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林秋月就这么在江湖上闲逛,对待他就已经丝毫不客气了,惹上的麻烦也全往临溪小筑带,进门就把躺在房里的曲奚赶出去,睡他那个舒服至极的躺椅,由得曲奚出面解决她那一堆烂摊子。

    等他回来,她趴在窗上瞅他:“解决了?”

    曲奚点头,温言问她:“回来了,有什么想吃的?”

    她随意报出几个菜名,翻身下了窗台睡大觉去了。

    有一次她被吵醒了。

    曲家那一群老顽固堵着曲奚要他赶紧让位,被曲奚三言两语气的脸红脖子粗,破口大骂:“没经脉的废物根本配不上叫曲家人!”

    曲奚的确是智谋过人的奇才,可惜体质有些问题,天生学不了武,曲家这种武学世家,一向不齿只会读书的瘦弱文人。

    林秋月被吵醒原本心情就不好,听见这话单手提着弯刀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对面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的几人,冷冷淡淡道:“继续说啊。”

    曲奚在她身边忍不住笑了笑。

    如今林秋月在江湖上,是真的没人敢惹了。

    曲家那几人没讲几句便灰溜溜走了。

    林秋月把弯刀系回腰间,撇嘴:“没劲。”

    曲奚将她睡乱的发拨了拨,发觉不妥又收回手,林秋月自己随手扒拉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又回去睡去了。

    隔日听说来的那几个老顽固上吐下泻了三天,去了半条命。

    ……

    曲奚有个小兔般的同胞亲妹妹,曲盈。

    曲家崇尚的习武只针对于男人,曲家的女孩子习不习倒无所谓,女孩子在曲家一向是备受宠爱的对象。

    曲家也就这点好了。

    林秋月自小流离,拜过师偷过学,也曾命悬一线,习惯一个人,说自在也自在,但说辛苦也辛苦,看到这样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羡慕。

    她估计曲奚对她的怜惜就是跟他胞妹比较出来的。

    曲盈对她,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善意,林秋月起初认为那是她的性格所致。

    纵然阴谋和苦痛,都被她的兄长挡在前面,但这个女孩子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本性,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觉得,这个女孩子,获得这种保护很值得。

    曲盈说过很多次,秋月姐,兄长很喜欢你。

    她往往听过就算了,她没深想过那意味着什么。

    就算曲盈说,是想娶你的那种喜欢,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的朋友也不多,认识这么久的,也就曲奚一个了,她觉得扯这些情情爱爱的,未免俗气了。

    直到,林秋月第三次看见曲奚吐了血。

    她快步过去把撑着书案咳嗽的他扶上床,问他:“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曲奚平复了咳嗽,看着她,目光温柔却带着伶仃的惋惜:“恐怕是大限将至吧。”

    林秋月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比赤手空拳站在敌人面前里更让她害怕。

    是曲盈告诉她,曲奚出生就被说是经脉有异,胎中带病,修不了武功,也活不过二十。

    虽然活过了,但日子照样是数着过的。

    曲盈哭着说,可惜兄长这个年岁,怕耽误姑娘,没有娶妻,也不曾留下一男半女。

    林秋月很实诚,当晚就去了曲奚房里,把曲奚吓得差点提前归西。

    林秋月先问他:“你说要娶我,还做不做数?”

    曲奚愣了愣,犹豫了半晌,勉强笑了笑:“不做数了。”

    林秋月点头,曲奚还没有整理好情绪,就见她解了衣带上了床。

    ……

    曲奚最近忙的事情太多了,曲盈说他就是劳碌的命,哪怕少想一点,都不至于把身子弄成这样。

    林秋月就不让他忙了,拖着他喝茶赏花,干些清闲又没营养的事儿。

    曲奚是林秋月所见过见过最温柔的人了,但那段时间,他比从前还要温柔,眸中揉尽了世间的风花雪月,看不到一点点暗色。

    那阵子,他身体好了一些。

    他说:“临溪小筑可以不要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林秋月那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要临溪小筑了,只是依言道:“遥州,我喜欢那里的海。”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柔声道:“好,去遥州。”

    林秋月问他:“那什么时候去?”

    他说:“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那天,林秋月被他支走,她去几十里外的邻镇给他买酒。

    一回来,灵堂已经摆好了。

    她远远看见曲盈伏在棺木上哭,大喊着什么。

    她好像预料到这一天了,居然不觉得很惊讶,可心跳好像随着她走近慢慢的越跳越慢。

    仿佛走到棺木前,她会随着里面的人一起死去一样。

    曲盈看见她,扑过来抱住她大哭了起来,哽咽着说:“兄长才说要娶你……他才说过的!”

    林秋月抱着她滑坐下来,愣愣扫视了一眼大厅站着的人,所有人,都好像面无悲色,就算有,也是一眼看得出装的。

    有一个老头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说:“曲奚已死,这下一任家主嘛……”

    林秋月问:“他怎么死的?”

    那老头看向她,有些惧色:“据……据说发病死的。”

    林秋月看了看四周布置好的灵堂:“你们手脚真快。”

    另一个女声传来:“曲奚生下来就说会死了,这些都是备好的。”

    “不会武功,能做这么久家主已经行了。”

    “就是,就等着他腾出位置。”

    “……修不了武的废物。”

    似乎曲奚死后,这些原本微弱的声音突然变得大了起来。

    曲盈眼睛都红了,实在不知道怎么骂人,只能颤抖着怒视他们。

    林秋月把曲盈扶起来,走到棺木旁边,忽然推开了棺盖。

    有几个人明显慌了神,就要上前拦她。

    弯刀一出,几个起落间,沾满了鲜血。

    尖叫声响起,大堂中所有人都想往外面逃,她将一具死尸丢到紧闭的门框前,“嘭”的一声响:“都给我站着!”

    一时间,大厅寂静了下来。

    “临溪小筑不交给他管,难道给你们这群废物吗?”

    忽然有一个人拿着剑向她冲过来,她眉目也不动,

    三招之后,那个人被她踩在脚下,她手起刀落,一声惨叫响起,血液喷溅在她脸上。

    她随手抹去,目光直直扫视他们每个人:“你们也配?”

    没有了声音,她目光又落回棺材里的男人身上。

    他原本莹白的面庞变得苍白,清晨床畔,注视着她的那双盈满温柔的眸此刻却紧闭着,她颤抖着伸出了手,看见自己满手血迹之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目光下移,果然看见他胸口上一道血痕。

    她眸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她问:“曲奚是谁杀的?”

    当然没有人敢承认。

    林秋月走向曲盈,曲盈似乎也被这样的她吓到了,瘫坐在地的她往后挪了一些。

    林秋月用干净的手背给她擦了擦眼泪,用曲奚一般温柔的声音道:“帮我把他房里的密信拿过来。”

    曲盈反应过来了,点点头,擦了眼泪,爬起了身,看见门口的死尸犹豫了一下,开了一点门挤了出去。

    曲盈走了,曲盈回来了,林秋月一封一封看着。

    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她挥刀断一个人的性命。

    曲奚不想要临溪小筑了,原来是因为这些人逼的,他忍了这么多年,也终于忍不了了,她不想让他烦忧那么多事,他也不想管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些人连他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光阴,也没收了。

    他熟悉的笔迹,一封接着一封。

    那些密信中,夹杂着许多封他曾经没寄给她的信。

    问她可否安好,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问她能否一起赏雪。

    可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表露心迹的意思,那是他一直未消退的炽热心意,却也从不敢开口。

    所以他不曾寄出去。

    他时常对她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那不是她最初以为的怜惜,是予给予求的温柔。

    可没有了。

    她终于忍不住泪意了。

    曲盈见她哭了,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他早给你做好了嫁衣,今天原本是他做衣裳的日子。”

    她问:“衣服呢?”

    曲盈告诉她,在卧房里。

    她说:“好,我今天嫁。”

    她起身,跨过尸体出了灵堂大门。

    她去了他们的卧房,找到了柜子里的嫁衣。她把身上血迹清洗干净,换上了,然后回到了灵堂。

    素色白布飘摇,白色纸花在微风里摇曳。

    她拖着一袭嫁衣缓步走来,踏着一地血色,走到了棺木旁。

    这里的人都已经不见了,连曲盈也不见了。不过也无所谓。

    她说:“对不起,我早应该答应的。”

    她跪了下来,对着灵堂叩了一首。

    门突然关上,有落锁的声音,曲盈撕心裂肺叫着:“秋月姐!快跑快……”

    身后热度与光亮同时传递了过来,她转过身,看见火光自门外烧了起来,她跪下,再叩了一首。

    站起身,她看见躺着的曲奚,忍不住俯下身伸手触了触他的面庞,然后对着棺材再跪下,再叩首。

    “大礼已成,这辈子我都走不了了。”

    她道。

    都不知道说这话的自己,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隐约想起他拒绝她的话。

    “不做数了。”

    ——不做数了,你还要嫁人。

    他死了,她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就算喜欢得不行,他怎么能毁了她?

    可他又答应了。

    她都甘心把自己给他,他又怎会不给她一个交代?

    一直处处替她着想的温柔。

    火光渐渐烧了过来,她对他笑了笑,转身提刀,破门而出。

    ……

    君卿听后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偿了曲公子的夙愿。”

    风逝雪回了神,喝了一口温凉的茶。

    “临溪小筑,就这么烧了?”君卿迟疑问道。

    凌无风答道:“是她接着烧干净的,她说,曲家人配不上。”

    凌无风道:“当年的曲家人或多或少都干过对曲奚不利的事,都怕师父赶尽杀绝,能跑的都跑了。”

    君卿想了想,曲家是表亲的话,孟家的夫人倒是有可能是曲盈。

    他又问:“所以林前辈一个人去了遥州月楼?”

    凌无风道:“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君卿一愣:“孩子?”

    风逝雪接道:“如今的海上霸主,林琛。”

    君卿失笑:“别说,林琛作风,倒颇有林前辈年轻时的风范。”

    凌无风道:“的确,林琛幼时便跟着师父在海上历练,过往海盗劫不了他们,林琛武功学成之后便打下了海域。”

    风逝雪看向凌无风:“凌公子在此处遇见了林前辈,她要你干什么?”

    凌无风叹气:“要我打听曲家的心法秘籍‘玲珑心经’在哪。”

    风逝雪微微皱眉:“为什么?她要什么用?”

    凌无风道:“她说前一阵子曲公子给她托梦,说有件东西一直没给她,她十分在意,思来想去,只想到曾经曲公子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问过她想不想看曲家的武功秘籍,若她想要,就拿给她。”

    风逝雪微愣:“就因为托梦?”

    凌无风摇了摇头:“宫主,你不知道,一扯到那位的事,她就会变得很偏执,谁劝她都不会听的。”

    风逝雪刚一启唇,就止住了,这种事,谁都没资格评判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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