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现在都传疯了，说你被盛思洋吓得住院了。”
“你们班的林燕老师和咱班老彭都很生气，在校长办公室闹了好几天，说要把盛思洋弄走，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吓得一周没来上学，他们都快急死了。”
“恬恬，你好些了没，我好担心你。”
昏暗的单人病房里，沙沙的电话声簌簌回荡着。
周恬握着手机，眼睛盯着空调口的小布条，偶尔眨眨眼，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电话那头的桑露许久没等来回应，哭腔又出来了，“恬恬，我说什么都要收拾他一顿，人我都安排好了，背处分我也认了，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回来。”
周恬感到一阵头疼，呼出一口粗气，“你别这样，我已经没事了。”
“你就瞒着我！我又不是不懂，你现在这样已经是严重的抑郁症躯体化了！都是他害的！”
周恬把手机拿近了一些，“跟他没关系，我和他真不熟。我确实有病，但这三年都治得差不多了，这个病爱反复，我上周犯病不过就是因为最近学习压力大而已。”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我爸给我找了心理医生，我已经调节好了，我下周一就回学校，保证不犯病了。”
周恬说这话其实有些心虚，但这话不仅是哄桑露，更多是麻痹她自己。
她没法面对她真正的病因，甚至三年过去，她对那个不可言说的根源都有些记忆模糊了。
爸爸和妈妈为她找过无数的心理医生，这些年，她释怀了曾经受到的所有霸凌，却始终不敢面对有关盛思洋的一切。
准确地说，是和盛思洋有关的、那个曾经的自己的一切。
周恬在这方面是倔强的。
她拒绝一切专业的心理剖析，拒绝和自己和解，只想遗忘。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桑露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厚重的鼻音，“你下周一真的回来吗？”
周恬“嗯”了一声，开玩笑似地问道，“之前你说的，柠檬蜜桃茶、巧克力麻薯还算数吗？”
桑露哭了，“废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吃什么我都会给你买啊！”
周恬心里暖暖的，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线，疼得“嘶”一声，龇牙咧嘴道，“那我还想吃章鱼小丸子，多放木鱼花，不要芥末，还有，一定要看住老板不要把章鱼切那么碎。”
“大馋鬼恬恬！”电话那边一时间又哭又笑，“就知道吃。”
周恬弯唇，“所以你不许约架，章鱼小丸子老板可胆小了，每次那边有人打架他就不出摊了。”
“再说，他那种烂泥也不值得你背处分。”说这话时，周恬脸上的笑意都是阴冷的。
桑露愣了一下。
周恬向来是最懂在学生小团体之间明哲保身的，只要对方不明着贴脸开大，她对谁都能保持客气友好。
拿杨乐乐举例，桑露和杨乐乐因为男女关系问题积怨已久，她在周恬面前不管怎么骂这个死对头，她这位好闺蜜也丝毫不会被她的私人情绪影响，永远只默默做个倾听者，就算一定要发表看法，也会客观到不得罪任何人。
若不是见过周恬真心关怀自己的模样，就连桑露也会认为自己这个好闺蜜是个极端冷血分子。
现在，周恬说盛思洋是烂泥。
桑露忽然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迟疑了片刻，她问道，“恬恬，你真的没事吗？”
周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语气轻松，“他自己说自己是烂泥，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凭什么要别人尊重他？”
“我没事，露露，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人伤害自己。”周恬缓缓说着，“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的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周恬不擅长表达，说这种肉麻话的时候屈指可数。
桑露和她隔着电话，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骇人表情，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吸着鼻涕答应她，“嗯嗯对，他不配，我还得和恬恬一起去京城呢。”
病房的门传来一声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周恬小声说了句“家里人来了”，便结束了姐妹之间的对话。
门外的阳光随着门缝的扩张，汹涌地闯入病房，周恬抬起眼皮，看见是爸爸来了，心里松了口气。
比起再婚再育的妈妈，周恬还是喜欢和爸爸在一块。
因为爸爸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但妈妈只留给了她二分之一的妈妈，甚至比例更少。
然后，周恬看见爸爸身后，跟着一朵炸毛的蒲公英。
她愣了一下，脑子不太清醒，周国平没说什么，只是先把她病房里紧闭的窗帘全部拉开，才蹦出一句他们父女之间的玩笑，“见见阳光吧，小吸血鬼。”
这次的玩笑听起来更像心虚。
周恬没吭声，盯着那朵蒲公英看。
乍泄的阳光把这十几个平方的弹丸空间照得透亮，“蒲公英”眼角的三层皱纹都被周恬看得一清二楚。
周恬瞪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奶奶？！”
她动作有点大，蒲公英老太太的发丝豆颤了颤。
老太太蹒跚地走到孙女床边，眼中浑浊一片，“恬恬，好孩子，你爸爸今天才告诉我，你受了这么多苦。”
奶奶的泪落下来，周恬鼻尖也酸胀不已，她撅嘴看爸爸，一副被背叛的模样，“你怎么把奶奶带来了？”
三年前，她确诊重度抑郁，这事瞒着奶奶是全家心照不宣的，老人年岁大了心脏还不好，算是人之常情。
周恬是奶奶一手带大，自然也不想奶奶因为她受什么刺激。
如今奶奶出现在她的病房里，带着本不该承受的真相，拉着她的手落泪，周恬心里一万个不是滋味。
周国平扶着老太太坐下，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试图转移话题，“恬恬，你确定下周一回去上课吗？我问了林老师，你可以在家里上网课的。”
周恬不买账，握着奶奶干枯的手，挤出一个笑来，“奶奶，我爸和你说什么了？他就知道吓人，你可别信他的。”
老太太抿抿唇，声音哑着，“不是你爸爸，是盛思洋他外婆。”
周恬脑子轰地一下，平复了好久的内心再度血雨腥风……
周国平垂着眼，面色凝重，没说什么。
周奶奶握着周恬的手也微微发抖，“昨天他外婆来家里了。说盛思洋把你吓出了抑郁症，现在八中要劝退他……”
周恬对盛思洋外婆有点印象，那是个时髦温和的老太太，年轻时和她奶奶一起下乡插队，交情还不错，退休了还回到同一个村子养老。
她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在乡下奶奶家长大，也没少去盛思洋外婆家蹭饭。
周恬没再往下回忆，只问道，“李阿婆这是在求情吗？”
周国平先骂了出来，“求他妈的情，让她家的混蛋孙子有多远滚多远！”
周奶奶摸摸宝贝孙女的小脸，“恬恬，奶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奶奶就想知道，盛思洋到底……”
周国平打断了母亲的话，“妈，你别揭恬恬伤疤了，她初中那个班从老师到学生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恬恬能变成这样？”
小老太太长吁短叹着，“盛思洋说他没欺负过你，他外婆说他怎么都不松口。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和恬恬一起玩，初中见了几次也是乖巧的，怎么三年不见就变成这幅混混的模样。”
周国平狠狠捏紧了拳头，“你也说了，他就是个混混。”
“他要是真害恬恬到这幅样子，我当然要给恬恬讨个公道，但是他……”
“妈！谁都是偏袒自己家孩子的，你就是被那个老太太洗脑了！”
周恬默默地听着爸爸和奶奶吵，慢慢躺了回去，她望着天花板，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没欺负我。”
周国平一愣，老太太也没听清，连忙凑过来问她说什么。
周恬仍盯着天花板，不看任何人的眼睛，“我说，盛思洋他没欺负我。没撒谎。”
病房里静得离奇。
周国平的呼吸声重了许多，这次倒换成了老太太持反对立场，“恬恬，你不用怕他们家有钱……”
爸爸也说，“你初中那个班主任背景那么硬，爸爸都坚持到底了……”
周恬扯出一丝笑，“是啊，洪英都被撤销从教资格了，我有必要怕一个盛思洋吗？”
唇色苍白的女孩疲惫地闭上眼，转过身子，“当年霸凌我的人里面没有盛思洋。他没撒谎，我也没撒谎。”
“那你……”周国平欲言又止。
“快高考了，我学习压力大，发病和他没关系。”周恬恹恹地又转过身，“要说一定有关系，就是他那个大红毛看起来招人烦。”
病房里又静了下来。
老太太沉默着，摸出一根烟点燃，蹒跚着走了出去。
周国平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出神。
约莫五六分钟后，周恬的主治医师唐蓝带着一个实习小护士进来拔针。
周恬病情稳定被主治医师亲口说出来，才堪堪打开了这家人的话匣。
周国平仔细询问着周恬的出院事宜，蒲公英奶奶回来和孙女炫耀起自己新掌握的手机技能，说要给她点外卖吃。
周恬摆弄着奶奶的手机，说要点份麦当劳吃吃。
老太太也不心疼，笑说让她再点点别的。
唐蓝从周国平那探出脑袋，非要扫兴，“小周，油腻的不要吃那么多。”
老太太一愣，“啊？她这个病有忌口啊？”
周国平皱了皱眉，“屁忌口，我们家恬恬又不胖，现在学习压力大，想吃就吃呗。”
说着，周国平盯着唐蓝，那眼神好像是回到了警局审犯人，“是不是她妈让你说的？”
唐蓝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小周妈妈挺关心小周的，住院期间总来打电话问她的饮食，说小周在高三，压力大运动少，还比其他孩子敏感，要是长胖或者长痘了……”
周国平低骂了一声，“孩子监护权现在在我这，恬恬怎么养我说了算，初中三年，恬恬就是在她妈那养着才给养抑郁的。”
老太太上来拉他，“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周国平咬着牙，“她妈当时仗着有钱要走恬恬，结果后面一心扑在那个儿子身上，要是我养恬恬，谁敢欺负她……”
老太太给儿子一脚，“行了，闭嘴吧！”
唐蓝看着这对母子一来一回，眼神复杂地看向周恬。
他和周恬的每一位心理医生都对接过，比谁都清楚这个十七岁女孩的情况。
几乎人人都以为破碎的家庭和师生的霸凌就是周恬的病根，但周恬早就跨过那个坎了。
她再恨，也没必要为了那些人渣折磨自己。
现在折磨她的，恰恰是“她自己”，是她自卑与自负层层交叠下的真面目。
她爱自己时比谁都爱，恨自己时变着花样折磨自己，她痴迷于挖掘自己的优点，又逃避去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身在精神心理科，比任何一个患者都要礼貌安静，她按时接受治疗，乖得像兔子，脑涨落各项数值以惊人的速度回归正常。
但唐蓝还是坚持要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他亲眼见过周恬恬静的外壳下，藏着的那只疯狂又危险的魔鬼。
“你们班的林燕老师和咱班老彭都很生气，在校长办公室闹了好几天，说要把盛思洋弄走，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吓得一周没来上学，他们都快急死了。”
“恬恬，你好些了没，我好担心你。”
昏暗的单人病房里，沙沙的电话声簌簌回荡着。
周恬握着手机，眼睛盯着空调口的小布条，偶尔眨眨眼，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电话那头的桑露许久没等来回应，哭腔又出来了，“恬恬，我说什么都要收拾他一顿，人我都安排好了，背处分我也认了，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回来。”
周恬感到一阵头疼，呼出一口粗气，“你别这样，我已经没事了。”
“你就瞒着我！我又不是不懂，你现在这样已经是严重的抑郁症躯体化了！都是他害的！”
周恬把手机拿近了一些，“跟他没关系，我和他真不熟。我确实有病，但这三年都治得差不多了，这个病爱反复，我上周犯病不过就是因为最近学习压力大而已。”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我爸给我找了心理医生，我已经调节好了，我下周一就回学校，保证不犯病了。”
周恬说这话其实有些心虚，但这话不仅是哄桑露，更多是麻痹她自己。
她没法面对她真正的病因，甚至三年过去，她对那个不可言说的根源都有些记忆模糊了。
爸爸和妈妈为她找过无数的心理医生，这些年，她释怀了曾经受到的所有霸凌，却始终不敢面对有关盛思洋的一切。
准确地说，是和盛思洋有关的、那个曾经的自己的一切。
周恬在这方面是倔强的。
她拒绝一切专业的心理剖析，拒绝和自己和解，只想遗忘。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桑露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厚重的鼻音，“你下周一真的回来吗？”
周恬“嗯”了一声，开玩笑似地问道，“之前你说的，柠檬蜜桃茶、巧克力麻薯还算数吗？”
桑露哭了，“废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吃什么我都会给你买啊！”
周恬心里暖暖的，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线，疼得“嘶”一声，龇牙咧嘴道，“那我还想吃章鱼小丸子，多放木鱼花，不要芥末，还有，一定要看住老板不要把章鱼切那么碎。”
“大馋鬼恬恬！”电话那边一时间又哭又笑，“就知道吃。”
周恬弯唇，“所以你不许约架，章鱼小丸子老板可胆小了，每次那边有人打架他就不出摊了。”
“再说，他那种烂泥也不值得你背处分。”说这话时，周恬脸上的笑意都是阴冷的。
桑露愣了一下。
周恬向来是最懂在学生小团体之间明哲保身的，只要对方不明着贴脸开大，她对谁都能保持客气友好。
拿杨乐乐举例，桑露和杨乐乐因为男女关系问题积怨已久，她在周恬面前不管怎么骂这个死对头，她这位好闺蜜也丝毫不会被她的私人情绪影响，永远只默默做个倾听者，就算一定要发表看法，也会客观到不得罪任何人。
若不是见过周恬真心关怀自己的模样，就连桑露也会认为自己这个好闺蜜是个极端冷血分子。
现在，周恬说盛思洋是烂泥。
桑露忽然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迟疑了片刻，她问道，“恬恬，你真的没事吗？”
周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语气轻松，“他自己说自己是烂泥，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凭什么要别人尊重他？”
“我没事，露露，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人伤害自己。”周恬缓缓说着，“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的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周恬不擅长表达，说这种肉麻话的时候屈指可数。
桑露和她隔着电话，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骇人表情，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吸着鼻涕答应她，“嗯嗯对，他不配，我还得和恬恬一起去京城呢。”
病房的门传来一声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周恬小声说了句“家里人来了”，便结束了姐妹之间的对话。
门外的阳光随着门缝的扩张，汹涌地闯入病房，周恬抬起眼皮，看见是爸爸来了，心里松了口气。
比起再婚再育的妈妈，周恬还是喜欢和爸爸在一块。
因为爸爸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但妈妈只留给了她二分之一的妈妈，甚至比例更少。
然后，周恬看见爸爸身后，跟着一朵炸毛的蒲公英。
她愣了一下，脑子不太清醒，周国平没说什么，只是先把她病房里紧闭的窗帘全部拉开，才蹦出一句他们父女之间的玩笑，“见见阳光吧，小吸血鬼。”
这次的玩笑听起来更像心虚。
周恬没吭声，盯着那朵蒲公英看。
乍泄的阳光把这十几个平方的弹丸空间照得透亮，“蒲公英”眼角的三层皱纹都被周恬看得一清二楚。
周恬瞪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奶奶？！”
她动作有点大，蒲公英老太太的发丝豆颤了颤。
老太太蹒跚地走到孙女床边，眼中浑浊一片，“恬恬，好孩子，你爸爸今天才告诉我，你受了这么多苦。”
奶奶的泪落下来，周恬鼻尖也酸胀不已，她撅嘴看爸爸，一副被背叛的模样，“你怎么把奶奶带来了？”
三年前，她确诊重度抑郁，这事瞒着奶奶是全家心照不宣的，老人年岁大了心脏还不好，算是人之常情。
周恬是奶奶一手带大，自然也不想奶奶因为她受什么刺激。
如今奶奶出现在她的病房里，带着本不该承受的真相，拉着她的手落泪，周恬心里一万个不是滋味。
周国平扶着老太太坐下，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试图转移话题，“恬恬，你确定下周一回去上课吗？我问了林老师，你可以在家里上网课的。”
周恬不买账，握着奶奶干枯的手，挤出一个笑来，“奶奶，我爸和你说什么了？他就知道吓人，你可别信他的。”
老太太抿抿唇，声音哑着，“不是你爸爸，是盛思洋他外婆。”
周恬脑子轰地一下，平复了好久的内心再度血雨腥风……
周国平垂着眼，面色凝重，没说什么。
周奶奶握着周恬的手也微微发抖，“昨天他外婆来家里了。说盛思洋把你吓出了抑郁症，现在八中要劝退他……”
周恬对盛思洋外婆有点印象，那是个时髦温和的老太太，年轻时和她奶奶一起下乡插队，交情还不错，退休了还回到同一个村子养老。
她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在乡下奶奶家长大，也没少去盛思洋外婆家蹭饭。
周恬没再往下回忆，只问道，“李阿婆这是在求情吗？”
周国平先骂了出来，“求他妈的情，让她家的混蛋孙子有多远滚多远！”
周奶奶摸摸宝贝孙女的小脸，“恬恬，奶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奶奶就想知道，盛思洋到底……”
周国平打断了母亲的话，“妈，你别揭恬恬伤疤了，她初中那个班从老师到学生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恬恬能变成这样？”
小老太太长吁短叹着，“盛思洋说他没欺负过你，他外婆说他怎么都不松口。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和恬恬一起玩，初中见了几次也是乖巧的，怎么三年不见就变成这幅混混的模样。”
周国平狠狠捏紧了拳头，“你也说了，他就是个混混。”
“他要是真害恬恬到这幅样子，我当然要给恬恬讨个公道，但是他……”
“妈！谁都是偏袒自己家孩子的，你就是被那个老太太洗脑了！”
周恬默默地听着爸爸和奶奶吵，慢慢躺了回去，她望着天花板，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没欺负我。”
周国平一愣，老太太也没听清，连忙凑过来问她说什么。
周恬仍盯着天花板，不看任何人的眼睛，“我说，盛思洋他没欺负我。没撒谎。”
病房里静得离奇。
周国平的呼吸声重了许多，这次倒换成了老太太持反对立场，“恬恬，你不用怕他们家有钱……”
爸爸也说，“你初中那个班主任背景那么硬，爸爸都坚持到底了……”
周恬扯出一丝笑，“是啊，洪英都被撤销从教资格了，我有必要怕一个盛思洋吗？”
唇色苍白的女孩疲惫地闭上眼，转过身子，“当年霸凌我的人里面没有盛思洋。他没撒谎，我也没撒谎。”
“那你……”周国平欲言又止。
“快高考了，我学习压力大，发病和他没关系。”周恬恹恹地又转过身，“要说一定有关系，就是他那个大红毛看起来招人烦。”
病房里又静了下来。
老太太沉默着，摸出一根烟点燃，蹒跚着走了出去。
周国平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出神。
约莫五六分钟后，周恬的主治医师唐蓝带着一个实习小护士进来拔针。
周恬病情稳定被主治医师亲口说出来，才堪堪打开了这家人的话匣。
周国平仔细询问着周恬的出院事宜，蒲公英奶奶回来和孙女炫耀起自己新掌握的手机技能，说要给她点外卖吃。
周恬摆弄着奶奶的手机，说要点份麦当劳吃吃。
老太太也不心疼，笑说让她再点点别的。
唐蓝从周国平那探出脑袋，非要扫兴，“小周，油腻的不要吃那么多。”
老太太一愣，“啊？她这个病有忌口啊？”
周国平皱了皱眉，“屁忌口，我们家恬恬又不胖，现在学习压力大，想吃就吃呗。”
说着，周国平盯着唐蓝，那眼神好像是回到了警局审犯人，“是不是她妈让你说的？”
唐蓝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小周妈妈挺关心小周的，住院期间总来打电话问她的饮食，说小周在高三，压力大运动少，还比其他孩子敏感，要是长胖或者长痘了……”
周国平低骂了一声，“孩子监护权现在在我这，恬恬怎么养我说了算，初中三年，恬恬就是在她妈那养着才给养抑郁的。”
老太太上来拉他，“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周国平咬着牙，“她妈当时仗着有钱要走恬恬，结果后面一心扑在那个儿子身上，要是我养恬恬，谁敢欺负她……”
老太太给儿子一脚，“行了，闭嘴吧！”
唐蓝看着这对母子一来一回，眼神复杂地看向周恬。
他和周恬的每一位心理医生都对接过，比谁都清楚这个十七岁女孩的情况。
几乎人人都以为破碎的家庭和师生的霸凌就是周恬的病根，但周恬早就跨过那个坎了。
她再恨，也没必要为了那些人渣折磨自己。
现在折磨她的，恰恰是“她自己”，是她自卑与自负层层交叠下的真面目。
她爱自己时比谁都爱，恨自己时变着花样折磨自己，她痴迷于挖掘自己的优点，又逃避去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身在精神心理科，比任何一个患者都要礼貌安静，她按时接受治疗，乖得像兔子，脑涨落各项数值以惊人的速度回归正常。
但唐蓝还是坚持要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他亲眼见过周恬恬静的外壳下，藏着的那只疯狂又危险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