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对上一双含水的明眸,公主看起来年岁不大,朱唇玉面,云鬟雾鬓,约莫比她大不了几岁。

    “傅姑娘,受惊了”,渭城公主起身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邢之说,你并不认得另外那个姑娘,只是凑巧看她站在湖边?”

    “是。”她闻到公主身上似乎是一种花香。

    “哦”,渭城公主点点头,“那她可曾同你说过什么或者落水前做过什么?”

    青金略微思忖,在那之前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只得答道:“民女当时站在她身后,不过她似乎神智不清,未曾同我说过什么。”

    公主又在她身侧来回踱了几步,问:“你何时到的京城?”

    “回殿下,是上月初八。”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久,公主终于说:“嗯,你先下去吧,邢之会为你安排住处,为避免染上风寒,这几日你先在我府上修养。”

    青金一愣,在公主府修养?自己并没有那么娇贵,她除了进水泡过一遭并无大碍。

    难道是因为落水一事扰了公主兴致要把她在这里关上几天?还是说公主不信她的说辞,认定是她把人推下了水,又或者是那绿衣姑娘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不小心被她撞见?

    邢之依旧把她带到了之前换衣裳的木华居东侧室,然后就关上门走了。不过给她留下了度月和明晖,并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二人。

    青金推了推门,倒是也不至于落锁,虽然留下两个人可能更多是为了看住她。

    看到度月,她还是有了点希望,“度月姑娘,你去找过我母亲了吗?”希望母亲大人知道后,起码能把她带回家。

    “傅姑娘,奴婢已经禀告了傅夫人姑娘你安然无恙,傅夫人要来见你,可邢女官说,今日你是唯一目睹事情经过的人,公主还要问话,请傅夫人先行回府。过后自会送姑娘回去。”

    “好吧。”青金不免失望。

    “那你们知道那绿衣姑娘怎么样了吗?”

    度月看向明晖,二人相视一眼然后都摇起了头。

    问她们两个小丫头果然也问不出什么。

    月到中天,宾客散去,喧闹的公主府恢复平静。

    度月和明晖为她打来了热水沐浴,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想今日这个不同寻常的意外。

    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只是无奈感叹,要是在从前也就罢了,怎么才来京城几天第一次出府就碰上这种事,这京城果然麻烦得很。

    麻烦的种子其实早就埋下了。

    从吉叶城回京的路途遥远,他们足足在路上耗了一月有余。

    起初青金甚是兴奋,一路南下,水土风貌越发不同,事事都显得新奇,一株路旁从未见过的花树都足令她赞叹许久。

    后来,日复一日的行车再加上炎炎夏日,终让整日活蹦乱跳的青金觉得无趣起来。

    那日,她坐够了马车,向父亲的副将要了一匹马,骑上那匹骏马好不欢快,她又重新振奋起来。一会儿故意落后在队伍后方许久,然后再一阵疾驰追上;一会儿说要跑到最前面去探路,然后在前方看着一大队人马落后于她。

    意外看到那个奇怪的姑娘也是回程后半段的事了。

    他们的队伍颇为庞大,父亲的属下们大多骑马,分别在队伍首尾以护卫众人,她和母亲还有将军府的管事下人们大都乘马车,后面还有几辆马车上是同行的其他下属亲眷。

    青金有一天骑马经过那个姑娘的马车,风吹起车上帘子,惊鸿一瞥,车上只有一人,她以丝帕遮面,和今日是同一身绿衣,只漏出一双眼睛,淡漠地瞥了一眼青金。

    队伍中的女眷们青金或多或少都见过,路程漫长,不论是住驿馆客栈还是途中停下吃饭都会偶尔碰上。只有她,好像是突然出现的。青金未曾见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下,也不曾下车用饭。

    有一次他们住在一个驿馆,青金半夜睡不着溜到后厨找吃的,正看到她从后院走过。

    后来,快要进城的那日,她的那辆马车就突然消失了。

    三日过后,意外地,公主都没有再找她。

    这天用过午饭后,邢女官倒是出现了,命人把她送回了将军府。

    可是回到家后,母亲仍是忧心忡忡,对府中下人称她在公主府落水后久病不起,索性让她在自己屋里又关了几天。

    一连数天,青金都过着整日吃完饭睡觉,睡完觉吃饭的日子。

    又过了几天,等她以为这件事快要过去时,公主府的邢女官又上门了。

    “什么?你说那姑娘死了?”青金张大嘴巴看着邢女官。

    这时她已在去公主府的路上,这悬着的心是落不下了。

    又被带到了木华居,青金还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可是这京城的水终是一浪高过一浪,不知有多深。

    渭城公主像上次一样站在她身侧,身上还是同样的花香,丢下了一句,“她同你一样,在吉叶城生活了十几年,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原来那日落水的姑娘姓徐,名可仪。是方士徐闻唯一的一个女儿。

    某日,当今陛下梦见先帝,只见先帝精神矍铄,喜不自胜,于云端与仙鹤起舞,已是修炼有成。问其缘由,乃是幸得徐闻徐仙师所赠仙药,助其容登仙道。

    问道修仙,天子岂有不心向往之?

    故陛下当即命人寻觅徐闻踪迹。一番打听下来,却听说这徐闻当真喜欢养鹤,不过数年前已四方云游,至今不知所踪,临行前还带上了两只白鹤。

    陛下听闻之后,大失所望,终日恹恹,最后竟是一病不起。

    不过可喜的是,渭城公主最终辗转找到了徐闻之女徐可仪,据说徐闻临走之前把毕生所学大半传给了女儿。而这徐氏女,先前正是生活在吉叶城。

    现在徐可仪淹死,渭城公主的意思是让她假扮徐可仪。

    理由是,陛下现今因心疾已抱病多日,没有这个徐氏女陛下龙体难安,江山社稷堪忧。

    青金心中琢磨着托辞。

    虽公主没有明示,但她也明白自己若是不应,往轻了说可以让这件事变成她推人落水给她治个罪,往重了说可以给她父亲安个什么罪名。

    不过若她答应了,而后弄巧成拙被陛下识破,也是欺君之罪。

    她绝对不想自己小命不保,也不想阖家抄斩抑或是夷灭三族。

    “殿下,可曾查出了徐姑娘的死因?”她绝不仅仅是因落水而致死。

    这个结果对现在的她也尤为重要。

    渭城公主看她一眼,“太医说是因中毒。”

    呵,果然。青金心道。

    回想那日情景,的确像是中毒的样子。

    一个如此至关重要之人,在面圣之前被毒死,也不知这公主府的守卫怎么当的。

    对她来说麻烦的是,她若去冒充这徐可仪,是不是也随时有被杀的危险。

    “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尚未查出。”本来青金也没抱什么希望。

    “那殿下可曾封锁了消息?”眼下又有多少人知晓真正的徐可仪已身亡,到时会不会有人拆穿?

    “那日见过你们落水的下人们并不知晓她后来情况,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邢之和张太医,而张太医只负责诊治,并不知道她是谁。”

    但愿如此。

    “既然徐姑娘已到京城多日,为何不去面圣?”她又问出心中疑问。

    “宫中情况你有所不知,陛下已称病多日,大小奏闻都由高内官转达,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奏禀圣上。”

    ……

    会杀她的人又多一个。

    “会不会这件事就是高内官干的?”照公主所说,这人十分可疑。

    “并无证据。”

    青金没有再说什么,渭城公主却已默认她答应了假扮之事。

    这漏洞百出的计划。

    凡事还需从长计议,她在公主府住了下来。

    今日邢之去将军府上同她父亲说,只因那日宴席,公主与她在园中偶遇,恰巧听她说了许多北境之事,觉得甚为有趣,邀她去公主府多住几日。

    这次也还是住在木华居东侧室,公主同她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整个木华居只有她一个人,和不知道是陪伴她还是监视她的度月与明晖。

    而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渭城公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晚上,公主命人送来了几册丹经。

    三日后,就是陛下生母永元庄太后的忌日,无论如何,陛下一定会亲临柏陵祭扫。而且,皇室宗亲,心腹重臣皆会一同前往。

    公主届时会带她同去柏陵。

    第二日,她回了趟家。

    哪怕到时出师未捷,也不能留太多遗憾。

    用晚饭时,面对母亲询问,青金只说公主欣赏,欲让她在公主府做段时间女官,往后要长住在公主府。

    她又想了想,说起公主提到后日众大臣都要去柏陵为太后祭扫,问父亲会不会去,父亲只说他之前从未去过,又告老在家,这种事他多半不会参与。

    她不知当初父亲是不是受公主之托带那徐氏女入京,也不知道父亲对徐可仪的事知晓多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柏陵在城外三十里,他们须提前一日先到,第二日再正式祭拜。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出发前青金特地找来一方丝帕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与她之前见徐可仪用的那条丝帕有些相似。

    一路与公主同行,二人又在马车中反复推演了几处细节,待祭拜过后,公主会带她单独去见陛下。

    青金望着车外景色,想起了徐可仪。那时她在回京路上又在想什么呢。

    本以为万事齐备,却不想刚到柏陵当晚就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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