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说的两天,还不到两天,第二日午时他就大摇大摆来她新住的客栈蹭饭来了。

    风逝雪看他:“你搞定了?”

    碧落挪了挪让他位置,一边推了推双延让他去叫人加碗筷。

    君卿点头:“圣旨刚下来,免我禁足了。”

    风逝雪更疑惑:“你做什么了?”

    “动了点手脚罢了,我在禁足,在京城又没势力,他没理由抓我,免我禁足才好抓我把柄。”君卿道,“不过还是赶紧走吧,天高皇帝远才自在。”

    风逝雪又问:“听说二王爷被参得差点进牢房,你干的?”

    君卿提起这个,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眼又笑开了:“不是我,是君烨。”

    他要动手,就不是差点了。

    被他设计还被当枪使的君烨只是蠢而已,君璟是不蠢,但他要这样自作聪明,就别怪他心狠了。

    不过,要动手,得等他离开玄安再说。

    君卿又一边道:“凤栖梧桐是枭,水傍天下是池,珣州刚好有个地方叫枭池,后头两句,着实猜不出,枭池我也没去过,估计到了才知道。”

    风逝雪挑眉:“怎么说?”

    君卿解释道:“鳯栖梧桐,引为有鸟立木,无泪怆正好意为去水,所以是个‘枭’字了,天下为地,水傍为‘池’,五行少正好意为去土,没问题吧?”

    风逝雪点头:“没问题。”

    ……

    君卿是和她商量着吃完饭就走,风逝雪就遣他们去安排。

    双延碧落退下后,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君卿上前问道:“宫主墨宝准备了吗?”

    风逝雪转去案前:“现在写也是一样的。”

    君卿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风逝雪拎起袖子一边磨墨,一边摇头道:“寓意不好。”

    君卿又接着道:“无数青山隔沧海,与谁同往却同归。”

    是他看见昨天被她撕了的字。

    风逝雪手也不停:“怎么?”

    “阿叶不觉得这四句成诗也没什么问题吗?”

    风逝雪倒是仔细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是没什么问题。”

    她温凉的眸轻轻掠向他:“要写这个?”

    君卿撑着头坐在她对面,笑意轻软:“写什么你做主。”

    风逝雪也一时间想不起来写什么给他好,门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破狼的声音传来:“爷,柳姑娘要见你。”

    君卿神色明显变了一些,看了看她,一边叹气一边起身道:“是师姐,你等等我。”

    风逝雪低头磨她的墨。

    不久,碧落先上来了,看着磨墨的风逝雪小声问道:“我刚刚看到君卿被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那个女人和君公子什么关系啊?宫主知道吗?”

    听到前面半句风逝雪眼睫微微颤了颤,待碧落说完,她才答道:“他师姐。”

    刚说完没多久,君卿就回来了,长叹一口气道:

    “女人发起脾气来,真是太可怕了。”

    风逝雪猜了句:“她知道你在常稷陵墓动土了?”

    君卿喝了一口茶压惊:“可不是嘛。”

    风逝雪又问:“你做这事之前都没想过和她怎么交代吗?”

    君卿答:“我哪知道她正正好在那个时候要去那?更猜不到她都去过了还会再去一次。若不被她发现我去过,这件事我死也得赖了。”

    风逝雪又想起了柳薰那夜对君卿说过的话——不得偏执,不可强求。

    君卿虽然有些缠人,但多数时候进退有度,绝对谈不上偏执,而且她看得出来,君卿对他师姐很尊重,所以才会诸多忍让。

    她总有一种直觉,若只因为那一个原因,君卿是不会杀常稷的。

    风逝雪看了看君卿左脸上的红印:“这劲儿看上去不小啊?”

    “她能消点气也好。”君卿淡淡说了一句。

    风逝雪提笔沾墨边漫不经心道:“我带了合川,需要可以给你。”

    君卿打了个冷战,打着哈哈道:“不必不必,怎么还好意思让宫主解囊。”

    风逝雪道:“没事,我宫里虽不宽裕但这点东西还是给得起的。”

    君卿很干脆地认怂:“我怕疼。”

    “那你不躲。”

    风逝雪说完便停了笔,将笔搁在砚边,对他道:“送你了,该走了。”

    君卿满眼笑意:“阿叶对我太好了。”

    风逝雪不置可否,带着碧落先走了。

    君卿不急,对着墨迹未干的纸吹了吹,拿过来看了看,嘴角便慢慢扬了起来。

    沐尽人间风流意,

    归来月色入我怀。

    沐归。

    他的字。

    ……

    曜州到珣州路程还是挺长的,风逝雪发现君卿这个人赶路还是挺跳的。

    遇见闹市就求求她放他进马车,在田间山野小路,他有时候溜他的马有时候骑。

    遇见熟人可能晚一点跟上来,去见熟人他估计一早会先走,倒是从来不耽误她。

    这晚上住进一家客栈,正好那夜是当地庙会,碧落兴致勃勃要拉她去时,风逝雪正磨她的墨,她闻言道:“磨这么久墨不写可惜,你叫双延陪你去。”

    双延就把碧落拉走了。

    至于君卿?他在几里外的地境被熟人拉住了,说估计晚上会赶上来,叫她给他留个房间。

    门外有人敲门,语气喜气洋洋:“客官,这里是掌柜的家酿的好酒,大少爷和大小姐一个娶妻一个出嫁,正好赶上今日庙会,正是大好日子,您也可以一起沾沾喜气。”

    风逝雪一挑眉,想起有前车之鉴,她决定放下墨块,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是满面笑意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店小二,把一小壶酒递给她。

    风逝雪看到对面门也有一个小二捧着同样的酒壶给了住店的人。

    她接过开封闻了闻,又抿了一口,笑了:“的确是好酒。”

    小二脸红笑道:“刚进店就觉得姑娘好看,像仙女下凡似的。”

    风逝雪也莞尔:“谢谢。”

    她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祝你们家掌柜的生意兴隆。”

    小二忙谢过了。

    风逝雪关上门,刚转头就见君卿正坐在桌边灌了一口茶,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看了看原本半开现在大开的窗子,瞟向君卿。

    君卿喝完才侧头看她,桃花眼中星星点点笑意倾泄而出:“果然仙子家的茶都不一般。”

    风逝雪眼神不善看他:“门不好走?”

    “门口刚刚不是有人堵着吗,我也是没办法。”君卿无辜道,“当着他面进来宫主可就当不了仙女了,万一他说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宫主恼了我可真就再也进不来了。”

    风逝雪想也有道理,走到桌边放下小酒壶对他道:“你的房间在隔壁。”

    君卿慢悠悠道:“我茶喝了,现在离睡觉时候也还早,回房多无趣,宫主正好也是一个人,不如我陪宫主说说话,解解闷儿?”

    风逝雪摇头,继续磨她的墨:“不必,今日庙会,你可以出去逛逛。”

    “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君卿撑头专注地看那只玉白纤细的手慢慢动作。

    风逝雪道:“你看我磨墨就很有意思?”

    君卿笑了,刚开口又止住了,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当然,看上一个时辰我也是甘愿的。”

    风逝雪道:“那手要废了。”

    “我可以替你磨的,写字作画什么的,也是我这种闲人应该干的。”

    风逝雪停了手,收了墨块,点了点酒壶:“醉卧花丛,寻欢作乐才是闲人该做的。”

    君卿想到她在洪潇涧诬陷他逛窑子,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会。”

    “建议而已,不是在批判你。”风逝雪挑了一支笔蘸墨。

    君卿看了看她,又转向她的字,道:“这个是……洛神赋啊。”

    风逝雪“嗯”了一声。

    君卿便挑了一句道:“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见风逝雪瞥过来,他又笑眯眯道,“那宫主喜欢哪位大家的字?”

    风逝雪道:“赵孟頫。”

    君卿点头:“怪不得,这字秀丽周整,笔势平和,真似有先生笔骨。”

    “用的着你吹我?”风逝雪发作不能,于是叹了一口气,“不然你还是自己去玩吧。”

    君卿也跟着无奈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也有错了?那好吧,我尽量忍着一些。”

    没安静半晌,君卿又问:“宫主字跟谁学的?自学还是?”

    风逝雪也没指望他能安静多久,答道:“慕容最先教我,但多是师父教的。”

    君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容宫主,对你很好吗?”

    风逝雪道:“很好。”

    她似随口问:“你呢?”

    君卿答:“我师父啊……对我比较严格。”

    风逝雪停了笔,看向他,目光有些犹豫。

    君卿回视她,等了她一会儿索性主动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风逝雪被他说穿,也还是有些犹豫:“如果为难,也不必勉强。”

    君卿笑:“没什么为难的,阿叶也对我说过往事,信任是相互的,不是吗?”

    他现在的笑意,与洪潇涧临别时的没有两样,双眸融融,似绽尽三月桃花,晕染上朝霞的胭脂色,绚烂而纯粹,仿佛那些晦暗从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风逝雪问他:“你觉得那些事是真的对你没什么影响,还是觉得对我笑可以让我觉得你还好?”

    君卿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愣了愣才道:“我看见你笑,跟我现在说的话没关系吧?”

    他又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有影响,但不妨碍我好好过我的逍遥日子。”

    风逝雪早知道君卿是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但现在看来,她还是理解不了。

    君卿拿上酒,对她笑道:“今夜月色正好,宫主可否赏脸跟我一起去房顶赏个月?”

    房顶?

    风逝雪莞尔:“好。”

    ……

    君卿记事很早,他记得抚过他头顶的母亲温柔的手,和睡意朦胧之时偌大宫殿中压抑着的抽噎声。

    他的母亲很爱她的夫君,那是个木讷但很英勇,对她言听计从的旁人口中的一介卑微武夫,但她还是喜欢他,被掳来皇宫,也难改其志。

    但皇上很喜爱她,用强,禁锢,威胁,的那种喜爱。

    他的母亲是个很柔弱的女子,她做不了什么,因为他的关系,她甚至连死都不敢,痛苦而挣扎地,那么活着。

    那样好像过了很久,直到有一日,源源不断的礼箱被送进了宫殿。

    母亲就在内殿,抱着他,就牵着他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问她:“娘亲,你怎么了?”

    她是从不让他叫母妃的。

    她仍是在发抖,她颤抖着说:“娘亲对不起……对不起你爹。”

    是他的娘亲怀孕了。

    皇上很高兴,那些箱子里都是赏赐的东西,他还说,要是个小皇子就好了。

    娘亲夜里抱着他睡,边喃喃道:“是个姑娘就好了。”

    “归儿,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君卿吗?他不能让你当皇帝,他说什么让你为卿都是骗人的,他容不下你,我的归儿,娘亲的心肝,娘要怎么样才保得住你?”

    她又哭了。

    慕归,他的名字,她还在盼望她的夫君回来。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沐归,沐华而归。

    她曾说,日后待你及冠礼,沐归就是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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