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高高在上,自然看不清地上的蝼蚁。”

    阿九是城中的乞丐,自小父母双亡,在街上乞讨,与狗争食。十三岁时,他因偷吃大户人家公子丢掉的包子,被公子的随从打了一顿,丢到城外。

    尤庆三干活回家的路上碰见他,见他可怜,便背着他回家。

    自此,一老一少,成了父子。

    尤庆三:“小人一辈子没娶妻,收留阿九后,想着自个也算有后之人了,这辈子没白来。”

    阿九被他养了三年,有心报恩,每日早出晚归,去城中帮人扛米干活。因他身量高,力气又大,有人推荐他去公主府当詹季贤的小厮。

    “阿九去了公主府,詹驸马见他人高马大便把他留下了。”

    起初,日子顺心。

    詹季贤的小厮例银多,事又少。阿九干了半年,攒下一大笔银子,笑着说要另买一间宅子,给尤庆三养老送终。

    可是后来,尤庆三才知,为何詹季贤的小厮例银多却换得快,“都是买命钱呐。”

    眼馋公主府富贵与公主的仇人多不胜数,找不了公主,有心人便盯上了詹季贤。

    绑人、刺杀......

    每到这时,那些不会武功,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小厮变成了詹季贤的替死鬼。被侍卫推到他面前,替他挡刀挡剑。

    运气好者,受了重伤。管事丢下一袋银钱,足够蝼蚁过好一辈子。

    运气不好者,诸如阿九,刀剑穿胸,救无可救。用一口薄棺,草草埋葬。

    端阳公主听完他的故事,指着他大骂,“他自个运气不好死了,与季贤有何关系?本宫难道没给你们银钱?”

    尤庆三诡异地笑了,“是啊,阿九运气不好替您儿子死了。詹公子不也运气不好,撞到小人手上了吗?”

    初一那日,詹季贤走到城西,记起这间宅子。

    等支开小厮后,他走进宅子,发现尤庆三正在打扫院子,便索要了那把钥匙,让尤庆三初四的末时中来取。

    “小人与他一起出门,等他走远,小人开心极了,”詹季贤不好接近,尤庆三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替阿九报仇。谁知,詹季贤自己找上门,“初四一早,小人翻墙进入宅子,藏在另一间厢房。”

    之后,他从窗户缝里看见詹季贤来了,然后是裴姝。

    两人在厢房说了许久,等到他快要放弃时,裴姝惊慌地跑了。而他清清楚楚看见,她手上有血。

    “小人等裴姑娘走后,弯腰绕到前院,假装刚来。推门进去时看见他坐在椅子上,让我去找一个大夫过来。”

    詹季贤第一次受的伤不重,匕首刺破皮肉,出了血。但他不敢拔刀,看尤庆三提前来取钥匙,便吩咐他去外边找大夫。

    尤庆三避开地上的血走近他,绕到他身后,用一块沾了蒙汗药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将他迷晕。

    等他晕倒后,尤庆三握住刀柄,慢慢刺了进去。

    关大人:“你刺死他后,去了何处?”

    尤庆三:“拿走桌上的钥匙,回家去了。”

    穆止风:“你出宅子时,可曾碰到其他人?”

    尤庆三摇头说没有。他想着,没人知晓他和阿九的关系,明面上他和詹季贤无冤无仇。只要他拿走钥匙,官府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身上。

    “人是小人杀的,与其他人无关。那位裴姑娘,并未用力。”

    尤庆三磕头认罪,端阳公主面上发青,破口大骂,“为了一个乞丐,你竟杀了本宫的儿子?来人,杀了他!”

    关大人拦在尤庆三身前,“公主,他有罪,但不该您来罚。”

    “来人!杀了他!”

    公主府的侍卫闻声而动,抽出刀剑,跑进房中。一时间,房中乱作一团。

    穆止风护着袁满躲到一边,关大人本想喊衙役,回头却发现衙役被公主府的侍卫拦在外面,只好用衣袍护住尤庆三。

    眼见一把刀向两人横插过来,离得最近的辛大人着急大喊:“快躲起来!”

    关大人侧身看见那把刀,躲无可躲时,尤庆三推开他,用身子挡下刀,“小人命贱,今日得多位大人相护,无以为报。”

    尤庆三倒在地上,关大人走到端阳公主面前质问,“端阳公主,你的眼中,竟无王法吗?”

    端阳公主杀人后,提步要走,“杀人偿命,他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那把刀仍插在尤庆三胸口,侍卫忙着走,一把抽出。尤庆三身子颤了颤,笑着看向端阳公主的背影,大声说道:“可惜啊,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了......他取走了你儿子手上的玉韘,总有一日,他会来找你的!”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话一说完,他安然闭上眼。

    袁满:“他应该看见另一个人了。”

    穆止风:“可是他死了,大理寺和刑部想问也问不了。您说对吗?公主殿下。”

    端阳公主在听见玉韘时,惊愕回头,只是还未等她发火,尤庆三已永远不能开口。任她歇斯底里,任她抽出侍卫的刀捅进他的身子。

    尤庆三看见的秘密被埋葬在那个寂然秋夜。

    午夜梦回,唯有他死前那一言,反复提醒她,还有另一个仇人,取走了她送给儿子的周岁礼。在余生某一日,他会亲手将玉韘送到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看她崩溃,看她再次记起儿子的死状。

    詹季贤一案,以一人死一人疯的结局定案。

    死的是尤庆三,疯的是裴姝。端阳公主回过神后,当夜进宫要建和帝给裴姝定下死罪。建和帝知她罔顾王法滥杀无辜,下旨将她禁足。

    可裴姝就算无罪,既回不去家,也出不了城。

    袁满去刑部大牢看她,“裴小姐,你装疯。我们送你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是章台巷最后面的一间大宅子,那里住了不少女子,收留她们的妇人相貌清秀,说话和蔼。最爱讲自己当年被渣爹逼着冥婚,死里逃生遇见两个恩人的故事。

    十八岁的疯子裴姝消失在盛京城的一个平凡白日。

    裴姝跑了,端阳公主的滔天恨意全部撒到裴姝爹的身上。聘礼被收回,赌坊追债之人追了他五日,将他砍死在城外的一座破庙。

    所有人和事落幕之时,已到了建和帝封后大典的日子。

    端阳公主被禁足,东阳公主说自己尚在孝期不能来。两个往日的仇人都不能进宫,袁满乐呵换了身新衣裙,与穆止风牵手进宫观礼。

    用膳时,对面之人换成了另一位老夫人,笑着夸袁满吃得多,一看便是有福之人。

    “果然这饭好不好吃,得看对面是谁!”

    “这事你得感谢本侯,若不是本侯昨日使了一招无中生有,今日你对面之人便是刘太师一家。”

    袁满缠着他问何谓无中生有。

    韦元亨清清嗓子,“本侯昨日派人与永安侯说,刘元清有一个外室不日生产。永安侯心疼孙女,连夜跑到刘家大闹,要刘太师解释清楚。哈哈哈,刘太师眼下估摸着还在府中跟永安侯解释呢。”

    袁满看了一圈,果真没发现刘家人,连连夸赞,“小侯爷,你真会想法子!”

    韦元亨:“临走前,还能恶心他一把,真是畅快。”

    袁满:“你要去宛城了吗?”

    “嗯,本来就该我守。是姑姑心疼我还小,故而留表姐在刘家,帮我去守宛城。”

    他今日送刘妙人出了嫁,还了恩,自然该去宛城。

    袁满与穆止风举杯与他对饮,“祝小侯爷早日成为大将军。”

    “嗯,多谢你们。”

    御花园夜宴,有曲水流觞。

    袁满自诩不是读书人,尴尬退到凉亭,躲进穆止风怀里喂鱼玩,“秋姨瞧着真高兴。”穆止风亲亲她的额头,“秋姨是舅舅的二姐,他们感情不一般。”

    “木头,你看那边还有人作画。”

    “宫中遇热闹事,都会找画师作画。”

    两人走到画师身后,一个劲夸他画的好,“比我那副仙龟贺喜图好看多了。”

    画师被两人夸得连声自谦,“下官之画,比之师父,还差的极远。”

    “你师父是谁?”

    “前朝吴画师。”

    穆止风知晓此人,与袁满介绍起来,“吴画师是前朝书画大家,一幅画千金难求。年迈后,轻易不肯下笔。”

    画师点头,“下官师父与先帝是好友。陛下冠礼那日,便是由下官师父作画,画下那副笔精墨妙的宫宴图。这幅图,别说千金,就算有人用万金买,怕是也买不到。”

    袁满睁大双眼,结结巴巴,“万金?那得多值钱啊!”

    穆止风悄悄告诉她,“这幅画在舅舅书房,走,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两人偷摸溜进建和帝书房,门口的侍卫见到他们,只当没看见。

    宫宴图极长,穆止风找到画后,将其铺在地上。右手提着灯笼,与袁满双双跪在地上,一个个人物看过去。

    “这宫里真是无趣,六年前吟诗作对,六年后还是吟诗作对。”

    “吴画师这画技确实高超。小满,你瞧,这里有个女子皱眉,都被他画下来了。”

    袁满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女子眼熟。

    直到她看清女子腰间那串五彩平安结,她捂住嘴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木头,是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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