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宴会结束太晚,尤其谢玄瑾的突然回归,令大家措手不及,无法周全安排。

    宴会后,帝后二人未再召见他,而是给他安排了宫中居所,待明日再做安排。

    这一夜,是给所有人一个缓神的喘息。

    上元佳节,宫灯整夜不熄。

    深夜,显少有宫人走动,烛火将寂寥点燃,谢玄瑾于亭阁中,品茗赏月。

    “一别十六年,上京城,还是原来的样子吗?”谢玄瑾问身后的吉六。

    “城南的佛寺是新修建的,民居有翻新的迹象,道路更加平整了,店铺瓦舍也变更多了,一切未变,一切又充满了变化。”

    吉六离开大周时比谢玄瑾大几岁,且这些年偶尔有机会会回来,是以记得比谢玄瑾清楚些。

    虽说谢玄瑾幼时便过目不忘,但他并未在上京城长居,在上京的那段日子不提也罢,对一个四岁的孩童来说能记住这些,便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上京城变了,她可一点没变。”谢玄瑾有些讽刺的说。

    “崇明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公子。”

    月光如练,谢玄瑾起身,向内室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顿住,回头问:“宴会上,李萧喆身边的姑娘,是什么身份?”

    “属下已经查明,那位姑娘本名云霞,是云阁老唯一的孙女,也是李萧喆的未婚妻。”

    “未婚妻?”

    谢玄瑾没想到,那位看自己看痴了的傻姑娘,身份竟然是自己的“弟妹”。

    ……

    皇帝并未回乾元殿,而是与皇后同去了她的寝宫——秀安宫。

    “陛下……”

    皇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用一双透亮的眼眸诉说着心底的情绪。

    “阿元,玄瑾归来确实很突然,大月不知抱着何种目的,放玄瑾归朝。”

    “不提那些政治阴谋,就玄瑾归来一事来说,于你,是好事。”

    皇帝表情有些严肃,皇后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是站在丈夫的角度,更是站在君王的角度。

    “你母子二人分别十六载,初初重逢,有些无所适从这很正常。多年不见,我想你肯定很想念他,还有喆儿,他还未见过这个哥哥。”

    “分别多年,不知玄瑾还是儿时那个脾气吗,朕记得,刚接玄瑾入宫时,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呆在屋子里看书,朕与他说话,他也总是板着脸不理朕。”

    “也不知以后和喆儿会不会愉快相处,人老了,你知道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语重心长的道。

    这一刻,他俨然是个为儿担忧的父亲。

    皇后始终一言未发,但她知道,皇帝忌惮玄瑾的归来。

    尽管,玄瑾不是他的儿子。

    正月十六,百官休沐已经结束,朝会如期举行。

    一大早,云霞就来蹲守云正言,她誓要挖掘出心上人的底细。

    “祖父,您尝尝这个紫龙糕,是厨房特制的呢,味道很好。”

    “还是您乖孙女我亲手端来的。”云霞对着祖父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一笑,着实软化了云正言的心。

    “你这个小丫头”,他宠溺的捏了一下云霞的鼻子。

    “真是拿你这个小云朵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玄瑾啊,他这个人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祖父。”云霞不喜欢听这句话。

    “他是皇后的长子。”云正言咳了一声,开始正经讲述起来。

    “长子?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孩子?”

    “皇后娘娘是二嫁之身,与之前的丈夫育有一子,便是谢玄瑾,不过后来丈夫便战死沙场,那时候大周并不太平。”

    “如今的和平,可以说是皇后娘娘的前夫拼死换来的,他是一位非常非常优秀的将军。”

    “后来,皇后与皇帝结合,为彻底平息大周与大月之间的战争,有人提出送质子于大月,以保百姓太平。”

    “那时皇后已有身孕,谢玄瑾处境十分尴尬,他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十六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云正言感叹,神情变得恍惚,似在回忆十六年前的事。

    “怎可如此,为何要送质子于大月,我们的战争不是胜利了吗?送质子,不是相当于臣服于大月?”

    “还有谢玄瑾,为何要将他送走,他那时只是个孩童,就要离开家乡,离开母亲,他得多难过啊。”

    “还有那位将军,他如果知道自己付出生命守护的国家,却容不下他的孩子,还要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敌国当质子,他该如何瞑目。”

    云霞一连串的问题,云正言一个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慈祥的看着面前的婷婷少女,语重心长的道:“我们的小云朵,要慢些长大才好。”

    谢玄瑾的归来,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但朝中之人,都是人中龙凤,一晚足够他们转旋过来。

    自谢玄瑾离开大周那刻起,他就如同雨滴融入江河湖海,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人不约而同的对他讳莫如深。

    以至于,十六年后,大周朝已经忘了他的存在,而有些人却是时刻也不敢忘,那就是如今朝堂中这些经历过那场风雨的老人。

    谢玄瑾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如何安置他,便是今天早朝的重点。

    但朝堂此刻一片寂静,众人都在观望。

    “众位爱卿,可还记得玄瑾啊。朕记得玄瑾自幼便博学多才,《治国策》看一遍便能背诵,着实令朕惊讶。”

    皇帝起了头,那这话题便不能断。

    “臣倒记得,谢公子儿时也是十分调皮的,小老儿当时蓄的须也是遭了几回殃。”云正言丝毫不讲情面的揭短。

    “少时顽皮,着实冒犯到阁老,还望阁老不要怪罪谢某。”谢玄瑾上前向云正言告罪。

    众人不解云阁老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真与谢家小儿话起了家常。

    要知道,当初一力主张将谢玄瑾送去大月当质子的就是他,这点谢玄瑾不可能不知道。

    虽说部分人因着私心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但若没有云正言起头,怕是这事也不会成。

    如今在这装模作样,谢玄瑾不恨他才怪。

    “陛下,谢公子刚刚归朝,怕是还未适应,不如请谢公子暂歇几月,待适应了再做安排。”

    “不可,陛下,谢公子即使在大月,也是才名远扬,我大周得此人才应当重用才是。”

    “哦?以你之见,朕该给玄瑾派何职务?”

    “臣认为,应……”

    这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抢了过去。

    “陛下,臣认为不妥,谢公子虽熟识大月庶务,但我大周毕竟不同,谢公子还是多学一些的好。且谢公子在大月呆了十六年,谁知道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事……”

    未尽之言,众人都明白。说句不好听的,谢玄瑾离开时才是个四岁孩童,他的品性与能力都是被大月培养的,万一他与大周离了心,相对大周不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朝堂上一改寂静,热闹闹的吵成一团。

    无非两种关点,一种主张重用谢玄瑾,一种主张不要重用谢玄瑾。

    每个人怀着的心思都不同,有人当初极力推荐谢玄瑾到大月当质子,如今他若是被重用自己怕不会有好下场。

    有人怕谢玄瑾势力大起来,将来会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地位。

    有人希望谢玄瑾被重用,然后投奔自己的阵营,所以此刻极力举荐。

    “陛下,臣有事要奏。”闹哄哄的争吵中兵部尚书应崇明站出。

    “西面肃州一带近日连遭大月侵扰,这是昨日传来的军报。”

    林公公赶紧接过,呈给皇帝。

    “大月挑衅我朝边境已有半年之久,日前发给大月的谴责文书也并无效益,他们公然视合约于不顾,肆意打扰我大周百姓生活,践踏我大周疆土,臣恳请陛下,遣兵,反击大月,以正国威。”

    皇帝看完手中军报勃然大怒:“大月将我大周放于何地!”

    “着,陈孝领兵两万,增援肃州,大月辱我大周的军报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陛下,谢某愿继承父亲衣钵,前往肃州,守护大周百姓。”

    谢玄瑾主动请缨。

    皇帝端坐于龙椅,打量着下首这位年轻公子,他主动请缨的样子,肖似其父,让皇帝恍惚见到故人。

    肃州,是他父亲战死的地方,此刻他提出的请求,皇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一来他需要弄清大月送回谢玄瑾的目的,二来他要知道谢玄瑾是否可用。

    “传朕旨意:大周将士,英勇无畏;今,朕顺应民意,犒赏三军,以慰其身;另,近日大月不顾休战条约,屡次侵扰我大周百姓,着,封谢氏玄瑾为宁威将军,陈孝为督军副统领,二人调兵两万,镇守肃州,扬我国威。”

    “朕相信众卿定不负朕所托,守护万民。”

    “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

    “徐尚书,您等等。”户部侍郎刘谦穿过散朝的人群,追赶吏部尚书徐有帆。

    “徐老,刚刚早朝,您为何一言未发啊?”

    徐有帆瞥了一眼一路小跑过来而有些气喘吁吁的中年汉子。

    “你想让本官站在那一方。”

    “当然是拒绝谢家小儿入朝为官啊,他可在大月呆了十六年,谁知道他骨子里是姓周还是姓月啊,这对我朝无甚好处。”

    “一道谜语,未出问题,如何给出答案。”

    “你所看到的就是全部了吗?年轻人不要急躁,凡事不可过早下结论。”

    徐尚书拍了拍刘侍郎的肩膀:“你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谦:……

    散朝后,谢玄瑾被林公公请到了乾元殿。

    皇帝与皇后二人已然在等他,这一场面可以被推迟,但终究躲不过去。

    “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玄瑾,起来吧,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居于这些虚礼,这些年,你的母亲很想你。”

    “是啊,玄瑾。快些坐下,本宫特意给你准备了糕点,尝尝合不合胃口,这些喆儿很喜欢吃,本宫想着你们口味应该差不多。”

    想他?谢玄瑾觉得有些好笑,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皇后娘娘当时看他的眼神有震惊、有不知所措、有后悔,唯独没有母亲对一个孩子的思念。

    震惊他突然回来,还是震惊他竟然能回来?

    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而不知所措?

    因为当初没有斩草除根而后悔?

    恐怕只有生疏与冷淡才是真实的吧。

    “这些年,玄瑾也是时常想起母亲,不知母亲这十六年过得可安好?”

    “可惜玄瑾即使归朝也无法承欢膝下,我已向陛下请命,前往驻守肃州。”

    肃州……

    皇后慈善的面具因这二字产生了一丝裂痕,她卷起手帕,点点鼻尖。

    思索片刻后抬眸:“肃州不似上京,风沙大,气候也恶劣,你去那里要多保重身体。”

    即使谢玄瑾恶意刺痛她,她也温柔如流水,无法被攻击到。

    “瑾儿何时离开?”

    “行军打仗,耽误不得。军队整顿需要些时间,三日后便启程。”

    “这么快,本宫还想着,喆儿成婚,你这个哥哥能来喝杯喜酒呢。”

    “怕是赶不上了,还请娘娘见谅。”

    寒暄到这,便陷入了僵局,一呼一吸都弥漫着尴尬。

    “玄瑾此行是为大周,朕感激他,阿元,不要埋怨孩子,是朕之过。”

    “陛下……”

    皓月当空,谢玄瑾才从那令人尴尬的局面中脱离出来,一个是好似陌生人的母亲,一个是视自己如仇人的继父,一个是尚在状况外的便宜弟弟。

    应付这些人,比替友人处理一天的公务还要劳累。

    谢府荒废太久,还未收拾出来,他这三日便还需宿在皇宫之中。

    上京城,果然是一直与他犯冲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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