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玥暖料得不错,几天后荆楚果真向元望舒讨玉想丫头。

    「皇后身边丫头挺多的,你说的是哪一个?」倘若只有外貌描述,他可帮不上忙。

    「回陛下,是苏玉想。」

    元望舒沉吟一会,「她是皇后的陪嫁,朕须和皇后商量,以示尊重。」

    荆楚闻言大喜,彷彿元望舒已答允似的,称谢告退。

    目送荆楚离去后,元望舒转向一旁秦总管,笑道:「去向皇后报个喜吧。」

    「啊?」秦总管不自禁脱口而出,怀疑自己耳朵不灵光,陛下最忌人走露风声的不是?

    「就说,荆楚瞧上玉想丫头,朕打算封她个诰命,送她风光出阁。横竖由你去说,」他又提醒一句:「说得愈真愈好。」

    这究竟是甚么情况,陛下方才似乎不是这么回荆统领的?抬眼见陛下愉快地等着自己,更教已习惯帝王冷峻的秦总管一阵慌,不敢妄加揣度,连忙称是离去。

    元望舒当即起身,这勤政殿不能再待了,今儿日头好,找慕涛出去遛遛。

    (那边厢)

    祝玥暖闻言霍地站起,焦急问:「这、这是何时的事?」

    「约莫是…早朝刚散时。」秦总管有些心虚。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真怕甚么来甚么。祝玥暖一把牵起玉想,跑了两步又想起甚么,回头施礼道:「多谢秦总管相告。」遂牵着玉想直奔勤政殿去。

    曲慕涛让元望舒拉着,满皇城东奔西跑,有些晕头转向。

    今儿怎么回事?每个地方待不到一炷香,望舒又急急赶着去往他处。行经路线亦是诡异,兰芷苑分明紧邻御花园,他们却从兰芷苑直奔翰林院;绕经琳瑯坊,转悠不多时,又急转向勘舆阁;徘徊不久再前往御花园,何不方才直接去御花园得了?离开御花园,他们现处的御书房可是紧邻翰林院,兜兜转转的,望舒葫芦里卖甚么药?

    思及方才一路上遇着的各路宫人,曲慕涛心下疑惑,这不明摆是……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见一内侍推门而入,极为有礼道:「陛下,娘娘找您呢,已跑遍几乎整个皇城,您是不是等等她,让小的通报她一声?」

    「不用,让她去寻。」待那内侍退下,元望舒自书页抬眸,冷笑一声,「她在人缘方面倒是下了不少功夫,这一路上已是第几人劝朕等她了?」

    「第五…不,似乎是第六个。」曲慕涛忽觉好笑,平日自个走在路上,也会与人交谈;若是与望舒同行,如入无人之境。今儿却热闹,接二连三有人跟望舒搭话,说的还都是同一回事。

    「特别有意思。」元望舒点点头,愉快道:「咱再换个地方。」说着顺手拿了两本书,大步踏出御书房。

    曲慕涛对他此刻的神情,无端感到似曾相识,心下惊奇,急拉住他,「望舒啊,你是不是……」见他看着自己,曲慕涛话锋忽转,改口道:「是不是等等她?」

    原本祝玥暖身后跟着一票小婢,岂知奔波大半日,折损不少,祝玥暖和玉想在家跑惯了,丝毫不察这大半日操劳,加上心有罣碍,更是愈奔愈快。

    小婢们平时哪见过这阵仗,娘娘不是王府贵女么?怎地体力跟她们印象中深居闺阁的小姐夫人们都不一样?小丫头也不敢拦她们喊她们,只能咬牙尽量跑,却还是渐渐被甩开。

    直到玉想也上气不接下气落在后头,祝玥暖发觉她没跟上,又跑回她身边,这才看到沿路落下的小丫头们风刮过般零落四散,哀哀倒地,她登时诧异又过意不去。

    晶莹的汗水顺着她俩脸庞滑下,玉想弯着腰,脸色苍白,缓口气才道:「二小姐,别、别找了吧,找不着的。我…我两条腿都要跑掉了,陛下跟咱玩猫捉耗子呢!」

    祝玥暖一个箭步冲上去摀住她嘴,低声道:「瞎说甚么,你说谁是耗子?仔细教人听了去。」忽地又一拍额头,「是呀,瞎跑甚么,总要回老巢的,我勤政殿外等他得了。」眼一瞥,只见玉想疲倦已极,她温言道:「妳累坏了吧,要不妳跟她们先回去歇着……」祝玥暖灵光乍现,又机警提醒:「就说我也一并歇下,莫要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我去去就回。」

    玉想呵地取笑她:「妳自个还不是蛇呀、老巢的说个没完?」

    祝玥暖轻捏她肩头,「妳还有心情说笑呀!」

    *           *           *

    曲慕涛刚步出勤政殿,立即遇上祝玥暖。

    「曲大人,」祝玥暖喜出望外,「陛下可回来了?」

    曲慕涛点点头,还未开口就听祝玥暖急道:「多谢,我有急事相找。」说完微一施礼,转身欲奔入殿内。

    「娘娘,」曲慕涛叫住她,走回她身旁,以折扇指着勤政殿,字句清晰道:「娘娘进去后,往左拐,推开门见一雅厅,再推开右边那扇门,进去后即可看到陛下。」

    她面露喜色,感激道:「多谢曲大人。」时不待人,祝玥暖风一般转身。

    「娘娘!可陛下正……」

    小婢轻唤,曲慕涛唰地展开折扇,截住她未竟的话,轻声道:「陛下不会介意的,若真问起,妳可说:『是曲大人让娘娘去的。』」

    见曲慕涛笑得潇洒,那小婢脸上一红,点头称是,不再拦阻。

    勤政殿果然大得不像话,幸得曲大人指路。

    祝玥暖暗自庆幸出门遇贵人,照着指示一连推开三扇门,只觉花香与蒸腾水气扑面而来,正心下奇怪……

    「娘娘?」内侍叫住她,有些吃惊。

    「我找陛下。」

    「陛下……」内侍欲言又止,手却下意识比了个方向。

    「多谢。」祝玥暖迳往里走。这房间当真古怪,她心下乐呵,瑶池仙境呢这是?

    这念头甫一闪过,登时惊觉不对,骇得她急摀住嘴,想趁心脏窜出喉口前悄悄地离开……

    「娘娘何以在此啊?」

    祝玥暖忽吓得跳起来,一急眼就啥都顾不得,死命摀住那内侍的嘴,想叫他别声张,一边惊惶地四下张望。

    元望舒循声看去,恰与她四目相接,这一眼将她吓得不轻,竟一语不发扭头就跑。

    「拦下皇后。」元望舒沉声喝道。左右立时挡下祝玥暖,她见状双膝一软,蹲在地上。

    『曲慕涛啊曲慕涛……』想起方才曲大人亲切指路的模样,祝玥暖抱着头暗暗叫苦。

    「妳可真本事,寻朕寻到这儿来?」元望舒肺都快炸了,他知道这丫头不像话,却没料到如此不成体统。

    「臣妾若说是误闯,陛下可信?」她别开脸急急解释,满面通红,硬是不敢看他。

    元望舒挥了挥手,遣退左右,问道:「妳所为何来?」

    听他语气明显不耐,祝玥暖怯怯道:「要不臣妾去外头候着,待陛下梳洗……」

    「朕现下乐意听,一会儿不确定有没有兴致。」瞧她这模样倒真是误闯,又有些好笑。

    「是想同陛下商量件事……」

    她愈说愈小声,元望舒听得吃力,打断她:「妳要么大声点,要么靠近些,咕哝半天说与谁听?」

    乍听是两个选项,但祝玥暖深知,有事相求最好别高声说话。她牙一咬,提起裙襬走近,侧身蹲在池畔,目光死盯着地面,缓缓道:「听闻,荆统领向陛下讨臣妾的丫头?」

    「确有此事。」

    「那陛下可答应了?」

    「朕何以不答应?」偏要急死她。

    「那诏书不是还没下么?」

    祝玥暖一急,忽转头看他,又被自己的举动吓一跳。正欲避开,却瞥见池水并非透明,而是牙白。她心下一松,壮起胆子看着他道:「那丫头是自小跟臣妾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却更像姐妹,也是臣妾在这儿唯一熟识的人,陛下能不能回了荆统领?」

    「朕为何要给妳这个面子?」

    说得是呀,又没啥交情,樑子倒是结下不少。祝玥暖尴尬一阵,不放弃道:「那丫头说话向来没轻没重,若真去了,只怕不出三天,就教荆统领一掌拍死。陛下您这诏书一下,可是将她往阎罗殿推啦!」

    她愈着急,元望舒愈不在乎,冷笑道:「若真是如此,也归功于皇后平日教导有方啊。」

    祝玥暖料不到世间竟有人铁石心肠至此,正气恼寻思之际,又听他道:「玉想既已入我大燕,亦是燕国子民,那荆楚能看上,是她的福气,妳贵为皇后,这点也割舍不下?」

    这话却让她灵光乍现。

    祝玥暖当即歎道:「事到如今不能再瞒,玉想丫头有隐疾在身……」

    「何疾?」他立即反问,不让她有思考空间。她微一愣,正欲开口,元望舒却指着她道:「朕提醒妳,曲慕涛精通医术,朕还没见过有甚么病是他不知晓、治不好的。」

    祝玥暖闻言心头一惊,望着他不带情绪的黑眸,一字一顿:「是心疾。打她来我身边前就有的。」她看了元望舒一眼,阴森森接着说:「平日看来好端端,可夜里常发作,一旦犯起来,时而癫狂大笑,时而痛哭干嚎。行迹疯靡、似凄似厉,委实可怖。」

    她愈发说得流畅,侃侃而谈:「此女跟了旁人也罢,倘若配了荆统领这样名望身分的国栋,传出去不仅有损皇家颜面,甚至荆统领亦误会自己不被器重。岂非陛下失察……」接收到他黑眸的警告意味,又低头讷讷道:「臣妾失职。」她不喜骗人,可自打来到燕国,说的谎装的傻已成筐成篓,虽说为求生存,终是心里难受。

    元望舒沉吟半晌,忽道:「唱得不错。」

    唱?她搜索枯肠,好容易才说出这些,力求合情合理,他竟一字不信?

    「玉想丫头的病,朕择日向荆楚说明。诏书么,自然不用下了。」

    祝玥暖闻言欣喜抬头,对上他了然于胸,似笑非笑的目光,忽觉心里一紧,面红耳赤。

    「多谢陛下。惊扰陛下洗浴,臣妾惶恐,」大功告成,此地不宜久留,「臣妾告退。」她急急顿首谢恩,转身就溜。

    元望舒不及细想,大手一伸,将祝玥暖拉下水来。

    她顿失重心,哗啦一声跌进浴池,温热的池水和扑鼻花香差点将她淹没,他将她一把拉起,没让她呛着水。感受到身后的肌肤,祝玥暖急向前倾,转头怒道:「你…你……」

    好家夥,方才还低眉顺眼,这会都不叫陛下了?元望舒故作不耐,蹙眉道:「还真是言行不一啊,嚷着要走却偏又跳下来?」

    她跳的?没有哇分明是一股力量将她往水里拖。祝玥暖呆呆凝视他,只见他满头满脸水珠,面色极度不悦,当即有些心虚。看这情况断不可能是元望舒扯她的,只得搁下纳闷道:「陛下息怒,臣妾一时失足……」

    元望舒想不到她会老实道歉,咬紧牙关才没笑出来。

    「臣妾这就离开。」祝玥暖怯怯道,不敢多瞧他,让热腾腾的水气蒸红了脸。

    元望舒闻言放开她,一语不发盯着她背影。祝玥暖艰难地走回池畔,欲拾级而上,甫一离水,只觉衣裳湿透贴肤。这样上去岂不都教人看个精光,与裸身何异?遂又泡回水里,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了?」元望舒淡淡问道,这真是太有意思、太痛快了,可惜瞧不着她现下的表情。

    「来人。」祝玥暖不答他,迳自唤人。只要有人替她拿来罩衫,她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娘娘。」

    小婢来得迅速,祝玥暖松一口气,「我需要……」

    「皇后今晚要宿在勤政殿。」元望舒朗声接话。

    祝玥暖大惊,转身看他一眼,着急回头解释:「不是,我只是……」

    「下去准备吧。」元望舒再次打断她未竟的话。

    眼见宫娥称是离去,祝玥暖当真是心急如焚、欲哭无泪。正不知如何是好,双肩让人重重一搭,她一时紧张,放声大叫。

    元望舒凑近她耳边,柔声道:「此刻风寒露重,皇后既然浸了热水,不宜再到外头吹风,今晚在此歇下。」情知她害怕,他刻意将话说得隐晦,又轻拂去黏在她脸颊的湿发,态度极尽暧昧。

    祝玥暖犹如芒刺在背,绷紧心神。

    这不是真的。

    自元望舒离开浴池,祝玥暖又在池里浸了许久,可惜距天亮尚远,她又不忍心将自个浸死在这,只能在池中发呆。

    「娘娘,该起身了,泡太久对身子不好。」小婢轻声提醒。

    祝玥暖大梦初醒。是啊,她就回去又怎么了,大不了明日再称身子不爽,随便谢个罪就过去了。

    思及此当机立断,高高兴兴爬上池畔,穿戴整齐即推开大门,刚跨过门槛,却教侍卫拦住去路。

    「娘娘恕罪,陛下让娘娘今夜宿在此处。」

    祝玥暖只手撑额,不胜乏力道:「本宫忽感不适,怕是不能好生伺候,明日再谢罪。」说着欲突围杀出。

    那侍卫却半步不让,苦笑道:「即便如此,娘娘也应禀明陛下,这不是…为难了小的?」

    她不忍害人受罚,只得回殿,望着内室灯火通明,一咬牙,缓缓走了进去。

    *           *           *

    这是祝玥暖见过最美的房间。

    格局方正,宽敞明亮,没有过多雕饰,更显大器庄重。她莲步轻移,愈往里边,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愈发明显。在皇城疯跑一天,加之方才紧张过度,此刻嗅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对着满室暖融融的光线,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续往里走,小龛上安放一青玉花瓶,雅菊三支缀着些许豔红海棠,更显菊花清越、海棠喜庆。祝玥暖暗暗讚歎,转身又见一抹冷月透过大敞窗櫺散落清辉,月光溶溶浸着两幅字画;她心中一喜,步态轻盈趋近,欲看个明白。才走几步却愣住了,无暇顾及另一幅字画呈现何事物,只是定定看着那幅大燕山河图。

    「认不出自己的手笔?」

    直到元望舒开口,她才想起自个置身何处。祝玥暖循声望去,见他手持书捲,一身月白锦袍,坐卧床榻。她平日见到元望舒,皆是深色齐整装束,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此刻他轻裘缓带,以锦带将发松绾起,馀下如瀑黑发散在周身,与满室灯火相映,姿态闲雅,更显俊逸。

    迟迟未听她应声,元望舒疑惑地自书中抬首,看小丫头呆望着自己,遂摇摇头道:「许是泡得太久,连朕也不认得了。」又埋首书中,不再理她。

    祝玥暖当即回神,因方才失态面泛红晕。

    「陛下,这幅画为何挂在此处?」她要捎回去送爹的。还甘冒奇险偷溜去大殿寻了几回,如今被裱好挂在这,岂不没戏唱了,她可没胆向陛下讨回来。

    元望舒不答反问:「妳似乎很喜欢这里,每样事物都瞧得分外入神。」

    她一时忘了挂画,好奇道:「怎么不见桂花的,分明从外边就能闻到香气。」

    元望舒浅浅一笑,指指自己头上挂着轻幔的床顶。

    祝玥暖好奇靠近那张宽阔的大床,透过层层泛着明光的纱幔,这才看到床顶四角均悬着锦袋。

    「香袋的花是随四季更迭替换,如今值秋,放的是丹桂。」瞧她好奇地拉长脖子站在床侧,他一阵好笑,又道:「妳上榻来看吧。」这句话于他并没有任何意思,却教她魂不附体。

    祝玥暖登时绷紧心神,戒备道:「陛下可是要人侍寝?」他敢胡来试试!

    元望舒本来见她双手握拳,如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于她心中所想已猜到七八分,但她单刀直入询问,倒是令他挺意外。

    「皇后愿意侍寝?」他一派轻松地瞧着她。

    祝玥暖避开他目光,沉着声,一字一顿咬牙道:「臣妾方才真是失足,不是投怀送抱。」她愈说愈觉委屈,真是冤死她了。

    元望舒敲敲床榻,示意她上来,「即刻,别一副要咬舌自尽的模样。」看了就火大,这两字也不是他提的,他就看得上?

    祝玥暖无奈,从另一侧轻轻爬上榻,却离他甚远。

    「把被子盖上,穿得这样单薄。」元望舒不再理她,兀自接着看书。

    祝玥暖犹似充耳不闻,仍拘谨地跪坐,她才不要盖别人的被子,尤其是跟他盖同一条被子。

    正想着,元望舒忽然倾身靠近她。这一下来得突然,慌得她双手挡住,闭紧双目,但觉发丝如清风拂过,微微睁眼,见他只是拿下她发丝上的花瓣,动作轻柔似蝴蝶拍翅。

    他盯着她,将花瓣置于一旁。

    祝玥暖望着他黑玉般的双眸,感觉那蝴蝶直往心里飞去,娇嫩面颊本因甫出浴白里透红,此刻更加潋灩,「多谢陛下。」她结结巴巴地说。

    「朕不会碰妳的。」他冷笑一声,「朕虽不是柳下惠,幸而妳也不是甚么天姿国色。再说这后位本也不是允给妳,是给"风华绝代"的淮扬郡主。」他刻意加重风华绝代四字,又歎口气,意兴阑珊续道:「无奈百密一疏,教人钻了缝隙,凤凰成了野雀,只能自认倒楣。」

    元望舒本以为她会被激怒,谁知祝玥暖只是淡淡道:「长姐和太子殿下情投意合,就是陛下真娶了长姐,只怕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徒增失望罢了。既如此,何不玉成一对璧人。」

    「妳不是她,岂知她不会朝夕相处之下,移情于朕。」他仍手不释捲,随口答道。

    却听祝玥暖轻声接话:「那是自小相知相守的情分,长姐宁死也不会委身他人,殿下亦是非卿不娶,岂是可以动摇的。」昭旭哥哥待长姐如何,若是亲眼见过,方知情深意切、磐石无转。

    这下元望舒听出她话中难掩失落。说她野雀她不气,但提起长姐、姐夫,既惆怅又艳羨。他本来爱理不理,此刻干脆放下书,饶富兴味地问道:「皇后可有意中人?」

    「甚么?没…没有。」祝玥暖冷不防被问得心惊肉跳,不可能的,競川哥哥那毒辣的眼睛她都瞒过了……

    「方才还提到他,现下又说没有?」元望舒一语道破。

    「我提谁了?」祝玥暖方寸大乱,嘴上力持镇定,却心跳如擂鼓。

    不再与她纠缠,元望舒收起促狭的笑容,正色道:「妳不喜欢朕不要紧,朕有的是人喜欢。只是做了朕的皇后,就不应再惦着其他人──尤其是不属于妳的人,这样只会徒增痛苦。」他就事论事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只是一句忠告。

    「朕要歇下了,妳自便吧。」说罢唤人熄了灯,翻身就寝,只留月光和祝玥暖怔怔睡不着。

    本以为难以成眠,但祝玥暖刚躺下就沉沉睡去;倒是元望舒一向梦浅,极少一觉到天明。今夜忽而醒转,意识到身畔有人。

    窗外朗月清亮,照得祝玥暖黑发如缎、肤色莹白,她一袭白衣,姿态舒捲。

    元望舒不期然想起,某天也是夜半醒转,信步至庭院,竟遇月色下满树昙花盛放,他只身立于庭中,静观花开花合,如梦似幻。

    恍惚间,他不假思索轻抚祝玥暖娇容,但觉触手生凉,原是她衣着单薄,却始终不肯进被褥取暖。元望舒将锦被拉在她身上,许是温暖舒适,她浅浅一笑。

    「倔丫头。」

    *           *           *

    「活着真难。」祝玥暖托着腮,出神眺望窗外,喃喃道:「自打来到这,我已死了三回有馀。」

    玉想原本专注整理手上清单,闻言笑道:「谁让妳一开始得罪陛下呢,俗话说,强龙不斗地头蛇,二小姐在祝王府是横行无阻,如今上了人家的船……」

    「我虽上了他的床,可我当真啥也没做,我、我就是睡了一觉!」祝玥暖跳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嚷道。

    玉想杏目圆睁看着她,轻声道:「船哪,二小姐,我说的是船。」她比了个手势。

    祝玥暖发现自个说溜嘴,一时语塞。

    玉想瞧她窘迫,蓦地大惊,「妳…妳昨日真跟陛下同床共……」

    祝玥暖当即摀住她嘴,面红耳赤地低语:「别说!休要再提,我…就是跑得极累,这才迷糊睡去,真没什么。」

    倒也不是真没什么。

    今早一睁开眼,元望舒早已上朝,独留她兀自呼呼大睡。她一时也不觉哪儿不对,翻身欲再睡,却嗅到身上一股沉香,再看自己,竟盖着人家的锦被,吓得当即踢开。她昨夜分明是缩着身取暖睡的,那这锦被岂不是元望舒替她盖上?思及此,脸上又是一热。

    「二小姐?」玉想轻唤,看她红着脸急急回神,玉想呵呵轻笑:「就是真有甚么也没怎地,陛下与妳怎么也是夫妻一场,那……」

    「妳千万别说了……」祝玥暖立时截住话,懊恼地埋首桌上。忽想起甚么,重新振作,「想想,咱还是快将物件清点完吧。」

    这可是她们来大燕三个多月的辉煌成果,幸而一早想到,可用祝王府嫁妆换些大燕物事。元望舒开了一间库房,供她存放嫁妆,钥匙也由她自个保管。周越御赐的应属大燕,碰不得,祝王府带来的她倒是能运用自如。

    玉想接着清点,祝玥暖则自个磨墨,边写边杜撰些没有的事在家书上。她想让爹知晓,她俩在大燕过得极好,爹最爱操心,看了这些大燕捎来的物事,必会放下心。

    「这是甚么?」玉想发现一陌生妆奁,打开只见珠花数朵,可瞧外盒与内装竟纵深不一致,有些好奇。再看发现一缝隙,似有暗匣,正伸手欲揭……

    「别开。」祝玥暖按住她手,沉声喝道,将玉想吓了一跳。见她惶恐,祝玥暖立即轻拍她背,柔声道:「这里头可放了…算是延时锦囊吧,非到走投无路,开不得。」她乐呵一笑:「若现下被妳揭了开,又有甚么乐趣可言?忘了它。」说着接过妆奁,将它塞进妆台深处,转头笑问:「我送妳那盒子,妳可解开了,需不需提示一番?」

    玉想轻笑两声,倔强道:「我自会解开。」

    谈笑间忽闻内侍通传,俩姑娘一愣,陛下?

    元望舒一进门,见屋里堆放林林总总物事,俩姑娘低着头站立一旁,齐声施礼道:「陛下。」

    「忙甚么呢?」莫不是要做买卖?

    「写家书罢了。」

    家书?元望舒拾起桌上书信,略一抬眼,发现俩人神色紧张,遂问道:「朕能否看看?」

    能说不么?祝玥暖微微点头,心下歎了口气。

    元望舒见信上字迹与那日狂草迥异,点捺皆成法度,又不失潇洒笔意。字如其人哪,这丫头楷书果然极好,无怪乎狂草张驰有度。「赏赐?」他愣了下,不解地看向祝玥暖。

    「用祝王府嫁妆换的,就是让我爹图个心安。」祝玥暖讷讷解释,想起那信里还胡诌自个此刻端的是恩宠无边,没成想下一刻就让陛下尽收眼底,极是羞惭地红了俏脸。

    「此计甚妙。」元望舒一脸讚赏,对着祝玥暖道:「非常人所能想出。」

    「是么?」她吃惊地抬起头,陛下夸她?可看着不像呀。

    果不其然,又看他掀唇一笑,朗声道:「皇后这招偷樑换柱,当真是驾轻就熟、屡试不爽。」

    陛下何出此言?祝玥暖猝然一惊,她本就如履薄冰,现下更教这句话狠狠推了一把,犹似忽坠寒潭,骇得说不出话。

    元望舒本只想挖苦她,有些说笑之意,想不到会将小丫头吓得面无人色。他忽觉过意不去,再开口已温和不少:「妳这东西不是很讲究,怕是要丢朕的脸,再帮妳添个几件吧。」

    甚么情况,方才还咄咄逼人,这会又说要帮忙?祝玥暖好容易才缓过来,婉拒道:「不能拿陛下的东西,我爹不会想太多的,就是家书,并不会让陛下失了颜面。」

    差点忘了这丫头性子倔。元望舒点点头,不再多言。

    「陛下今日所为何来?」这还是陛下头一回来珵琰阁。

    「妳东西落下了。」他将掌中物轻轻抛给她。

    祝玥暖接住一看,「珠花呀?差人送来即可,累得陛下亲自跑一趟。」

    元望舒瞧她一眼,忽道:「有事要讬妳帮忙。」

    祝玥暖心下好奇,她能帮甚么?

    「朕手边有些勘舆图,年久失修,有些辨认不清,妳能否帮忙修上一修?」

    「臣妾哪懂这……」

    「倘若修得好,」他截下她的话,挥了挥手中信件,「朕重重有赏。」

    俩姑娘闻言惊喜相视,当即一齐施礼:「多谢陛下。」

    刚送他出门,玉想迫不及待地挽着她,喜道:「二小姐,真是太好了。」

    元望舒闻言停步,转身对玉想提醒:「要叫,"娘娘"。」

    「娘娘。」玉想依言轻唤。

    元望舒满意地点点头,信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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