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的话,停到了他去凌霄殿。

    那幅画的事,他瞒下了。

    风逝雪听他讲完,看了看他:“你好像一直都没跟你师姐解释过。”

    君卿点头:“对啊,我解释了她估计也不会信,干脆就不讲了,让她留点念想也好,任谁知道自己爱的人是个人渣也会受不了的,她如果跟我娘一样想不开自尽了我不是罪过大了?”

    风逝雪淡淡垂眸:“你真不打算告诉她?那么多年感情,她这样误会你,你不难过吗?也许真的可能误会一辈子。”

    “没事。”君卿道,“这时候再告诉她,我就更惨了,她就真的不会再理我了。”

    风逝雪不说话了。

    柳薰才是真正的偏执,风逝雪都敏感地察觉到君卿杀常稷原因不止是那么简单,和君卿相识十多年的柳薰居然就这么信了。

    君卿不愿解释也或许是失望惯了所以无谓。

    就算他嘴上再怎么解释,风逝雪也是清楚的。

    但这种做法,她是学不来,若是她,得按着柳薰头给她好好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残酷也得让她知道。

    风逝雪看了看他,原本垂眸思索着的他立刻就回看过来,眼眸中连最初讲到苏几幽时若隐若现的水雾都已经消失了,一对上她,眸中又闪出纷飞桃花一般的光。

    她微微移开:“看你这么精神,我就不安慰你了。”

    “我觉得我还是挺伤心的,你想怎么安慰我?”

    君卿侧头看她,笑了,慢慢靠近她。

    风逝雪及时按住他,皱眉看他:“干什么?”

    君卿退了一些,叹气:“想要个安慰而已嘛。”

    借机耍流氓是真的。

    风逝雪没多跟他计较,仰头看那轮圆月,道:“有些人经历再多也磨不去本心,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句话是假的。”

    君卿笑了:“宫主自己也是,怎么就觉得是假的?”

    风逝雪摇头:“我不是。”

    她这一刻想到很多,往事纷乱,最初的重泉小镇,有唐弈唐潇慕容敛的燕州,再是那困她至今的凌霄殿,后来是花蝶宫,最后又定格在花蝶宫庭前,那场大漠中难得一见的雪夜,像是即将飘零而去的,师父的背影。

    如释重负,又有太多不舍。

    带着释然,带着执念,和她藏了一世的爱恋,一起埋进了雪里。

    固守一世,什么也没有给自己。

    风逝雪眸中划过一丝伤感,大概此情此景触动她,她难得说了句实话:“有时候,真的觉得厌烦。”

    君卿偏头看她:“什么?”

    风逝雪犹豫了一下,道:“这种生活,和现在的自己,总觉得应该死在过去里了,但这个身体,就这么一直活下来了。”

    君卿心中一颤。

    他好像突然发现了,那幅画上的她和初见时的她二者区别了。

    那时的她眸底分明是有光的。

    初见的她,美得精致而透彻,却淡到世间于她无谓,好像……

    真的死在了过去。

    这一愣神,风逝雪忽然转过身子看他,他还未看清她眼眸中的情绪,清雅香气已铺面而来。

    她倾身抱住他,像洪潇涧崖底他抱住她那样。

    风逝雪眸光似熏染出一层薄雾,温热而冰凉:

    “君卿,我们俩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君卿听懂了她的话,却固执道:“你也说了,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放弃了,我不会。”

    这句话她没听懂,但她不想再问下去了,可她刚想起身却被他按住。

    她呼吸微滞,他身上的气息对她来说侵略感太强,本能觉得停留太久会有危险。

    “不放手我动手了。”她淡淡警告他。

    君卿虽然松开她,但看着她,眸光坚定道:“不放。”

    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这种东西,总会消散的……

    什么都留不住的。

    她躲开他的目光,道:“回去吧。”

    君卿坐正,仰头喝完酒,把酒壶放在她身旁,纵身跃下房顶,进了屋。

    风逝雪缓缓呼了一口气,也好。

    她拿着酒壶也跟着跳了下去,回房的路没走几步,就见笑面菩萨的面具突然放大在她面前,她被唬了一下,退了一步。

    下一瞬,面具被那只好看的手移开,君卿眼眸笑意跃出:“赏完了月,带你去逛庙会?”

    她微愣,反应过来后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避开他的眼眸道:“我不爱热闹……刚刚他们两个已经去了。”

    君卿听这话就猜到双延和碧落找过她然后被她打发走了,他想了想,把面具罩在她脸上:“这样就好了,谁也不知道是你。”

    风逝雪黑线:“你是白痴吗?”

    真被他们俩看见,只要看见他,这个面具就失去作用了好吗?

    君卿又笑了,怪晃人眼睛的。

    收了面具,他神神秘秘拉她去院子角落道:“你想想,算着时日那些人应该快到了吧?去逛逛庙会,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风逝雪眉目一动,又斜他一眼:“这么多人面前下手也不是他们风格。”

    君卿回道:“人多不好打架,但好偷东西啊。”

    风逝雪皱眉:“你把藏宝图带身上?”

    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不带身上,放客栈等他们偷吗?

    她还是不太同意:“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君卿诚实道:“因为想带你去逛庙会。”

    她实在被气笑了,摇头:“不去。”

    君卿还要说什么,却发觉破狼在不远处,他招手把他叫过来,破狼对二人行礼后才道:“爷,玄安的事妥了。”

    “君璟下狱了。”

    风逝雪挑眉,看了君卿一眼。

    君卿回看她一眼,解释道:“他派人刺杀君临,是该。”

    破狼又道:“还有,丞相托我告诉您,您完了。”

    君卿闻言头皮发麻,就说这次跑路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虽然最后没算答应常麟,但确实也算放了他鸽子了。

    君卿摆手,让他赶紧走。

    风逝雪看他挥退破狼也想转身回去,却被他被拉住了。

    风逝雪斜了一眼那只手,下一刻突然出手,直取他腕脉,君卿躲过,再守住袭来的一记掌风。

    二人交手飞快,风逝雪跟他较量从来没掉以轻心过,可君卿岚山功法一向出手奇诡,当她感觉发髻一轻之时,伸手拦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真恼了:“君卿!”

    君卿背着手把钗藏在身后:“在!”

    风逝雪狠瞪他:“你这是什么毛病?”

    君卿退了一步:“反正不给。”

    风逝雪与他对视,眸光带火又冰冰凉凉。

    她实在很想说,不要了。

    但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欠?是没给他吃过苦头吗?

    君卿被盯得发毛,不动声色微微挪了挪,在她突然冲过来刹那,越墙跑出去了。

    风逝雪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轻功的确是比她好的,他不想束手就擒的时候,她真的没抓住过他。

    追他追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突然不见了身影。

    她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她一停下脚步,着实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不少人看她看到驻足,有胆大自我感觉良好的便想上前搭讪。

    她赏人一记冷眼,一句话也不说,越过他便走了。

    ——江湖传言她不近人情毕竟不是空穴来风的。

    她忽而听见房顶上有砖石相击的声响,一抬头,君卿掀起菩萨面具戴在头顶,坐在房顶上,支起一条腿,是他一贯的闲适姿态。手里空酒壶轻轻击了两下瓦片,对她微微一挑眉。

    他一笑,明亮又灼目,又似乍然间桃花纷飞。

    她眸光一利,提气上去,君卿立刻越过她翻身而下,落在路旁河中小舟上,他一面抛给船头吓了一跳的老叟一锭银,一面化了追上船的风逝雪袭来的掌风之势。

    老叟看着银子苦着脸道:“二位,二位!还是别打了,我这船经不起折腾啊!”

    风逝雪瞪着无辜一笑的君卿,收了势:“上去打。”

    君卿想着,我都骗你出来了,还打架做什么,面上却笑呵呵道:“宫主厉害,我打不过,不如咱们心平气和坐下来赏赏风景?”

    风逝雪是没心情和他看风景:“我的钗呢?”

    君卿当然不会现在还给她,想了想道:“好像掉在路上了。”

    “你!”风逝雪是真的想打他了。

    “诶!”君卿止住她,眼神往岸上瞟,“我好像看到你家那两个小跟班了。”

    风逝雪眼光一斜,还真看见岸上碧落手里拿着大饼和糖葫芦左右乱看,顿时夺过他的菩萨面具就进了船篷。

    君卿笑出声。

    跟着她进了船篷,戴上笑面菩萨的风逝雪着实看上去可亲了许多,君卿忍笑道:“我眼光还不错,这个适合你。”

    风逝雪在脑后系好系绳,一边道:“你怕是后悔没找给我个青面獠牙的。”

    “胡说,要后悔也是后悔没给你找个广寒仙子的。”

    风逝雪整理好系带,伸手拧他后背拧了半圈,君卿皱眉嚷道:“疼疼疼!伤还没好伤还没好!”

    要不是带的毒都太毒了,她真想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疼。

    在她底线周围疯狂试探还能好好活着的,他真的是唯一一个。

    风逝雪淡淡道:“哦,抱歉,我忘了,不过我带了合川……”

    “不必了!”光提起那两个字君卿就觉得后背突然跟扎了刺一样。

    风逝雪看他一眼,终于觉得郁气微泄,好歹她还算知道他也有怕的东西。

    君卿坐她对面,又道:“你要还不开心再让你拧几下也行,其实我伤好的差不多了。”

    “滚蛋。”她冷冷道。

    君卿被骂也不气馁,问道:“阿叶你爱吃甜的吗?”

    风逝雪随口答:“还行,我不挑。”

    君卿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她,风逝雪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糖?”

    “玫瑰杏仁酥,我朋友说是他们那绝顶好吃的小吃,你尝尝?”

    风逝雪看那夹杂着点点艳丽绯色碎花的小点心,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这东西不是凤染那只小麻雀爱吃的点心吗?

    她尝了一口,咬一口酥脆,再尝便化出花与杏仁的浅香弥留在唇齿间,微甜却不腻。

    她点头:“还行。”

    “听我朋友说这里有不少好吃的,那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

    风逝雪看他一眼,只问:“我钗呢?”

    君卿偏开视线:“应该在客栈吧……”

    风逝雪拽他袖子,一手按在他胸膛,换了几个地方拍了拍,都没摸到又去探他腰间。

    君卿握住她的手,笑意温柔:“还在外面呢,不要这么急。”

    风逝雪拍开,忽然在他束袖处摸到不寻常的触感。

    虽然不是她的钗,但她看君卿不拦她,便使巧劲把那个东西拨了出来。

    那东西不过片翼,锋利无比,按动中间的机关,双翼一振,一只蝴蝶跃然而生,她再熟悉不过,是蝴蝶镖。

    洪潇涧她随手给他的东西,他不仅留着,这样子还像是随身携带了?

    风逝雪狐疑看他一眼,递回给他:“最近我宫中总被诬陷伤人,你可别用蝴蝶镖干那些缺德事,处理这些事的凤染解决办法也是挺缺德的。”

    君卿失笑:“这是哪里话?我哪敢啊,宫主一只手都能拧死我。”

    风逝雪嗤他一声,懒得理他。

    君卿又问:“我给你的玉佩呢?”

    风逝雪冷笑:“卖了,五百两。”

    君卿痛心疾首:“我的宫主,你卖便宜了!我的随身玉佩才五百两你都敢出手,起码得一千五!”

    风逝雪微微弯了嘴角:“哦……那你下次再给我可得说清楚价了。”

    君卿眼神有点心如死灰地发直:“下次直接给你银票不是更省事……”

    风逝雪好不容易笑了笑,立刻便收了:“我的钗呢?赶紧还我。”

    君卿问她:“还你了你还跟我去逛庙会吗?”

    风逝雪叹:“给我。”

    君卿没动。

    风逝雪说明白:“会去,给我。”

    君卿便笑着摊开手,把银钗递给她。

    岸上人群忽然喧闹起来,没过多久,便听见尖锐一声响直飞上天,又在空中听见巨大炸响声。

    君卿道:“来了。”

    他招风逝雪来船外,不远处烟火接连不断上升,姹紫嫣红,天空似被泼墨,涂满了艳极的色彩,瑰丽得不似人间。

    风逝雪眼眸倒映着这些缤纷之色,多少年不见了,她自然是觉得好看的,可她又忍不住陷入一些回忆里,沉思着。

    “阿叶。”

    身旁的君卿唤她。

    风逝雪从过去脱身,转头看向他,眼眸清明,又带着些随意下来的如水凉意,那种凉,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另类的温柔了。

    君卿忽然倾身吻了吻她的眼眸,捕捉到了她眸中刹那慌乱,他笑道:“你不知道,其实我可喜欢你了。”

    他这样笑起来,便乱了那一池桃花潭水。

    他眸光闪烁,如夏夜之浩瀚星辰,如自庭廊拂过的清风,惊艳与温柔兼具。那一抹笑意忽从微挑的眼角眉梢染至微红的唇角,便突然艳色徒增,恍如真是人间极致的风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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