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家里只剩下两个小妹妹,礼物也送不到她们那里去。

    在宗女能议亲的只有薛兰苕和薛闻二人。

    雪日缠绵,勋贵无主职官自然不愿意去朝会,薛阮阮出发前送来了帖子,没想到刚过没一会,人就来了。

    薛侯连准备都没有准备,听着通报这才让人打开经久未开的大门,将一行队伍迎了进来。

    碎雪如同银花飞舞,遥遥衬着银山玉树,配上侯府巍峨的亭台楼阁和雾霭祥瑞,仿若云楼仙子入仙境一般。

    只可惜迎来的仙子早就看习惯这种美景。

    薛侯父爱泛滥,主动在厅内等着,见人进来连忙免了行礼的和善也并非因为慈父关怀,而是因为迎来的国公府未来的夫人。

    “不逢年过节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听着曹国公身子不好,贤婿已经去侍疾,你既然身子无碍,怎么不一同前去?”

    暖炉烧得旺旺的,大氅被侍从拿下去烘热,刚坐下手里便被塞上一只绣着娇红稚绿炉套的暖炉,她听着这话心头一颤,而后浅浅勾勒出一个尚好的弧度,笑说:“夫君心疼我,便未曾开口带我同去。”

    她哪里知晓沈今川究竟去了哪里,毕竟夫君日日忙于公务。

    但今日听父亲说这话才明白夫君对自己良苦用心,连这种操劳之事都不愿意让她担忧。

    在病榻前侍疾,她这个亲儿媳自当要亲自侍奉汤药,就凭她这个柔弱的身子怎么可能服侍公爹用膳喝药,如何来操劳这事?

    可她的夫君连这事都直接拦在门外。

    将所有风雪严寒都用他的身躯挡住,不让她受任何寒风。

    夫君如此,妇复何求。

    “女儿过来是想为姐妹们送来年礼,再加上快要过年了,我这身子也不见好,我不比其他妹妹们远嫁无机会回京。”

    “女儿就在这京城内,与娘家不过隔了几条街,咳...咳...偏因我这身子竟然这么久未归家中,当真不孝。”

    薛侯连连摆手,却也未曾制止薛阮阮满是孝心的话语。

    厅内就他们父女三人,薛伯听着止不住地轻咳声,过了会听着薛阮阮那里杯盏碰撞的细碎声响。

    “这话如何说,你身子柔弱,贤婿都心疼你,为父这个做父亲的便不心疼?”

    “兰苕在你身边服侍得如何,可算尽心?”薛侯视线落在一旁默不作声,除了行礼之外一直低着头没有开口的薛兰苕。

    “八妹妹心思最为细致,自然照应得很好,我们姐妹之间谈什么服侍不服侍的。”伸手拉住薛兰苕的手,被暖炉温暖过的手一下碰触到冰凉的掌心,让她下意识松开。

    仓促笑笑后便没当回事,收回手继续回话:“只是八妹已过及笄之年,母亲本应当为八妹相看二郎了,总照应在我这个姐姐面前也不像话。”

    薛侯听弦歌知雅意,手上杯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放,茶汤濡湿亮蓝祥华宝锻。

    坐在侧方的薛兰苕抓着衣袖的手又紧了紧,连薛阮阮都瑟缩一下轻咳了起来。

    见薛侯没有说话,薛阮阮理了理思绪,凑着笑说道:“原先我听说母亲给八妹妹留意了几个亲娘才俊,正好因为我这一病给耽搁了,我这有个好事儿,先来跟父亲说一说。”

    “若是父亲这边应允,我便立刻做主让婆母过来一趟,成全了这一桩好事。”

    薛侯这时候倒是听不出来薛阮阮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一开始听着恼怒,原本以为曹国公府连她两个女儿都嫌弃,正好逢着太子殿下病中,京中风起云涌,连老曹国公也病重之际想要解除和薛家的同盟。

    要知道沈家在宫里还有一位贤妃,还有一个亲生的七皇子。

    曹国公府长子可以迎娶薛侯府的小姐,可要是继位曹国公在迎娶他们家女儿便是低娶,薛家能助力的便少了许多。

    更别说若沈家真有野心和关乎东宫的内幕,有心来为年纪尚小的七皇子慕一个锦绣前程的话。

    国公、藩王乃至下一任皇帝的外戚舅父,足够他配得上世家贵女和公主了。

    这是还没过河便要拆桥啊。

    薛侯听着直直冷笑,对沈家这个不讲信用和薛阮阮这个无能的女儿发脾气,转念又听着薛阮阮说些什么让出身京兆郑家的曹国公夫人过来,这让他摸不着头脑,扬眉:“应允什么?”

    薛阮阮过来的时候还有薄雾,现如今薄雾消散,暖阁厅内温暖如春,手上也十分温暖,她在自己家里也如同在曹国公府一样,把规矩体统展现得淋漓尽致。

    伴随着外头北风冲撞窗棂的呼啸声,她清了嗓子,手指不自觉地扣起炉套上的图案:“我婆家那里有一个兄弟正值壮年,名为今蔷,样貌品行在我这里看着是极好的。”

    “与八妹也算正当年,有我这个长姐在,若是父亲有意的话便两家再结秦晋之好,亲上加亲。”

    有些话不说只能闷在肚子里困扰自己,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倒没有什么事儿,反倒为难了身边的人。

    薛阮阮从一开始的瑟缩到越说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婚事,语气也越发斩钢截铁的流畅,一旁低着头的薛兰苕松开衣袖,无意识地掰扯着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

    “年前先定下来,请媒人过门,等后年开春了正好行个好日子。”

    薛阮阮掩袖轻笑,眼波横看了低头的薛兰苕:“天大的好亲事,顶好的人儿,若嫁在曹国公府,姐妹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八妹妹就再也不用要强了。”

    薛侯听完,停顿了几下。

    视线在两个女儿面前来回扫视,如同箭镞般锐利的眼神在父亲这个身份加持之下更是无往而不利,将两个女儿的状态尽收眼底。

    而后他冷笑一声,手里的茶盏随手拂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指着薛阮阮的小巧的琼鼻,拧着眉说道:“你可真给薛家人丢人啊。”

    “怎么,我薛家十年前能和曹国府板上钉钉的继承者联姻,如今却只能嫁一个没出息没用处,甚至连孝道都没有畜生了吗?”

    一旁的薛兰苕喉结滚动,轻轻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无意识掰扯着的手指甲。

    只是圆润的手指甲难免增加了许多棱角,在手指之上。

    她低着头轻扯了嘴角,心想若是薛阮阮在爹爹面前说沈今蔷是个好孩子,不许爹爹这么说他就好了。

    薛阮阮咬唇:“父亲,何苦这么生气?”

    薛兰苕撇嘴,她这姐姐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虽然没聪明对地方,但足够趋利避害,让她得意这么多年。

    “你若是无能,你八妹嫁进别家好歹是一份助力和亲眷,嫁给沈家那个畜生有什么用?”

    “你若是有能耐,便拿出你的能耐来,许照顾你许久的妹妹一个锦绣前程,一个诰命夫人。”

    他说着,没有把长女苍白的脸色放在眼里,更没有把长女命不久矣的身体放在眼里。

    “你现在这样,是故意恶心为父?”

    “烂泥扶不上墙,和你娘一模一样!”

    薛阮阮周身一凛,眼前昏暗了一瞬,手指用力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不让自己倒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没有故意恶心父亲。”

    “八妹不行。”

    “不是还有九妹吗?”

    “让她嫁进曹国公府,来伺候我夫君。”

    她说着,脖颈间的青筋格外醒目,如同大获全胜的将士展示着他手中敌寇的头颅一般。

    薛阮阮也在酣畅淋漓地向她的父亲展示着独属于她没有人能够代替的军功章——

    “我死后,九妹可以嫁进沈家。”

    一旁的薛兰苕自她进门开始头一次抬起头,眼里的思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清,当然也没人在意,她行了个礼在薛侯出声让她离开之前主动告退。

    她的离开没有任何波澜,如同一滴雨水落在树梢上,落了就落了,无暇分清。

    薛阮阮以为这样才能让父亲稍稍展颜,未曾想到本应该最宠爱梅姨娘,最疼爱九妹的父亲听了这话久久未曾开口,分辨不出喜怒。

    良久,他坐下,看了一眼因为等待他的反应而焦虑咬唇的薛阮阮,抚慰了让他被薛闻气出来的烦躁,让他心平气和地同薛阮阮对话。

    “你之前说的要把小八嫁给沈家那位公子又是什么意思?”

    他变称呼更变得很快又很明显,在薛阮阮听来好似鼓舞一般:“若九妹妹嫁给夫君,八妹妹不如正好嫁给婆家弟弟,这样姐妹嫁兄弟,也不算八妹妹吃亏,也好对她这些时日照顾我做补偿。”

    “为何是小九?”薛侯拧眉。

    “当日急着要撵小九回来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将小九撵回来接着把小八接走,当日之事意思在我面前表达得清清楚楚。”

    薛阮阮开口:“当日九妹之事全是母亲之过,她不喜欢九妹,更喜欢八妹。”

    “但...我夫君说......”她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弧度,脸色红润起来,病中孱弱的薛阮阮想起沈今川那些情话依旧如同二八少女一般:“我夫君说,八妹妹不安分,恐怕我的一双儿女在她膝下会吃亏。”

    “但他觉得,九妹妹脾性正好,与我年少时最为相似。”

    “所以,八妹不好,只有九妹妹,只有九妹妹能够配得上我夫君。”

    薛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桌案上,一旁的梅花枝子在月白茶空通瓶内摇曳生姿:“只能是小九?”

    “小八虽说心思不安分,但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眷恋名声和荣华富贵,这样的人才好掌握。”

    反之,一个看似没有要求,实际上直接掀桌子不肯谈判,对于名声地位、荣华富贵都不在意的人才不好掌握。

    因为她不在意,也就意味着她没有任何软肋可以被威胁。

    甚至在薛闻离开之后,薛侯派人审问在梅娘身边服侍之人,确切地问出了本应该最关心亲娘的薛闻在临走前并没有归家,甚至没有探望过梅娘一眼。

    “可......可我夫君,真的只要九妹。”

    “爹,为什么九妹不行,她的病不应该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由头吗?怎么真的重病在身不成?”

    薛阮阮急得站起身来,身形开始摇晃,如同玉山将倾摇摇欲坠,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她好似已经想到自己夫君在她离开后“泪湿枕边”“两处茫茫皆不见”“从此踌躇不能去”,连一个相似她的慰藉都没有,该要有多么寂寥。

    更何况,若是别家女子,岂不要将她和夫君的美好过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那她这些时日做的所有,不都成了为旁人作嫁衣裳?

    “父亲,让我看看九妹吧,不管如何我都想要看看她,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不会……不可能她病得比我还要重吧?”

    被她相中做继室之人,寿数还活不过她,老天爷能这般无常惹人苦笑吗?

    薛侯嗤笑一声,看着这个女儿说道:

    “小九现在在并州,莫说是嫁给沈今川,便是我这个父亲她都不想认。”

    “你若是能将她请回来,那便是你的本事。”

    “否则,只能是小八。”

    “你记住,我无所谓是哪一个女儿加入曹国公府,但不论哪一个女儿,都必须保证这个姻亲不能为他人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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