经“通知”她，澳网结束后解除合作关系，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于社交媒体公开发文，单方面毁约。
加西亚早就找好了下家，正是她刚才的对手，能开出原先十倍工资的现世界第一，达利亚。一个普通的低排位选手，和风光无限的世界第一，没有人会在这种选择中犹豫。
江浔被摄像机正对着，又被看台上的闪光灯晃了下眼，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连护腕和发带都没有拆，汗湿的衣服黏在她后背，绑着的头发也松松垮垮，整个人一时间有些狼狈。
她敢说自己此刻面色一定是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她剧烈运动后惯常如此，被摄像机完完整整拍下来传到网上，便成了输球后风度尽失的黑脸。
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
输球已经是她这一两年来的常态。
从去年法网到现在，她四大满贯均以一轮游告终，巡回赛更是打得稀烂。江浔都能想像到媒体接下来会怎样报导今天的比赛，应该是“过去一年大满贯正赛难求一胜”，或者给她造出个“年度一轮游”的荣誉来。
加上自己的教练加西亚果断违约“分手”，继而投身世界第一的怀抱，戏剧效果拉满，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帮她上次头条。
前提是真有媒体会报导她。
一个过气的球员，要满世界跑地打比赛，才能艰难维持收支平衡，勉强养得起团队。
她曾经也进去过受人瞩目的第一梯队，现在陨落了，又有哪家媒体会愿意报导一个江郎才尽的废柴？
江浔沿着球员通道走进更衣室。
照了镜子，嘴唇不出意外是浅到泛白的，她再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着确实有些无礼。
江浔不甚在意地把发带和腕带统统卸下来扔到椅子上，原先被发带遮盖的一片皮肤裸露出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色差。她把头发理了理，打算下个月让赞助商给她提供遮阳帽，均匀一下肤色。
把全身上下衣服都换了个遍，江浔才感到神清气爽，接着穿上运动外套。
外套是黑色和深灰色的拼接，商标logo和拉链是黄绿色的，赞助商给的衣服像是过季的男款，她穿上去显得老气横秋。
这就是低排名选手的待遇。能有赞助商已经是幸运，她没资格挑选好看的衣服。
江浔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社交媒体上都是铺天盖地的报导，全部关于今天的比赛，看得她眼晕。
她把屏幕来回摁亮。
输球本身没什么，如果每次都要陷入自我审视的怪圈，她还不如早早退役来的实在。
但她确实很不满。
盘分落后的情况下，对手达利亚申请去了两次洗手间，要了一次医疗暂停，每次花上近十分钟，比赛节奏一乱再乱。
如果上述仍属于规则允许的战术，那么第二盘局休的那句“Bullsh*t British”及裁判的毫无表示则让江浔彻底恼火。
除此以外，达利亚还仗着线审和主裁里没有Russian speaker，对着她说了几句俄语的脏话。
裁判用“没听见”堵住了她的嘴，并威胁她如果继续影响比赛，将对她发起警告，明显偏袒达利亚的嘴脸让江浔觉得自己就是被判负也不意外。
网球比赛上多的是“优势”，所谓的特权主义。
譬如美国人就是比东欧人更受球迷欢迎，成绩好的球员会更有话语权，长得好看的选手会得到赞助商和记者更多的青睐。
本质还是商业市场和商业价值。
在21世纪30年代，如果说网球是世界第一运动，或许有很多人会搬出诸如篮球或足球来表达反对，但毫无疑问，网球一定是商业化程度最高的竞技运动。
她能被这样对待，不过是因为达利亚商业价值比她更高。尽管达利亚的俄罗斯国籍并不比她的英国国籍讨喜，但却是世界第一，并且颇懂得如何讨得媒体和球迷欢心。
江浔把手机丢下，一边腹诽，要是她是裁判，她要狠狠罚上达利亚两分。
把随身物品收齐，更衣室门口传来声响，正巧是达利亚进来，江浔背上包，转过身对上达利亚挑衅般的眼神。
目光相接的一瞬，空气仿佛凝固。
她走到江浔身边来，自顾自地把包扔到椅子上，姿态亲昵，表情却不怎么友善。
“亲爱的，你找到新教练了么？”
达利亚身高比她矮一些，江浔略略俯视就能对上她的眼睛。达利亚笑得很开心，也许是因为赢了比赛，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亲爱的，你真可怜。父母不要你，教练不要你，连男朋友也......”
不要你。
“你还没忘掉他吗？”
达利亚没能说完，因为江浔朝她深深地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一切。
更衣室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朝另一个微妙的方向开始变化，达利亚忽地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话的掌控权，被江浔没头没尾的话一噎。
“什么？”
江浔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看不出情绪起伏，不加掩饰地盯着达利亚。
“当年你利用他来帮你脱离禁药指控，事后又在媒体面前颠倒黑白。”
“看来你都没忘。”
旧事重提，达利亚似乎又找回了底气，笑得灿烂：“原来你都知道。”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她平素拿来对付八卦的记者的，没想到有一天竟要用在那个人身上。
真不知道这要算跟他生分还是熟络。
就像记者要她评价业内某位好朋友的事情，或者向她打听某个男同事的私生活，她的回复都是这样。
不会出错，也不会惹麻烦上身，圆融地处理一切。她往往觉得自己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英国人的天分。
“你知道也没关系，确实都是我做的。”
达利亚很轻快地承认了事实，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带了点小孩子气的炫耀。
江浔面不改色，看达利亚丰富的表情变化仿佛是在看场表演，不一定是出好戏，但确实够有意思。俄罗斯人确实没太多刻薄的天赋，演喜剧倒是恰如其分，她冷冰冰地想。
“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江浔没头没尾地回了这一句。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个人，平心而论，她都已经快忘记了。
最后竟然是被达利亚唤起了一点久远记忆。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达利亚不能算是个城府深的人，这从打球的球风就能看出来。达利亚爬上世界第一的位置，全靠她一身的肌肉和势大力沉的击球。她的力量不输相当一部分男子选手，但战术上不够聪明。
没想到达利亚真给出了肯定回答。
“也许吧。他是个红人，我想要他，但是他却跟你在一起了。”达利亚转过来直视她，表情看上去带了点遗憾，“所以我讨厌你们。不过吃禁药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可没有逼他。”
“反正你们最后还不是分手了？他现在身败名裂，再过三年，没有人会记得有个华裔混血的加拿大人打过什么比赛又拿了什么冠军。而你？”
她顿了顿，望着江浔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话里的含义不言自明。
“你也不过如此。”
随便你怎么说。江浔在心里想，她输了比赛不假，达利亚各种plan影响比赛也是实打实，虽说她不爱为输球找借口，但对着以此为荣的达利亚，她并不吝啬谴责。
江浔打心底感到有些遗憾，方才比赛结束时她就应该拒绝握手，然后立刻在社交媒体发条帖子，标题最好是“失去尊重”。
她的表情难得一动：“你敢说你没吃药吗？”
没错，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包括达利亚有没有偷偷服用什么禁药，不过看达利亚瞳孔骤缩下颌绷紧的模样，看上去是说中了。
江浔懒得继续跟她纠缠，她还背着装了四五个球拍的包，沉甸甸的。
她拿起椅子上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停留在Instagram的页面上。
她比赛前没有看手机的习惯，直到刚才在更衣室里，她才刷到ATP官方账号的帖子。
——“三届大满贯得主罗轾宣布退役”。
江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通道上的。
她停在一旁，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条帖子，还有底下的评论。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体能教练马泰奥要给她来个全身放松的massage，譬如要赶一场即将开始的新闻发布会，譬如要在经纪人明昳的催促下选定下一阶段的教练。
她还要配合理疗师制定接下来的参赛计划和饮食方案，在下一站比赛开始前找到合适的陪练。
然而更衣室外，她被明亮的灯光晃了下眼，连思绪都乱了几分。
空旷的走廊里，往事不由分说地裹挟了她。
江浔曾经坚决地想要忘掉一个人。
却像个失忆者，偏执地怀抱着流逝的过往。
她能记起帖子的配图，是一位年轻的男选手在取得决赛胜利后快意地举拍庆祝，这一幕被摄影师精准地捕捉，成为网球史上又一经典相片。
一身白衣，背景是全英俱乐部的草场，颈侧还有汗水的痕迹。而观看照片的人却偏偏被男选手的外貌吸引，媒体曾盛赞其为“美神吻过的侧脸”。
她不用看新闻的具体内容，就能背出他辉煌的生涯战绩。
十七岁转入职业网坛，十八岁赢下巡回赛首冠，十九岁问鼎大师赛，二十岁在都灵摘得年终冠军，以及，令人艳羡的三个大满贯。
在如今百花齐放的男子网坛，罗轾无疑是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能让所有人都记住他。
而江浔在他成名前就认识他。
墨尔本公园的玛格丽特–考特球场人头攒动，气氛火爆热烈，声浪一层压过一层。
江浔在一片嘈杂声响中走上球场中央，和对手隔网相对，虚握了下手。
接近三个小时的比赛，她打了三个Tie Break（抢七，网球比赛中双方打成平局后争夺第七局胜利），精疲力竭，耳边充斥着观众席上球迷的吼叫，震得她耳膜一突一突。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记分牌。
只差两分。
她摸到了赛点，也尽了全力，但输了比赛，就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
江浔打职业比赛已经八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外人看来，排名在两百开外的她第一轮就对上头号种子，可谓毫无胜算可言。
尽管她今天一度领先，也险些爆冷，但输赢只在一瞬间。
江浔听着球迷的欢呼声，神色平淡地回到场边的椅子旁，把塑料瓶里的水一饮而尽，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网球作为一项竞技运动，要求球员独自上场，不允许任何场外指导，对选手的情绪控制、心态调整能力提出极高的要求。
她在比赛场上以强大心理素质见长，甚少展现情绪，如同冷面无情的击球机器，惯用一张扑克脸贯穿整场比赛的始终，此刻表情终于微微松动。
稳定的心态意味着稳定的发挥，却也是现任教练加西亚最诟病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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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常常这样批评她。
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加西亚自己做职业球员时打的每一场比赛都是热血沸腾的：得了分要大吼一句“Bravo!”，被误判了一球就要对着线审示威，失误丢分又要摔拍砸球......
江浔对加西亚的观点不置可否。
她把球拍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时顺便抬头往自己的包厢看了一眼，加西亚正双手抱臂，侧头跟她的体能教练在说些什么，神情严肃。
抵达澳大利亚之前，加西亚已经“通知”她，澳网结束后解除合作关系，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于社交媒体公开发文，单方面毁约。
加西亚早就找好了下家，正是她刚才的对手，能开出原先十倍工资的现世界第一，达利亚。一个普通的低排位选手，和风光无限的世界第一，没有人会在这种选择中犹豫。
江浔被摄像机正对着，又被看台上的闪光灯晃了下眼，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连护腕和发带都没有拆，汗湿的衣服黏在她后背，绑着的头发也松松垮垮，整个人一时间有些狼狈。
她敢说自己此刻面色一定是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她剧烈运动后惯常如此，被摄像机完完整整拍下来传到网上，便成了输球后风度尽失的黑脸。
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
输球已经是她这一两年来的常态。
从去年法网到现在，她四大满贯均以一轮游告终，巡回赛更是打得稀烂。江浔都能想像到媒体接下来会怎样报导今天的比赛，应该是“过去一年大满贯正赛难求一胜”，或者给她造出个“年度一轮游”的荣誉来。
加上自己的教练加西亚果断违约“分手”，继而投身世界第一的怀抱，戏剧效果拉满，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帮她上次头条。
前提是真有媒体会报导她。
一个过气的球员，要满世界跑地打比赛，才能艰难维持收支平衡，勉强养得起团队。
她曾经也进去过受人瞩目的第一梯队，现在陨落了，又有哪家媒体会愿意报导一个江郎才尽的废柴？
江浔沿着球员通道走进更衣室。
照了镜子，嘴唇不出意外是浅到泛白的，她再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着确实有些无礼。
江浔不甚在意地把发带和腕带统统卸下来扔到椅子上，原先被发带遮盖的一片皮肤裸露出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色差。她把头发理了理，打算下个月让赞助商给她提供遮阳帽，均匀一下肤色。
把全身上下衣服都换了个遍，江浔才感到神清气爽，接着穿上运动外套。
外套是黑色和深灰色的拼接，商标logo和拉链是黄绿色的，赞助商给的衣服像是过季的男款，她穿上去显得老气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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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确实很不满。
盘分落后的情况下，对手达利亚申请去了两次洗手间，要了一次医疗暂停，每次花上近十分钟，比赛节奏一乱再乱。
如果上述仍属于规则允许的战术，那么第二盘局休的那句“Bullsh*t British”及裁判的毫无表示则让江浔彻底恼火。
除此以外，达利亚还仗着线审和主裁里没有Russian speaker，对着她说了几句俄语的脏话。
裁判用“没听见”堵住了她的嘴，并威胁她如果继续影响比赛，将对她发起警告，明显偏袒达利亚的嘴脸让江浔觉得自己就是被判负也不意外。
网球比赛上多的是“优势”，所谓的特权主义。
譬如美国人就是比东欧人更受球迷欢迎，成绩好的球员会更有话语权，长得好看的选手会得到赞助商和记者更多的青睐。
本质还是商业市场和商业价值。
在21世纪30年代，如果说网球是世界第一运动，或许有很多人会搬出诸如篮球或足球来表达反对，但毫无疑问，网球一定是商业化程度最高的竞技运动。
她能被这样对待，不过是因为达利亚商业价值比她更高。尽管达利亚的俄罗斯国籍并不比她的英国国籍讨喜，但却是世界第一，并且颇懂得如何讨得媒体和球迷欢心。
江浔把手机丢下，一边腹诽，要是她是裁判，她要狠狠罚上达利亚两分。
把随身物品收齐，更衣室门口传来声响，正巧是达利亚进来，江浔背上包，转过身对上达利亚挑衅般的眼神。
目光相接的一瞬，空气仿佛凝固。
她走到江浔身边来，自顾自地把包扔到椅子上，姿态亲昵，表情却不怎么友善。
“亲爱的，你找到新教练了么？”
达利亚身高比她矮一些，江浔略略俯视就能对上她的眼睛。达利亚笑得很开心，也许是因为赢了比赛，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亲爱的，你真可怜。父母不要你，教练不要你，连男朋友也......”
不要你。
“你还没忘掉他吗？”
达利亚没能说完，因为江浔朝她深深地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一切。
更衣室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朝另一个微妙的方向开始变化，达利亚忽地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话的掌控权，被江浔没头没尾的话一噎。
“什么？”
江浔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看不出情绪起伏，不加掩饰地盯着达利亚。
“当年你利用他来帮你脱离禁药指控，事后又在媒体面前颠倒黑白。”
“看来你都没忘。”
旧事重提，达利亚似乎又找回了底气，笑得灿烂：“原来你都知道。”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她平素拿来对付八卦的记者的，没想到有一天竟要用在那个人身上。
真不知道这要算跟他生分还是熟络。
就像记者要她评价业内某位好朋友的事情，或者向她打听某个男同事的私生活，她的回复都是这样。
不会出错，也不会惹麻烦上身，圆融地处理一切。她往往觉得自己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英国人的天分。
“你知道也没关系，确实都是我做的。”
达利亚很轻快地承认了事实，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带了点小孩子气的炫耀。
江浔面不改色，看达利亚丰富的表情变化仿佛是在看场表演，不一定是出好戏，但确实够有意思。俄罗斯人确实没太多刻薄的天赋，演喜剧倒是恰如其分，她冷冰冰地想。
“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江浔没头没尾地回了这一句。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个人，平心而论，她都已经快忘记了。
最后竟然是被达利亚唤起了一点久远记忆。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达利亚不能算是个城府深的人，这从打球的球风就能看出来。达利亚爬上世界第一的位置，全靠她一身的肌肉和势大力沉的击球。她的力量不输相当一部分男子选手，但战术上不够聪明。
没想到达利亚真给出了肯定回答。
“也许吧。他是个红人，我想要他，但是他却跟你在一起了。”达利亚转过来直视她，表情看上去带了点遗憾，“所以我讨厌你们。不过吃禁药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可没有逼他。”
“反正你们最后还不是分手了？他现在身败名裂，再过三年，没有人会记得有个华裔混血的加拿大人打过什么比赛又拿了什么冠军。而你？”
她顿了顿，望着江浔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话里的含义不言自明。
“你也不过如此。”
随便你怎么说。江浔在心里想，她输了比赛不假，达利亚各种plan影响比赛也是实打实，虽说她不爱为输球找借口，但对着以此为荣的达利亚，她并不吝啬谴责。
江浔打心底感到有些遗憾，方才比赛结束时她就应该拒绝握手，然后立刻在社交媒体发条帖子，标题最好是“失去尊重”。
她的表情难得一动：“你敢说你没吃药吗？”
没错，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包括达利亚有没有偷偷服用什么禁药，不过看达利亚瞳孔骤缩下颌绷紧的模样，看上去是说中了。
江浔懒得继续跟她纠缠，她还背着装了四五个球拍的包，沉甸甸的。
她拿起椅子上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停留在Instagram的页面上。
她比赛前没有看手机的习惯，直到刚才在更衣室里，她才刷到ATP官方账号的帖子。
——“三届大满贯得主罗轾宣布退役”。
江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通道上的。
她停在一旁，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条帖子，还有底下的评论。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体能教练马泰奥要给她来个全身放松的massage，譬如要赶一场即将开始的新闻发布会，譬如要在经纪人明昳的催促下选定下一阶段的教练。
她还要配合理疗师制定接下来的参赛计划和饮食方案，在下一站比赛开始前找到合适的陪练。
然而更衣室外，她被明亮的灯光晃了下眼，连思绪都乱了几分。
空旷的走廊里，往事不由分说地裹挟了她。
江浔曾经坚决地想要忘掉一个人。
却像个失忆者，偏执地怀抱着流逝的过往。
她能记起帖子的配图，是一位年轻的男选手在取得决赛胜利后快意地举拍庆祝，这一幕被摄影师精准地捕捉，成为网球史上又一经典相片。
一身白衣，背景是全英俱乐部的草场，颈侧还有汗水的痕迹。而观看照片的人却偏偏被男选手的外貌吸引，媒体曾盛赞其为“美神吻过的侧脸”。
她不用看新闻的具体内容，就能背出他辉煌的生涯战绩。
十七岁转入职业网坛，十八岁赢下巡回赛首冠，十九岁问鼎大师赛，二十岁在都灵摘得年终冠军，以及，令人艳羡的三个大满贯。
在如今百花齐放的男子网坛，罗轾无疑是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能让所有人都记住他。
而江浔在他成名前就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