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嗐了一声,摆摆手,表示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又饮了一杯茶,才开始娓娓道来:

    “一,你说你们是钦差,刚开始,我不信,后来我们住了官驿,我就确认了。二,你们绑架的是郡主,一定不是普通的钦差,而是宫里的人物。”

    “这和公公有什么关系,宫里除了公公没别人了?”他觉得自己的耐心濒临枯竭。

    崔秋怡啧啧两声,让他耐心听完,不要打岔:

    “三,你中了曼陀罗毒,我多次说余毒会影响生育,你多次回应你不在乎,试问世上有没有男人不在乎自己的生育问题?四,你长得嘛,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和你同行的侍卫比,嗯,你懂得;五,是我刚刚发现的,白璃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勾引你,你却想掐死她。应是她戳到了你的人生痛处。”

    还真是有理有据,他自己都要相信了。他苦笑两声。

    见他笑,想是被自己的推断折服了,想他也是可怜,于是又忍不住宽慰两句:

    “不过,你这个身份,你也不要自卑,何况我也是个大夫,对你肯定更加关切。天行有缺,人亦如是。而且,你能靠自己努力爬到今天的位置,一定也受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在京城一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我不是公公!”忍无可忍了已经,夸得很好听,但是他不想听。

    “不可能。”她不允许自己这缜密的推断被反驳!

    姜闻洲拉起她衣领,丹凤眼一挑: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公公。”

    她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满眼都是不相信,同情、关心。

    本王需要你可怜?一把将她拽到面前,幽幽威胁道:

    “你要不要亲自验验?”

    她觑了一眼他白皙的面庞,点点头。

    “可以。”

    姜闻洲:.......

    “你....怎的这般不知羞耻?!”他拽着她衣领摇晃了两下,又一把把她推开。

    无耻之徒!

    “你让我验的,再说,我是大夫,你们男人我见多了。”

    “还见多了?”

    “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哪见得?”他又拉过她,迫着脸追问,一脸严肃。心里有种可怕的猜想,她一个弱女子,这三年不会遭遇了...

    “医书上啊,画了很多没穿衣服的男人。你快放开我,胳膊快被你抓断了...”她努力摆脱他的桎梏,他的大手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你这三年,没遭什么罪吧?”他仍抓着她问道。

    “没没没,总管大人,快放手,疼疼疼...”

    这会也顾不上她口中的公公还是总管了,趁着她说疼,顺势把她衣袖往上撸...

    “非礼啊!! ”她声声急呼,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己胳膊,不过哪是他的对手。眼睁睁

    看着他把自己袖子撸起来,露出一大截玉藕般的臂膊,不过白皙之上也有很多斑驳旧痕,纵横交错,甚是煞眼。

    “在大牢时被打的?”他抬眼问她,顺便松开对她的桎梏。

    她速速放下自己衣袖,从座位上站起来,离他远远的。看他眼神还挺澄澈的,还以为是个死变态公公,还好还好。

    “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我劝你不要提这茬,不然本神医就不给你解药了,你就等着一月后一命呜呼吧!”她气呼呼地盯着他,随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从座位上起来,单手扶着膝盖,很久才完全站起来。似是过往岁月那一瞬都压在

    他肩头,沉重难负。

    而后,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去柜子那取了一个小瓷瓶,走到她跟前,她竟也忘了躲,适才看他起身莫名有些难受。

    “这个瓶里是玉容膏,平抚伤疤的。”

    她接过:“我有的,我平时很爱惜自己身子的。”

    “嗯。”他很想抱抱她,告诉她,都过去了。又觉得过于唐突,只能这么看着她,心里空落落的。

    “谢谢...总管大人。”

    好么,一句话又破防了。

    “崔秋怡,我真的不是公公,我是姜闻洲。”他本来对自己名字很自信的,说完又注意到她茫茫然地神情,恍然大悟,她该不会不知道现在今夕何夕吧。问:

    “你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代,皇族是谁家吗?”

    “大兴朝,皇帝姓姜。”

    “你知道,那你还说我是公公,我是四皇子姜闻洲,封号逸王。”

    “皇子??!!皇子不是应该在京城吃喝玩乐,怎么会去越地这么远的地方?还一路被追杀?”

    “你听谁说的皇子就吃喝玩乐?”

    “话本写的。”

    姜闻洲叹气:

    “那你听过肃王或睿王吗?”

    她摇摇头。

    “太子呢?”

    “太子当然听过啦,一国储君。”

    “太子名讳你知道吗?”

    她几个月前刚知道,太子名讳姜稷泽,但是此刻,她只能摇摇头。

    姜闻洲嗯了一声:

    “崔大夫,你这优秀的推断能力,我真的很想把你送到刑部去发挥一技之长。”

    “真的吗?”她大喜过望,从没听过这个高的夸奖。

    “嗯。”

    崔秋怡高兴过后,疑惑问了句:“那我以后叫您什么?王爷?”

    “在外叫公子,回京叫殿下。”

    “好的,公子,那我先回了。您早点休息。”说着就转身准备撤了。这一晚上一惊一乍的。回去得好好理理。

    “你就这么信了?”

    还信得如此波澜不惊?他薅住她肩膀,继续问道。心里好像有点不想放她走的意思。

    也是哦,崔秋怡也蹙眉思忖,她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了呢,按说,她也不是这么容易相信人的性子。

    奇奇怪怪的,不知是对他,还是对他是皇子这件事,熟悉地像一日三餐一样。

    无甚惊奇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确实比较容易相信你。”她如实道。

    这句话他听得也很受用,算了,放过她吧。

    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莞尔一笑,给今晚划上一个美好的句号。

    一开门,迎面的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好家伙,差点把正事忘了。她又回头,请示道:

    “公子,我来是想跟你说,这里有个温泉池。”

    “我知道。”

    “那您能不能安排下,给我看着点。我想去放松一下。”

    “好。”

    “多谢公子。”

    要不是知道你好这个,本王也不会特意来金水居暂歇了。他看着她雀跃的背影,腹诽道。

    子夜,万籁俱寂。

    崔秋怡泡的美美的,也一早爬床睡觉。玄桑见她没动静,便悄悄拉门出去,去向逸王禀告情况。

    玄桑:“殿下,卑职看清楚了。崔大夫身上有很多旧伤,是鞭笞或棍刑所留,已经变淡很多。左锁骨下方有一处烙铁旧疤,应无法恢复。膝盖应是受过重伤,很可能被打断过,不过后来恢复了。手上被夹棍所伤,十个指甲...都是新长出来的。这些旧伤应是五六年前所留。”

    姜闻洲每听一句,手心就更加用力,将手中的茶盏捏的稀碎,攥紧,扎入手心:

    “这几年有新伤吗?”

    玄桑:“身上倒看不出来有新伤,不过,左臂有一处划伤,应是几日前所留的刀痕,很浅,不肖一月就能痊愈。”

    他挥手,玄桑退下。

    他展开右手,手掌鲜血淋漓,碎片落地。

    左手抚着胸前的伤处,她的血可以解毒,她果然用了自己的血给自己化毒。不然这个伤口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他竟不知,她在狱中受了这么多磋磨!明日就飞鸽传书明河,隆州那帮渣滓,通通灭口!

    一灯如豆,映照着他眼中反复交错的复杂情绪,阴鸷与温柔、欢喜与懊恼,汹涌翻腾....

    他草草把手掌包了几圈止血,碎片也不曾仔细挑出来,就起身去了崔秋怡卧房。

    他现在必须看见她,立刻、马上。

    玄桑乖乖在门外守着。

    她睡得很安稳,躺在床上,这么瘦小的一个人。当年是如何一个人面对牢狱的血腥与狰狞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还骗守城门的人,说你去西北。这些年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你,都找不到。我还去了巫山,也没有你任何踪影。

    以前,出现过冒充你的人,我只需确认,她们不是你。

    而你,初次见面,我便知道是你。我在反复的确认,你是你。

    快十年了,崔秋怡。你还是离京时的模样,只是多了这么多伤疤。

    疼不疼啊,崔秋怡。

    他轻轻握着她的脚,放进被子里,给她掖好被角。

    她翻了个身,背朝他,又露出脚在外面。

    许是热了。

    他莞尔。

    明明重逢已经十天了,仿佛这一刻,才是真正相认的感觉。

    十年长久的离别,压在心头过于沉重。如果说重逢那日,心中巨石开始消失的话,直到今日,他的心,才从过往的沉闷中缓过劲来,开始流溢出重逢的欢喜和踏实。

    秋怡姐姐。

    她睡得香甜,他情意融融地盯着她。一如往昔少时岁月。

    他以前也曾这么静静地看她睡颜。

    因母妃病故冷宫的关系,他跟父皇关系一直不好。时常出言顶撞,在永乐宫时,皇后娘娘护着他,从不让父皇责罚他。

    后来八岁时,随太子大哥迁居东宫,大哥规矩严,有几次他顶撞父皇后,罚他在南苑,面南罚跪,因为他母妃的坟墓在昌京之南的锦绣山上。

    被罚跪时,崔秋怡会偷偷去看他,从他卧房抱出被子,披他身上。自己则坐在枕头上,陪着他。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他怎么这么不懂变通,惹父皇生气的时候不听话,罚跪时倒是听话的很。跪一会就回去睡呗,干嘛非得跪够时辰。

    他不听,大哥的责罚,他必然要遵守的,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对大哥的敬意是远超过父皇。

    她就在那陪着,不时给他倒杯水拿点果子,累了自己就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把被子盖她身上,静静地看着她,如今日这般。

    睡觉一如既往地不老实,他笑了笑,眼角湿润。

    秋怡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少时还怨时辰长,现在只觉岁月短。

    翌日清晨,崔秋怡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她不想坐马车,她想在这里舒舒服服的住几天。

    正挣扎之际,玄桑带来早饭的同时,也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一行人都在这里小住三日,等明河来汇合。

    正合她心意。

    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速速洗漱一番,开始认真吃早饭。

    饭毕,刚出门准备逛逛这个大园子,右边那个室友,也拉开房门,看了看她,央求道:

    “崔大夫,我手受伤了,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

    “你不是已经包好了吗?”

    崔秋怡看着他手问道。

    “技术不精,肿了,劳烦你给看看。”

    “我说什么来着,我的活你干不了。”

    崔秋怡高高兴兴回房取药箱,又进了姜闻洲屋子,她果然是个无可取代的小神医。

    她坐在窗边,借着清晨的光,小心翼翼地给他挑出手掌里的碎片:

    “你说你,不会包扎,就不要瞎包。这么多碎片,都进到肉里了。竟给我找活。

    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暴呢,你生气捏杯子干嘛,你拍桌子也行呐。

    你以为大夫这个活是谁都能干的吗,你不会是在尝试自己做大夫,然后找机会杀了我吧。”

    一边干活,一边碎碎念。

    姜闻洲都听着,温温笑着,盯着她认真的眉眼,和有些斑驳的小手。

    “你到底是真怕我,还是假怕我,一会一个怕我杀你灭口,也没忘随时挤兑我。”

    她也不知道,对这个人,好像有莫名的熟悉感。

    “那我还不是看姜公子你一身浩然之气,绝对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嘛。”

    “恩将仇报不会,有仇必报是肯定的。”

    “那你昨晚又去找郡主了,才弄这一手伤?”

    真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姜闻洲无奈摇摇头:

    “你又是怎么推断出我去找她的?”

    “先把烧酒递给我。”

    残渣挑完了,现在需要撒两遍酒,消毒。

    “疼吗?”她问。

    “疼。”他答。

    “忍着。”她应。

    “好。”那你还问。

    “你想啊,我昨晚从你那里出来时,你手还好好地。你必然又去了别的地方,和别人有了某种冲突。这个庄子的人对你毕恭毕敬,定然不会惹到你;你随行的侍卫更不敢了。那不就一个可疑人吗?

    你昨晚正好与她有一点冲突,你又是有仇必报的人。你是不是越想越气,就冲到她房间找她算账。你看你不仅手上有伤,眼底还有乌青,定然是没睡好。而且今日早上,我们还是各自在房间用膳,我都没机会见一见白璃确认她的情况。定然是你有意为之。也不知道你们昨晚是什么样的冲突。你没欺负人家吧?”

    她问的委婉,但想的很直接。怕他不是被她之前公公的想法,刺激到了,去欺负人家郡主....

    姜闻洲听笑了,“我没去她那。”

    “那你自己在屋子里捏杯子玩?”

    他点点头,确实是在他自己房间捏碎的。

    崔秋怡抬头觑他,一脸我信你个鬼。

    他指了指地上,还好证据还在:“碎片还没扫。”

    “那你可真是太变态了。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下的独家秘制的毒药,你对我还是保留一点慈悲,不要一生气就把我也碎了。”

    他淡淡哦了一声,很费解:

    “你说你每次分析的吧,也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我听得都觉得很有道理。可为什么,每次你推断出来的结果总是风马牛不相及呢?”

    因为世上的事,因果复杂。正确的因不一定推出正确的果,反之亦然。

    不过她看眼前这个生气就捏杯子自残的姜公子,虽然狠厉,但年龄不大,有些幼稚。不想跟他说这些人生大道理,于是随口应付了句:

    “因为术业有专攻啊,我是大夫。推断只是我的爱好。”

    她笑呵呵地回应,然后抬起他的手,右手一伸,骄傲的介绍:

    “你看看你看看,不仅伤口处理的干净利索,包扎的都这么整洁完美。逸王殿下您一定要善待终将成为一代神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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