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被人送到穆令仪身边时,刚满十四岁。

    年级虽小,但已是那一批穆羽卫中的佼佼者。她有了新的身世,爹娘死于饥荒,被同乡拐到盛京城。逃跑晕倒在街巷时,被穆夫人收留。

    从此,她从卫一变成了穆令仪的义妹穆秋,以及城北穆家的二小姐。

    “我等会儿便搬回穆家住。”

    穆止风担心她多年未回,拂衣局一问邻人,不就露馅了。

    穆秋让他放心,“那宅子有人住,我回去换个人罢了,不会露馅的。”

    眼下也没旁的人选,且穆秋武功深不可测,防一个罗让绰绰有余。穆秋临走前,穆止风千叮咛万嘱咐,“秋姨,你小心些。”

    送走了穆秋,卫十九行礼告辞,说要去联络拂衣局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片刻只剩下穆止风和袁满,四目相对,“要不,我们去找苏禾和谢知章?”

    自那日从彭城回城后,几人已多日未见。

    谢知章住进了陆述的宅子。陆老太爷得知儿子去了彭城做知府,疑心是陆进当日擅作主张,阻拦朝廷命官之故。这才惹建和帝不喜,导致陆述被贬官。

    可他远离官场多年,花了不少银钱,愣是没打听出陆述为何被贬。

    儿子去了彭城,陆老太爷原打算派几个小厮过去守宅子。谁知,小厮到了后竟发现,陆述的宅子成了谢知章的私宅。

    陆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这日亲自登门欲赶走霸占儿子宅子的谢知章。

    袁满和穆止风到时,他正拄着拐杖,中气十足站在门前。大骂谢知章不知廉耻,枉为读书人。

    见势不对,袁满拉起穆止风跑到后门,“谢知章,是我们。”

    正巧,苏禾在后院忙碌,一听她的声音,跑来为他们开门,“你们怎么来了?”

    袁满气喘吁吁,“我们先去如意酒坊,如意娘说你和谢知章搬来了这里。本想走前门,可陆老太爷正堵在门口骂呢。”

    苏禾:“理他作甚,我派人去报官了。”

    四人再次聚首,苏禾羞羞答答说他们成亲的日子已定,让袁满若没事,下月底去如意酒坊帮帮她。

    “我能帮你做什么?”

    “反正有你要忙的事。”

    穆止风感叹近来成亲之人甚多,“下月便有三个。初五,刘太师的孙子刘元清娶妻;初十,端阳公主的儿子詹季贤成亲;二十三,陛下封后大典。”

    三人姓氏各不相同,但仔细一算,都是亲戚。

    谢知章:“那位詹公子,我见过几回,确实是个君子。”

    穆止风也赞同他这句话,“我去年被端阳公主刁难,多亏他从旁解围。”

    当时,建和帝尚在来的路上,端阳公主要他跪下磕头行礼。他不愿向她下跪,詹季贤便借口难受,叫走了端阳公主,解了他的困局。

    “不过,”谢知章话锋一转:“他虽是君子,但在姻缘一事上,也当了回小人。”

    袁满好奇心重,“他做了什么坏事?”

    这事苏禾最清楚,便接过几人话头:“他的未婚妻裴小姐,本来有一个娃娃亲。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心意相通。我听城西金银行的老板说,裴家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来年二月。可今年春月,裴小姐出城上香,詹公子对她一见钟情。”

    后来之事,便是端阳公主仗势欺人,要裴家退了裴小姐原先的亲事,与公主府结亲。

    “裴小姐的爹一听能攀上公主,高兴极了。一不做二不休,不仅退了亲,还派奴仆将裴小姐的未婚夫打了一顿,”苏禾幽幽说道,“唉,听说裴小姐的未婚夫本来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被裴家赶走后,再无音讯,他们都说他死了。”

    袁满想起陆芳堇,她们何其相似。

    陆芳堇恨了朱少仲一生,裴小姐或许也会怨詹季贤一辈子。于她来说,任詹季贤再俊俏,再有权势,他都是强娶她的无耻小人。

    “对了,是哪个裴小姐?”

    “裴七小姐裴姝。”

    袁满没想到,这个可怜人竟是当日遇见过的女子,怪不得愁容难消,“那位詹公子不知道她有心上人吗?”

    苏禾悄声应道:“好似是知道......而且端阳公主不大瞧得上裴家,是詹公子一再坚持。”

    袁满:“明知她有心上人,还一意孤行娶她,算什么君子。”

    “君子与小人,从来都在一念之间。”

    四人相谈甚欢,门外的陆老太爷骂了半晌,口干舌燥,手脚都在打颤。正欲喘口气再骂,衙役找来,二话不说便要将他带走。

    “这是老夫儿子的宅子,你们凭什么带走老夫!”

    “陆老太爷,这宅子的房契上清清楚楚写的是谢公子。陆大人临走前,还留了书信,说是自愿送予。您莫要再闹了。”

    “老夫的儿子不傻,怎会将大宅子拱手送人,分文不收?”

    几个衙役满面无奈,“陆老太爷,这事是陆大人亲自去官府办的。您若不信,且随小人回府衙,一问便知。”

    陆老太爷平静后,慢慢觉出味来。

    不等衙役动手,便笑着开口,“几位请回吧,老夫马上带下人离开。”

    回府后,陆老太爷找到刚出大狱的二儿子,“我问你,当年你找人杀崔愔。那些人得手后怎么回你的?”

    陆进忍着背上的疼痛,“只丢给我一件染血的衣衫,说是崔愔的。我让齐怜认过,是崔愔之物。”

    “那些人在何处?”

    “拿了钱便走了,不知去了哪儿。”

    一听陆进此言,陆老太爷心下顿时了然:这崔愔应是没死,还为陆家生了一个孩子。

    再一想到谢知章的相貌,确实与陆述有几分相似。

    思及此,他急匆匆离开,喊上小厮,又去了陆府。只是这次,他没再骂人,好言好语叩门,说要找谢知章谈谈。

    下人来报,袁满问谢知章,“他应该猜出你的身份了,你要认他吗?”

    谢知章想了想,“若让你选一个身世,陈留谢家的公子和盛京陆家的公子,你会选哪个?”

    二十年前,陆家以家世为由,赶走了他娘;二十年后,他自然该选家世更好的谢家。

    袁满无法做出选择,但他可以。

    毕竟,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二十年前陆家做过的事。

    陆老太爷被请进书房,甫一见到谢知章,便亲热地喊他“乖孙”。袁满和穆止风立在角落,被他的一举一动,恶心地无语望天。

    “听说你今年满二十了?”

    “不是,其实在下十九。”

    若是十九岁,便与崔愔出府的日子对不上。陆老太爷怀疑谢知章骗他,“祖父当年赶走你娘,全因小人刻意挑拨。”

    袁满有意恶心他,“陆老太爷,您说的小人是谁啊?”

    陆老太爷吞吞吐吐说不出一个名字,“你若真是述儿的儿子,祖父也能含笑九泉了。”

    谢知章忍了他许久,“陆老太爷,在下的祖父乃陈留谢家的族长。您怎有脸,敢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陈留谢家?”陆老太爷一遍遍重复这四个字,“若是陈留谢家,那便不是崔愔。”

    眼见谢知章不是自己的孙子,陆老太爷转瞬变脸,大骂谢知章花言巧语哄骗陆述,意图贪他的宅子。

    谢知章转身从桌案的雕花木盒中取出一沓纸,“陆老太爷,您说错了。在下不仅贪了陆大人的宅子,还贪了他的田契。对,还有他的毕生积蓄。”

    “竖子!老夫要去报官。”

    “来人,送客。”

    陆老太爷怒气冲天地走了,四人见他走远,笑得开怀。

    “他真是可怜又可恨,嘴上说着为陆大人好。可陆大人去了彭城许久,他却不愿去看看他。”

    若他去了,便会发现崔愔没死。若他细心打听,便会知晓崔愔是陈留谢家的大小姐。

    可惜,终其一生;

    他被困于门第与家世的桎梏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谢知章留两人在府中用饭。席间,袁满说起丘虎的案子,“好心人已给了我一万两,不日我和木头便能引罗让现身了!”

    苏禾害怕她被人骗了,“小满,那人给你银钱时,可曾让你签什么卖身契?”

    袁满摆手,“没有啊。他只让我花,没说其他的。”其实建和帝提了一句,让他们省着点花。不要别人还未开价,他们便急吼吼出价一万两。

    谢知章状似无意问道:“什么好心人啊?能不能介绍给我,我也想发财。”

    袁满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摇钱树,再者说,你比我有钱多了。”

    席散,穆止风牵着袁满与两人道别。

    晚风吹,流萤绕。两人牵手走在路上,“木头,舅舅成亲,我们要送礼吗?”

    穆止风心想建和帝金银财宝应有尽有,想来不缺他们二人的几两银子,“舅舅不缺银钱,我们送些心意之物。”

    “行。我作画,你来题词,可好?”

    “小满,你的画......”

    他十四岁生辰,曾收过她的一副画。画中有一只巨大的丑王八,他问袁满是何意。袁满笑着回他:“千年王八万年龟。木头,我这是祝你长命百岁呢。”

    “那为何不画乌龟?”

    “可我只会画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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