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望眼欲穿的从今越终于盼来了图灵的传信。

    通河无头女尸案的亲眷已去义庄认尸,图灵受衙门委托将前往死者住所调查。

    在丫鬟的巧手装扮下,从今越俨然变成一副俊俏小少爷的模样。

    叫上人狠话不多的夏安,两人蹑手蹑脚地正要开小侧门偷跑出府,一道温和清泠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竟不知府上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如此瘦弱的男丁?”

    从今越脑瓜子转得飞快,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呢,只见身侧的夏安倏地转身跪下,“公子息怒,全是奴婢的主意……”

    目睹无良队友速速滑跪,从今越心中发出一阵尖锐爆鸣声,但也只能认命地将夏安从地上拉起来,回头朝从伽衡扬起一个讨巧乖萌的笑容。

    “哥哥今日怎么没去上朝?”从今越踱着碎步跑到从伽衡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捏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哥哥辛苦了,我都好心疼好心疼哥哥的,只可惜我不能替哥哥分担一二……”

    从今越的漂亮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往外蹦,绕是早就看透妹妹诡计的从伽衡还是忍不住自愿坠入她的甜蜜陷阱里。

    他无奈摇头,轻轻敲了敲从今越的额头,“你呀……”

    “又要去哪里鬼混?”这几日,眼见妹妹比从前更加活泼开朗,从伽衡不可谓不欣慰,但看着她一日比一日不着家,就像憧憬外面世界的小鸟,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他的心里又一时不是滋味。

    多想像小时候一样,把可爱又粘人的妹妹绑在裤腰带上,自己走到哪儿,她就眼巴巴地跟到哪儿。

    “瞧你这话说的,多难听呀”,从今越哼哼两声,“我是出去做大事的,怎么能叫鬼混呢?”

    “哦?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看着从伽衡好整以暇、看破不说破的老狐狸神色,从今越摸了摸鼻尖,火速转移话题,“那啥,让哥哥帮我留意的事情,怎么样了呀?”

    “答应妹妹的事,哥哥自会做到。”

    落水醒来后的第二天,妹妹突然说想要找点有意义的事做,拜托他帮忙物色一处地段好些的铺子,要求能够越快开张越好。

    从伽衡自然不会同意,作为千娇百宠长大的相府千金,且不说相府现在如日中天,就算是倾家荡产了也不会让她一个小姑娘在外抛头露面、赚钱养家。

    可妹妹说她并不是为了钱财,只是闲来无事想开个铺子用作消遣,并且保证自己就当个草包甩手掌柜,绝不会透露自己身份、做些坑爹坑哥的事情。

    妹妹拍着胸脯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思及此,从伽衡忍俊不禁道:“铺子已经谈妥了,下旬便可交付。”

    下旬,那就是还有二十天。系统任务一的截止时间是两个月,应该还来得及!

    从今越眉眼弯弯地雀跃高呼:“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

    一指隔开从今越正欲贴上来的身子,从伽衡正色嘱咐道:“铺子用来打发时间还行,可千万不能经营得太好而让父亲有所察觉。”

    这语气,颇有一掷千金哄妹妹开心的纨绔子弟的风范了。从今越嬉笑着一把抱住从伽衡,在他愣怔之际,用柔软的小脸蹭了蹭他的下巴,“好嘞,爱你,哥哥!”

    说罢,她拽着夏安的手腕径直从侧门溜了出去,边跑还边说:“哥哥,别太想我哦,晚上见!”

    半晌,从伽衡才从内心的震荡中回过神来,记忆中,长大后知晓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妹妹已经许久都未和自己如此亲昵过了。

    他摇了摇头喟叹一声,“没大没小的混丫头……”眼底的纵容却是满溢而出。

    *

    赶往义庄的途中行至闹市,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马车只能缓慢挪动。

    “诶无头女尸案你听说了吗?死者据说是长安街那个有名的‘制衣西施’!”

    “哪能不知呀?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还真不愧是她,死了也无限风光……”

    从今越悄悄撩开车帷一角,聚在马车旁随着人群攒动的几人正旁若无人说得火热。

    “听说她男人嫌丢人都不愿来认尸,还是老两口过来的,哭得那叫个嚎天喊地哟!那场面真是……”

    “她家夫君为何不愿?”从今越忍不住插嘴问道。

    “还能为啥?还不是因为那女的生前不检点,成日搔首弄姿、卖笑揽客,惹得一屁股感情债,才被妒男杀害了呗!”

    “是这么个理,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凭着一副好皮囊,跟店里来的那老些外男举止亲密成何体统?”

    从今越思索一番,蹙额问道:“可你们方才不还说,她是做制衣铺的吗?取布量身、与客人离得近些那不是自然?”

    “那可不是简单的量身裁衣,你看看那些男人被她哄得五迷三道,就知道她发家肯定靠的是皮肉……”说话人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感觉与她搭话的不像身边人,她正左顾右盼着,余光瞟到一辆华美繁复的马车。

    视线往上移,一个玉面小生透过浮雕轩栏朝自己笑得意气风发。

    “姐姐,再说说呗!”

    几人霎时面红耳热,挤出人潮。

    马车好不容易在义庄门前停下,堂外百姓已是聚集得水泄不通。

    从今越这才深有其感:尽管时代不同,但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却是世代流传的。只要爱凑热闹、爱听八卦,新闻就必然会有受众。

    她正对自己有望顺利完成系统任务而感到前途一片光明之时,马车边窗被人叩响两声。

    从今越闻声望过去,图灵正背着验尸箱站在窗下,“我现在得立刻赶往城南,你呢?”

    “自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上车!”

    -

    车内静谧无声。

    夏安自幼出身穷苦、从小闯荡江湖,三教九流皆有接触,对仵作倒是没什么偏见,所以不会像防贼挡煞那般用异样目光打量图灵。

    这让图灵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便发现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来自那个小白团子。

    “你、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回想起两日前,从今越莫名跟她提过的“新闻社”“调查组”,图灵便心生愧疚。

    她不懂什么叫做“新闻”,也不知调查组需要做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跟尸体打交道,与活人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图灵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好从今越说的那些事,所以当时没有一丝犹豫便直接拒绝了她的邀请。

    若是大小姐今日再次问起,她该如何应对?图灵实在不愿再看到从今越亮晶晶的眼眸逐渐黯淡失落的模样了。

    “你身上的味道……”从今越俯身凑到图灵跟前,耸了耸鼻尖。

    图灵着慌后仰,脊背都抵到了身后柔软的褥垫上。她刚验过尸,衣衫也没更换,想来或许有些异味,是她熏到小姑娘了?

    就在图灵心中隐隐升起一阵懊恼之际,从今越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你用了什么熏香?好好闻哦。”

    图灵愣怔数息,攥得发白的指尖微微松开,“不是熏香,是香囊……”

    她垂首从交叠的衣裙腰间取出一个素色布香囊,虽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温声解释道:“常年流连于尸首和乱葬岗,身上难免会沾上腐臭味,备着香囊能够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其实图灵在刚入行时并没有这个意识,是众人看到她纷纷捂着鼻子、七嘴八舌议论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恶心的尸臭味”后,她才以为大家都躲着她是源于“身上的异味”。

    后来她的衣衫勤换洗、甚至学会了制香,可旁人见到她依旧畏避逃散,图灵才恍然发觉,或许她身体里的腐烂味不在于形而在于心。

    “好舒服的香味,好喜欢!”

    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打断了图灵阴郁的回想。她低头一看,从今越正趴在自己身前像只毛茸茸的小奶狗一样眯着眼睛嗅来嗅去。

    而坐在对面的夏安则一副非礼勿视的神色。

    图灵通体僵硬,不知所措地将香囊递到从今越面前,“若是、若是你喜欢,这个就送……”

    陡然瞥见她绣金缎面束腰上悬挂着的晃眼的纹银镂空球状香囊,图灵接下来的话梗在喉间,下意识缩回手。大小姐只是随口一问,怎会瞧得上她这般简陋的布香袋。

    没曾想,从今越竟双手并用夺走图灵掌心的香囊,放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口,“谢谢!我很喜欢!”

    她径直将腰间的银制香囊取下后扔给夏安,又生怕图灵反悔似的赶忙将她送的布香袋系好,“其实我那日去你家时就想问了,你家里也有这股香味,沁人心脾又不会太过浓烈,闻着直叫人舒心。”

    图灵释然一笑,缓缓道:“是山林四和香,取香橙皮、荔枝壳、榠楂核或梨滓、甘蔗滓,等分搭配,研成粉末,加梨汁后阴干即可。”

    夏安好奇问道:“你还会制香?”朱门绣户的深闺小姐会制香倒不稀奇,像她这样每日忙着背尸、脚不沾地的仵作竟也有此等闲情雅致。

    图灵摇了摇头,“谈不上制香,只是用些手上有的边角料瞎鼓捣罢了”,真正制香所需的香料昂贵,是她整日无休背上数年的尸体都买不起的。

    摇晃的马车平稳停下,马夫隔着帘幕提醒道:“小姐,城南陈家住宅到了。”

    夏安最先掀开帘子跳下车。

    图灵正要起身,从今越拉住她的衣袖,“礼尚往来,我也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她从舆内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做工精细的锦囊递给图灵,佯装傲娇地把头撇到一边,“女孩子家家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锦囊打开,里面装着一对不知什么材质的透明精韧的手套。

    再看看自己伤痕累累、布满老茧的手掌,图灵一时五味杂陈。

    相顾无言之际,只见从今越已曲身走出车舆,一脸茫然地问她:“还不下车?案子还查不查了?”

章节目录

在古代当营销号后扬名立万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万枝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万枝空并收藏在古代当营销号后扬名立万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