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7日，中国重庆。天气酷热，空气质量差。
“比起酣畅淋漓的TVB法庭戏，其实有个很有意思的冷门港片《法中情》，我看了很多次。剧情硬伤很多狗血也多，不过这是华语片题材里少见的关于女性被□□后用法律维权的艰难过程。”
周之遥坐在餐厅里和朋友聊天，突然觉得进门的这个女人十分眼熟。夏季酷暑，重庆汽运站到处是高音与光热，”卖冰棍，卖冰棍嘞，清凉解暑的老冰棍嘞——“”方便面，牛肉肠嘞——"周之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继续和朋友说道：
“它基本上把现实中最艰难的可能的点都概括了。首先，□□犯是帅哥林俊贤饰演的，不是常见的猥琐穷丑，而是英俊潇洒有才华学历的富二代。其次，受害者，也就是王祖贤饰演的，不是出身清白的纯洁校园少女，是以拍性感照为生的性感女模。而且，□□发生的地点不是常见的一次偶遇恶意顿起，而是已经认识的摄影师和模特的拍摄过程，过程中模特仅裹浴巾。最后双方财力、文化的差距导致受害者女模特王祖贤遇到□□犯重金聘请的高水平专业律师郑裕玲时，不堪一击，第一时间被对方律师掌握了所有的弱点，在质询环节全面崩溃，以及受害者证人，也就是她当小混混的亲妹对法律的无知，法庭上竟然完全帮亲姐倒忙自己还浑然不知。这个受害者和许多现实中的受害者一样，反复纠结后报警，浪费了黄金报警时间和取证时间。”
殷淇玉休息了一晚，和韩枫买了票准备回宜宾报警。她坐在候车室，从来没来过这种环境，只觉满目硝烟无处落脚，韩枫不断埋头发短信，似乎忙得热火朝天。
周之遥正好坐在殷淇玉背后，兀自和朋友说道：
“女警的冷漠粗暴实在写实。环境对作风开放的性感美丽女人的天然恶意，导致民意、舆论、大众的情绪将王祖贤的角色一次次击垮，法庭上的节节败退成了本是受害者的她被反诬主动勾引摄影师的最好证明，最后在败诉后患上严重抑郁症。王祖贤败诉后，逍遥法外的□□犯林俊贤自然得意忘形，逃脱法律的惩罚只会导致更加肆无忌惮的犯罪，他再次□□王祖贤的亲妹妹，过程非常诛心，诱导无知的不良少女带着江湖义气前来为徘徊在自杀边缘的亲姐报仇，满腔仇恨的少女怎敌得过经验丰富又恶毒的犯罪分子？被□□犯以一种快要崩裂观众心理底线的恶毒再次□□。”
"那之后呢？”
“没有证据的时候，事情的经过成为双方在法庭讲述的故事。于是检察官狄龙和被告律师郑裕玲唇枪舌战，律师拥有的决定影响又涉及到司法正义议题。司法正义是影片最后一个议题，它讲述了悲哀的事实：即不放弃法律的勇敢的受害者如果想要胜诉，想要回自己的公道，她需要一个郑裕玲这样专业能力极强并且在关键时候为了她违反自己职业道德反证自己当事人的律师，然后需要□□犯恼羞成怒试图当场激情杀害自己的律师，再需要郑裕玲有一个警察男朋友万梓良一枪毙掉准备杀人的□□犯。”
殷淇玉听着一个声音絮絮叨叨讲着她从未关注过的事情，声音有些耳熟，内容在她听来都是讽刺自己。
“多么狗血又不现实的剧情和结局。现实是无法胜诉。这个世界过于复杂，甚至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只有相对的正义。”
殷淇玉听不下去，起身走开。一个母亲追着小孩，小孩鞋子吱吱喳喳会发声，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穿的确良衬衫连衣裙，头发高盘，一脑门的水晶夹子雄赳赳气昂昂，一路喊着：“砍脑壳的，哪里跑——”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女生薄施脂粉，齐刘海红头发，紫色眼影，男生满脸青春痘，长发及肩膀，“借过借过不好意思——”殷淇玉让开身，不声不响。电影里的情节让她觉得恐怖到极致。
韩枫似乎终于发完短信，照例出去抽根烟，走过殷淇玉背后的时候，她偏着头，一眼就看到收件人名字。
“你到底给谁发短信？”韩枫不作声，讪讪笑了一下，拿出一根烟来。
“是谁，我看到了，你们聊什么呢？”
韩枫继续不作答，顿了顿，拿起烟就抽。
殷淇玉突然愤怒睁大眼睛，“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
她知道韩枫之前和她高中的同班同学齐瑧是前度关系，偏巧她和齐瑧又一起考到京华师大，从岭南远赴北方求学的人不多，低头不见就抬头见，这令人觉得十分尴尬，等他俩后来分手很久，韩枫又追得极其热情，她才不经意地能接受韩枫的各种热乎。
“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没说是你。你替我想想，我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我心情也很乱，她专业是心理学，我只是想替你请教一下她，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殷淇玉脑子一片空白。头先看他只拿烟不言语，换了个人似的，心里已经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及至听到他的解释，不由浑身肌肉颤动，面色如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枫看她脸色不对，又连忙道：“我除了请教她心理专业问题，什么都没说。真的，除了她以外，我不认识其他学心理学的，我也没说是你。我只说，如果有一个女生发生这样的事，她回答也很认真。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联系她，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没经历过，我心情也很乱……”越说声音越小，竟眼泪汪汪起来。
殷淇玉想起今年夏天，她和韩枫回S城，开车去广州，车上连续有人打了两个陌生电话来，他直接掐掉。笑说这是齐瑧想吃他回头草，奈何他已经有佳人在伴不会接电话了。她没作声，她心里并没把她和韩枫看成男女朋友，实在拒绝不下，姑且试试。
她镇定态度，向韩枫微笑道：“那我恭喜你们啊。真没想到，我身上发生这样的惨事，于我来说，大概是不幸的。于你们来说，确实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契机了。”
韩枫急忙再要解释，她指着他，越说越笑容满面："你急什么？你怕我不领你们的情吗？你放心，如果我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是个消遣的好事，我想我也算积阴德了。”说完笑声大作，张着口，只管哈哈笑个不绝。
韩枫也不知她真发了狂，还是故意如此。上前正想抱住她再安慰解释，刚走前一步，啪的一声，脸上轻轻脆脆挨了一耳光。因事先毫无察觉她会出掌，愣在原地，紧接着脸上又是一掌，殷淇玉狂怒之下力气用了十足，他眼镜都直接飞落在地。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
候车室里的周之遥讲故事讲入迷，差点忘了朋友的车次时间已到，两个男生飞快向终点冲去，只差半分钟车便要开了。一路上不知道冲撞得罪多少人，不迭道歉，脚步却不敢停。突然听见“哎哟”一声，周之遥一顿，回头一个年轻女子被他一脚绊倒，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你自己快去，反正我是送你的。”他连忙叫朋友快走，同时蹲下身去，“不好意思，真的抱歉，您没有什么事吧？”
殷淇玉趴在地上按着脚踝，一摸便疼，已经肿起来一大块，不由心里暗骂着。她一抬头，正好和周之遥四目相对。
重庆酷暑的天气，大太阳，两球冰淇淋，乳白色和浅紫色的冰霜淋淋漓漓地淌下来。镂空雕花的玻璃碗，两边是高柄玻璃杯，插着柠檬片，边上一把橙花碎金小伞。殷淇玉颓然倒在椅子上，腰身向前俯，左肘撑着台面，右手握着脚踝不住地摩挲，一边又禁不住轻轻叹气。
“实在是抱歉。”桌子对面的周之遥一脸诚恳。殷淇玉认真打量了他两眼，他有一张似圆不圆，似方不方的脸，额头很宽，线条一路到下巴颏才略略收紧。肤色中等，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中等大小，轻描淡写但又笔画坚毅。唯有两对眉毛很是浓黑，从下往上打量，像亦步亦趋的楷书突然来了一下草书里的飞白燥笔。
“上次你没说你的专业，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学法律的吧。”殷淇玉用勺子端轻轻敲了敲盛着冰淇淋的玻璃碗。
“因为你不肯说你的专业，我自然也保密了。”
“那看来我猜得没错，你确实是学法律的。”
“正是，你呢，你还没说呢。”
“文科像我这样打扮的，自然也不会是学经管法的吧。”殷淇玉抿嘴一笑。
“所以你学中文的？你那天实在太像民国剧里的，王佳芝，我说得没错吧？”
“不是，不过也差不太远。我是考古专业的。”
“那你也在北京上大学？看你的样子也像学霸，是京华大学么？”
“很可惜，没考上。你应该是京大的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的？考古系的学生还有探视眼，我其实……”
“我爸爸当年是京大的，本硕博都在那读，我从小经常和父母回去，比较熟了。”殷淇玉很想直奔主题，不愿再多聊学校的事情。她直接看向周之遥，"我需要向你咨询一些法律方面的事情。”
“什么？”
“你知道，我一个人出来玩，其实不太安全的。”
“我上次听说你一个人玩便觉得不太妥当，你怎么不和同学一起玩，男朋友也行啊。”
“我没有男朋友。”殷淇玉简单干脆。
“是吗，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你和一个男的一起走进候车室的……”
“那不是的。”殷淇玉平静挖了一勺冰淇淋，放在嘴里慢慢品尝。
“我发现你真的很爱吃冰淇淋。”周之遥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女生，她不穿旗袍的样子正常多了。眉清目秀，鼻子高高窄窄的，长长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深棕色的光，越发显得皮肤苍白，嘴唇也不抹了，比上次年轻了十几岁。他突然很想伸手摸一下那缎子似的头发。
“我这次出来，有一些事比较麻烦。我被人□□了。”殷淇玉放下冰淇淋，平视着前方，看着周之遥呆立原地，修长的杏仁眼慢慢张开，双眼皮的褶子都散开了。
殷淇玉想着，他决是被我吓到了。低头专心搅拌着冰淇淋，将乳白色和浅紫色彻底搅和在一起。不知道搅和在一起还好不好吃，桌子上是一块藏青餐垫，画着一只又红又绿的热带鸟的侧脸，鸟喙高高撅起，像是要发作的样子。正想着，一抬头，瞥见周之遥霎了霎眼，仿佛刚刚睡醒，又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迷惑至极。
“你认真的？你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那好，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准确说是从凌晨两点后开始的。”
“在哪里？成都还是重庆？你报警了吗？”
“在宜宾李庄，没报警。”
“李庄？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不是说去成都吗？”
“我是学考古的，去李庄很正常吧。”
“也对，我该想到的，史语所嘛。”周之遥挠了挠头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想好报警了吗？”
“想好了。”殷淇玉拿起手机，“我这里有一些，那个人，就是那个□□犯发我的短信。”
“你们之后还联系了？”
“当然要联系，我得问他有没有艾滋病。”
“这种事问不出来，真的有也不会承认，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会的。反正真有，早点检查晚点检查，不也一回事。”
周之遥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超出他想象，她非常从容地坐在对面，姿态优雅，伸出一只手臂来搁在桌面上，手腕上是一只精致的古董表，手指修长纤细，没有涂任何指甲油。“她能这样直接告诉我，想来对我是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的。”他想到这里，心里莫名一痛。
“你怎么又想到报警了？确定想好了？”他脱下眼镜来，将镜腿折叠，又打开，最后还是拿出一张眼镜布擦拭起来。
“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来问你的。”她双手交叉在桌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如果我那天也戴眼镜就好了。”
“你说什么？”
“我平时戴隐形，如果不是因为想着要出去，要回房间，摘隐形，卸妆，或许我就不会走出去，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来龙去脉跟我说说吗，我好给你提一些建议。”
待周之遥第二轮褪下眼镜，迎着亮，仔细看着上面被眼镜布擦过的几道粗痕，他缓缓开口，“我直接说吧，你现在报警太晚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当时就报警？”
“这话不单我这么说，警察也会这么说，警察会说，你在厕所里怎么不直接报警。”
“我不敢。”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当时就是不敢，我不想被人知道。”
“被人知道什么？你又没做错任何事，是他在纠缠你，是他想犯罪。”
“你不会明白的，我怕我爸妈知道。”
“你父母怎么会知道呢？”
“我就觉得他们会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四川玩。”
“那现在问题是，已经过去三天了，这种事情是最早报警越好，现场也没有目击证人，你没有足够证据的话，是很难立案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我手机上有那个人发我的一些威胁短信，这个可以当证据吗？”
“可以给我看看吗？”
“暂时不了。”她现在想起来，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身上衣服和皮肤一摩擦，竟痛入肺腑，喉咙一酸，两行眼泪便要落下来，连忙拼命干咳了几声。伸手拿过高柄玻璃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今天也是多谢你了，我也明白了。听你这么说，我想我还是不报警了。早点回北京也好。北京那么大，我想我们也不会遇到了。”说罢她便拖着行李箱子，站起身往屋外走。
周之遥脑子里还如腾云驾雾，不知今夕何夕，眼前的东西都似地球公转加速。再一看，只剩下玻璃门一晃，那不浓不淡的豆沙粉一闪，人连箱子已走远了。他只觉得今日发生事太多，行动跟不上思路，但倘若等自己想明白，将来必定后悔，还在想时，人也已经追到了门前。
“比起酣畅淋漓的TVB法庭戏，其实有个很有意思的冷门港片《法中情》，我看了很多次。剧情硬伤很多狗血也多，不过这是华语片题材里少见的关于女性被□□后用法律维权的艰难过程。”
周之遥坐在餐厅里和朋友聊天，突然觉得进门的这个女人十分眼熟。夏季酷暑，重庆汽运站到处是高音与光热，”卖冰棍，卖冰棍嘞，清凉解暑的老冰棍嘞——“”方便面，牛肉肠嘞——"周之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继续和朋友说道：
“它基本上把现实中最艰难的可能的点都概括了。首先，□□犯是帅哥林俊贤饰演的，不是常见的猥琐穷丑，而是英俊潇洒有才华学历的富二代。其次，受害者，也就是王祖贤饰演的，不是出身清白的纯洁校园少女，是以拍性感照为生的性感女模。而且，□□发生的地点不是常见的一次偶遇恶意顿起，而是已经认识的摄影师和模特的拍摄过程，过程中模特仅裹浴巾。最后双方财力、文化的差距导致受害者女模特王祖贤遇到□□犯重金聘请的高水平专业律师郑裕玲时，不堪一击，第一时间被对方律师掌握了所有的弱点，在质询环节全面崩溃，以及受害者证人，也就是她当小混混的亲妹对法律的无知，法庭上竟然完全帮亲姐倒忙自己还浑然不知。这个受害者和许多现实中的受害者一样，反复纠结后报警，浪费了黄金报警时间和取证时间。”
殷淇玉休息了一晚，和韩枫买了票准备回宜宾报警。她坐在候车室，从来没来过这种环境，只觉满目硝烟无处落脚，韩枫不断埋头发短信，似乎忙得热火朝天。
周之遥正好坐在殷淇玉背后，兀自和朋友说道：
“女警的冷漠粗暴实在写实。环境对作风开放的性感美丽女人的天然恶意，导致民意、舆论、大众的情绪将王祖贤的角色一次次击垮，法庭上的节节败退成了本是受害者的她被反诬主动勾引摄影师的最好证明，最后在败诉后患上严重抑郁症。王祖贤败诉后，逍遥法外的□□犯林俊贤自然得意忘形，逃脱法律的惩罚只会导致更加肆无忌惮的犯罪，他再次□□王祖贤的亲妹妹，过程非常诛心，诱导无知的不良少女带着江湖义气前来为徘徊在自杀边缘的亲姐报仇，满腔仇恨的少女怎敌得过经验丰富又恶毒的犯罪分子？被□□犯以一种快要崩裂观众心理底线的恶毒再次□□。”
"那之后呢？”
“没有证据的时候，事情的经过成为双方在法庭讲述的故事。于是检察官狄龙和被告律师郑裕玲唇枪舌战，律师拥有的决定影响又涉及到司法正义议题。司法正义是影片最后一个议题，它讲述了悲哀的事实：即不放弃法律的勇敢的受害者如果想要胜诉，想要回自己的公道，她需要一个郑裕玲这样专业能力极强并且在关键时候为了她违反自己职业道德反证自己当事人的律师，然后需要□□犯恼羞成怒试图当场激情杀害自己的律师，再需要郑裕玲有一个警察男朋友万梓良一枪毙掉准备杀人的□□犯。”
殷淇玉听着一个声音絮絮叨叨讲着她从未关注过的事情，声音有些耳熟，内容在她听来都是讽刺自己。
“多么狗血又不现实的剧情和结局。现实是无法胜诉。这个世界过于复杂，甚至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只有相对的正义。”
殷淇玉听不下去，起身走开。一个母亲追着小孩，小孩鞋子吱吱喳喳会发声，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穿的确良衬衫连衣裙，头发高盘，一脑门的水晶夹子雄赳赳气昂昂，一路喊着：“砍脑壳的，哪里跑——”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女生薄施脂粉，齐刘海红头发，紫色眼影，男生满脸青春痘，长发及肩膀，“借过借过不好意思——”殷淇玉让开身，不声不响。电影里的情节让她觉得恐怖到极致。
韩枫似乎终于发完短信，照例出去抽根烟，走过殷淇玉背后的时候，她偏着头，一眼就看到收件人名字。
“你到底给谁发短信？”韩枫不作声，讪讪笑了一下，拿出一根烟来。
“是谁，我看到了，你们聊什么呢？”
韩枫继续不作答，顿了顿，拿起烟就抽。
殷淇玉突然愤怒睁大眼睛，“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
她知道韩枫之前和她高中的同班同学齐瑧是前度关系，偏巧她和齐瑧又一起考到京华师大，从岭南远赴北方求学的人不多，低头不见就抬头见，这令人觉得十分尴尬，等他俩后来分手很久，韩枫又追得极其热情，她才不经意地能接受韩枫的各种热乎。
“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没说是你。你替我想想，我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我心情也很乱，她专业是心理学，我只是想替你请教一下她，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殷淇玉脑子一片空白。头先看他只拿烟不言语，换了个人似的，心里已经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及至听到他的解释，不由浑身肌肉颤动，面色如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枫看她脸色不对，又连忙道：“我除了请教她心理专业问题，什么都没说。真的，除了她以外，我不认识其他学心理学的，我也没说是你。我只说，如果有一个女生发生这样的事，她回答也很认真。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联系她，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没经历过，我心情也很乱……”越说声音越小，竟眼泪汪汪起来。
殷淇玉想起今年夏天，她和韩枫回S城，开车去广州，车上连续有人打了两个陌生电话来，他直接掐掉。笑说这是齐瑧想吃他回头草，奈何他已经有佳人在伴不会接电话了。她没作声，她心里并没把她和韩枫看成男女朋友，实在拒绝不下，姑且试试。
她镇定态度，向韩枫微笑道：“那我恭喜你们啊。真没想到，我身上发生这样的惨事，于我来说，大概是不幸的。于你们来说，确实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契机了。”
韩枫急忙再要解释，她指着他，越说越笑容满面："你急什么？你怕我不领你们的情吗？你放心，如果我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是个消遣的好事，我想我也算积阴德了。”说完笑声大作，张着口，只管哈哈笑个不绝。
韩枫也不知她真发了狂，还是故意如此。上前正想抱住她再安慰解释，刚走前一步，啪的一声，脸上轻轻脆脆挨了一耳光。因事先毫无察觉她会出掌，愣在原地，紧接着脸上又是一掌，殷淇玉狂怒之下力气用了十足，他眼镜都直接飞落在地。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
候车室里的周之遥讲故事讲入迷，差点忘了朋友的车次时间已到，两个男生飞快向终点冲去，只差半分钟车便要开了。一路上不知道冲撞得罪多少人，不迭道歉，脚步却不敢停。突然听见“哎哟”一声，周之遥一顿，回头一个年轻女子被他一脚绊倒，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你自己快去，反正我是送你的。”他连忙叫朋友快走，同时蹲下身去，“不好意思，真的抱歉，您没有什么事吧？”
殷淇玉趴在地上按着脚踝，一摸便疼，已经肿起来一大块，不由心里暗骂着。她一抬头，正好和周之遥四目相对。
重庆酷暑的天气，大太阳，两球冰淇淋，乳白色和浅紫色的冰霜淋淋漓漓地淌下来。镂空雕花的玻璃碗，两边是高柄玻璃杯，插着柠檬片，边上一把橙花碎金小伞。殷淇玉颓然倒在椅子上，腰身向前俯，左肘撑着台面，右手握着脚踝不住地摩挲，一边又禁不住轻轻叹气。
“实在是抱歉。”桌子对面的周之遥一脸诚恳。殷淇玉认真打量了他两眼，他有一张似圆不圆，似方不方的脸，额头很宽，线条一路到下巴颏才略略收紧。肤色中等，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中等大小，轻描淡写但又笔画坚毅。唯有两对眉毛很是浓黑，从下往上打量，像亦步亦趋的楷书突然来了一下草书里的飞白燥笔。
“上次你没说你的专业，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学法律的吧。”殷淇玉用勺子端轻轻敲了敲盛着冰淇淋的玻璃碗。
“因为你不肯说你的专业，我自然也保密了。”
“那看来我猜得没错，你确实是学法律的。”
“正是，你呢，你还没说呢。”
“文科像我这样打扮的，自然也不会是学经管法的吧。”殷淇玉抿嘴一笑。
“所以你学中文的？你那天实在太像民国剧里的，王佳芝，我说得没错吧？”
“不是，不过也差不太远。我是考古专业的。”
“那你也在北京上大学？看你的样子也像学霸，是京华大学么？”
“很可惜，没考上。你应该是京大的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的？考古系的学生还有探视眼，我其实……”
“我爸爸当年是京大的，本硕博都在那读，我从小经常和父母回去，比较熟了。”殷淇玉很想直奔主题，不愿再多聊学校的事情。她直接看向周之遥，"我需要向你咨询一些法律方面的事情。”
“什么？”
“你知道，我一个人出来玩，其实不太安全的。”
“我上次听说你一个人玩便觉得不太妥当，你怎么不和同学一起玩，男朋友也行啊。”
“我没有男朋友。”殷淇玉简单干脆。
“是吗，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你和一个男的一起走进候车室的……”
“那不是的。”殷淇玉平静挖了一勺冰淇淋，放在嘴里慢慢品尝。
“我发现你真的很爱吃冰淇淋。”周之遥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女生，她不穿旗袍的样子正常多了。眉清目秀，鼻子高高窄窄的，长长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深棕色的光，越发显得皮肤苍白，嘴唇也不抹了，比上次年轻了十几岁。他突然很想伸手摸一下那缎子似的头发。
“我这次出来，有一些事比较麻烦。我被人□□了。”殷淇玉放下冰淇淋，平视着前方，看着周之遥呆立原地，修长的杏仁眼慢慢张开，双眼皮的褶子都散开了。
殷淇玉想着，他决是被我吓到了。低头专心搅拌着冰淇淋，将乳白色和浅紫色彻底搅和在一起。不知道搅和在一起还好不好吃，桌子上是一块藏青餐垫，画着一只又红又绿的热带鸟的侧脸，鸟喙高高撅起，像是要发作的样子。正想着，一抬头，瞥见周之遥霎了霎眼，仿佛刚刚睡醒，又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迷惑至极。
“你认真的？你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那好，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准确说是从凌晨两点后开始的。”
“在哪里？成都还是重庆？你报警了吗？”
“在宜宾李庄，没报警。”
“李庄？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不是说去成都吗？”
“我是学考古的，去李庄很正常吧。”
“也对，我该想到的，史语所嘛。”周之遥挠了挠头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想好报警了吗？”
“想好了。”殷淇玉拿起手机，“我这里有一些，那个人，就是那个□□犯发我的短信。”
“你们之后还联系了？”
“当然要联系，我得问他有没有艾滋病。”
“这种事问不出来，真的有也不会承认，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会的。反正真有，早点检查晚点检查，不也一回事。”
周之遥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超出他想象，她非常从容地坐在对面，姿态优雅，伸出一只手臂来搁在桌面上，手腕上是一只精致的古董表，手指修长纤细，没有涂任何指甲油。“她能这样直接告诉我，想来对我是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的。”他想到这里，心里莫名一痛。
“你怎么又想到报警了？确定想好了？”他脱下眼镜来，将镜腿折叠，又打开，最后还是拿出一张眼镜布擦拭起来。
“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来问你的。”她双手交叉在桌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如果我那天也戴眼镜就好了。”
“你说什么？”
“我平时戴隐形，如果不是因为想着要出去，要回房间，摘隐形，卸妆，或许我就不会走出去，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来龙去脉跟我说说吗，我好给你提一些建议。”
待周之遥第二轮褪下眼镜，迎着亮，仔细看着上面被眼镜布擦过的几道粗痕，他缓缓开口，“我直接说吧，你现在报警太晚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当时就报警？”
“这话不单我这么说，警察也会这么说，警察会说，你在厕所里怎么不直接报警。”
“我不敢。”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当时就是不敢，我不想被人知道。”
“被人知道什么？你又没做错任何事，是他在纠缠你，是他想犯罪。”
“你不会明白的，我怕我爸妈知道。”
“你父母怎么会知道呢？”
“我就觉得他们会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四川玩。”
“那现在问题是，已经过去三天了，这种事情是最早报警越好，现场也没有目击证人，你没有足够证据的话，是很难立案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我手机上有那个人发我的一些威胁短信，这个可以当证据吗？”
“可以给我看看吗？”
“暂时不了。”她现在想起来，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身上衣服和皮肤一摩擦，竟痛入肺腑，喉咙一酸，两行眼泪便要落下来，连忙拼命干咳了几声。伸手拿过高柄玻璃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今天也是多谢你了，我也明白了。听你这么说，我想我还是不报警了。早点回北京也好。北京那么大，我想我们也不会遇到了。”说罢她便拖着行李箱子，站起身往屋外走。
周之遥脑子里还如腾云驾雾，不知今夕何夕，眼前的东西都似地球公转加速。再一看，只剩下玻璃门一晃，那不浓不淡的豆沙粉一闪，人连箱子已走远了。他只觉得今日发生事太多，行动跟不上思路，但倘若等自己想明白，将来必定后悔，还在想时，人也已经追到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