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粉油大影壁，就是通往贾母后院的南北宽夹道，两旁皆是院落的高墙。</P>
鸳鸯跟在贾琏身后，轻轻问了句：</P>
“二奶奶方才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P>
贾琏心情也不大好，随口应付了一句：</P>
“带孩子自然是累的。”</P>
鸳鸯何等聪明，早觉察出这是他两口子闹了不痛快。</P>
她虽暗地里对贾琏有意，只是她骨子里却是个傲气烈性之人，决计不肯做趁虚而入的勾当，于是望着贾琏清秀高挑的背影，微笑劝道：</P>
“也难为二奶奶了，且不说刚生下的哥儿难带，就是这些日子来，她人虽还在月子里不能出屋，可后宅里的这些大事小情，还是免不了要她拿主意做主张罗。老太太跟我们也说，若换了旁人，就算是有本事能做得来这等操心费力的事情，也未必能有二奶奶这样尽心的。</P>
她虽好强，可又不是铜铸铁打的，但凡是个人，操劳得狠了，心绪难免不佳，还请二爷多体谅才好。”</P>
贾琏虽然对王熙凤有许多不满，但并不想对外人抱怨，毕竟“忠臣去国，不絜其名；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必把自己搞得想个怨妇似的？</P>
于是贾琏故作轻松道：</P>
“你这话说的，我若是闭着眼听，说不得还以为是平儿唠叨我呢。”</P>
他不过随口说了句笑话儿，听在鸳鸯耳朵里，却是如同一声焦雷打在了心口上，赶忙低了头。</P>
原来，竟是鸳鸯不觉间把“琏二爷”改口叫了“二爷”，这确实是平儿对贾琏的称呼。</P>
若自己真和平儿一样跟了贾琏，却不是求之不得？可惜……</P>
一想到此，鸳鸯激得一颗心“咚咚”狂跳，一抹绯红瞬间腾上脸颊。好在贾琏走在她前头，倒也不会瞧见。鸳鸯赶忙找回场子：</P>
“这个‘二爷’又不是叫不得。这府里就两个‘二爷’，宝玉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恐怕难养活，自小就四下里都叫这个小名儿的，难道我们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也在老太太面前叫‘宝二爷’？</P>
既然不叫‘宝二爷’，那两个‘二爷’里头可不就剩下一个‘琏二爷’了？我省事叫个‘二爷’，还有人能理会错了不成？”</P>
贾琏听她脆生生一番“高论”，不由展颜一笑：</P>
“好伶俐的口齿，罢了罢了，我自认输，败下阵来了。”</P>
鸳鸯看他笑了，自己也不由高兴起来，只是再想到他与自己一片光风霁月，从无暧昧，又有些怅然：可怜自己名为鸳鸯，却又偏偏鸳鸯难成。</P>
想想见一个爱一个的宝玉，小老婆成群的贾赦，还有被王夫人赵姨娘拿捏的贾政，鸳鸯心中五味杂陈。</P>
那些好色的，自己看不上，这个不好色的，自己攀不上，真真是造化弄人。</P>
又朝前走了十来步，瞧着快到东西穿堂了，鸳鸯才抬起头，轻声道：</P>
“二爷就不问问我，老太太叫二爷，命个小丫头子来传话就得了，为何要我亲自来？”</P>
贾琏听得出鸳鸯要说正经事了，脚步略停，便听得鸳鸯道：</P>
“二爷走慢些就好，叫人看见咱们停着说话倒不好了。”</P>
二人缓缓而行，只听鸳鸯说道：</P>
“今儿王家舅太太命人给老太太送了几盒子点心，那婆子好口才，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儿，都是这家的满月宴如何热闹，那家的哥儿招人疼爱，听得老太太高兴，等她走了，还念叨了好一阵满月宴如何如何。我想着只怕老太太是也给说动了，这才借口说来替老太太瞧瞧二奶奶，想给二爷先说一声。”</P>
二人进了东西穿堂，入了贾母后院，却听得贾母屋中有人。小丫头上来说是江南甄家派人来问候贾母，贾母只带着宝玉见外客。</P>
鸳鸯便朝点头一笑：</P>() ()
“那就请二爷先在后头的花厅里坐一坐就是了，我先进屋去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等他们走了二爷再进去。”</P>
贾琏随着小丫头进了花厅，却见三春和宝黛都在这里坐着吃茶，才知道她们正陪着贾母说话，因为甄家来人才避过来的。</P>
此时五位金钗与贾琏互相问候，一时屋中环佩轻响，燕语轻轻，脂香粉腻，连同她们各自的丫鬟，屋中十几个美人儿，花簇簇的甚是好看。</P>
众人重新落座，探春先笑问贾琏：</P>
“这程子少见琏二哥，可见是贵人事忙啊？”</P>
贾琏颔首笑答：</P>
“你凤姐姐坐月子，后宅的许多事情都要你帮忙操心，你也忙得很啊。你昨儿送过去的小虎头鞋子和小虎头帽子，我都瞧见了，难为你还能抽出空子，做得如此精致，我替我们家哥儿谢过了。”</P>
“小哥儿满月了，我这个做姑姑的，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也就做些零零碎碎的表个心意罢了。</P>
琏二哥要谢我，等满月那日回礼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些外头的有趣玩意儿来就好。上回带来的花露就好得很，尤其那个玫瑰香露，我喜欢得紧。”</P>
又朝迎春一努嘴儿：</P>
“二姐姐的茉莉清露更好，我这不爱茉莉花的闻了都喜欢。”</P>
探春一说起清露，惜春也不由抿嘴儿笑道：</P>
“送我的那瓶子莲荷清露，清香幽远，我都舍不得使呢。”</P>
宝钗起身点头笑道：</P>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话说。</P>
上回送我的是牡丹香露，很配我的心思，可偏偏牡丹虽是花王，却是花美香淡，云丫头说我那清露里是一股子药材丹皮的味儿，沾到身上倒像是从刚药铺子里出来的伙计似的。也幸亏她喜欢的海棠花也只有极淡的清香，饶是她叽叽喳喳能编排人，她自己的海棠香露也没什么香味。”</P>
众人都笑，只黛玉仍低头吃茶，并不见她如何评说芙蓉清露。</P>
宝钗方才隔着花窗格子瞧见贾琏是和鸳鸯一道儿来的，便猜到是贾母叫贾琏过来商量大办满月酒之事，想来是王子腾夫人派人来旁敲侧击起了作用，心中有意也要劝说贾琏大操大办。此时见贾琏和颜悦色听众人说笑，便笑道：</P>
“探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想要玫瑰香露还不容易？这眼瞧着小哥儿的满月就到了，想要什么回礼没有呢？</P>
自古以来，添丁进口都是大喜的事情，古来小儿难养，‘三朝’、‘满月’、‘百日’、‘周岁’，一个也少不得。比如眼下这个满月，就是将孩子平安养过了头一个月，就要做两件大事庆贺一番。</P>
头一件是‘剃满月头’，把胎发剃下来，让家里的老祖宗将胎发搓成小辫子，用红布包起来。第二件更要紧，就是‘办满月酒’，遍请亲朋好友，越热闹越好，给孩子添福添寿，家中以后更加人丁兴旺。”</P>
探春也起身走来宝钗身旁：</P>
“宝姐姐不愧是宝姐姐，件件事情都能说出一番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她不通晓的。”</P>
宝钗拉住探春的手，向贾琏笑道：</P>
“我一个大门不出的闺阁女子能懂什么？不过都是些风俗罢了。满月酒操办得越热闹，老太太和太太们就越高兴，这道理琏二哥自然懂得。”</P>
探春并不知贾琏不想大办，只觉得宝钗所说有理，便跟着点头：</P>
“宝姐姐说得不错。”</P>
惜春年纪小，歪着头细细听了半晌，也跟着探春点头附和。</P>
众人都没想到，贾琏尚未开口，一向少言寡语的迎春起身走到贾琏身旁，说话声音不高，却言简意赅：</P>
“谁的儿子谁做主，琏二哥自有主张。”</P>
她如此少有的态度分明，让屋中各人都称奇不已。
鸳鸯跟在贾琏身后，轻轻问了句：</P>
“二奶奶方才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P>
贾琏心情也不大好，随口应付了一句：</P>
“带孩子自然是累的。”</P>
鸳鸯何等聪明，早觉察出这是他两口子闹了不痛快。</P>
她虽暗地里对贾琏有意，只是她骨子里却是个傲气烈性之人，决计不肯做趁虚而入的勾当，于是望着贾琏清秀高挑的背影，微笑劝道：</P>
“也难为二奶奶了，且不说刚生下的哥儿难带，就是这些日子来，她人虽还在月子里不能出屋，可后宅里的这些大事小情，还是免不了要她拿主意做主张罗。老太太跟我们也说，若换了旁人，就算是有本事能做得来这等操心费力的事情，也未必能有二奶奶这样尽心的。</P>
她虽好强，可又不是铜铸铁打的，但凡是个人，操劳得狠了，心绪难免不佳，还请二爷多体谅才好。”</P>
贾琏虽然对王熙凤有许多不满，但并不想对外人抱怨，毕竟“忠臣去国，不絜其名；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必把自己搞得想个怨妇似的？</P>
于是贾琏故作轻松道：</P>
“你这话说的，我若是闭着眼听，说不得还以为是平儿唠叨我呢。”</P>
他不过随口说了句笑话儿，听在鸳鸯耳朵里，却是如同一声焦雷打在了心口上，赶忙低了头。</P>
原来，竟是鸳鸯不觉间把“琏二爷”改口叫了“二爷”，这确实是平儿对贾琏的称呼。</P>
若自己真和平儿一样跟了贾琏，却不是求之不得？可惜……</P>
一想到此，鸳鸯激得一颗心“咚咚”狂跳，一抹绯红瞬间腾上脸颊。好在贾琏走在她前头，倒也不会瞧见。鸳鸯赶忙找回场子：</P>
“这个‘二爷’又不是叫不得。这府里就两个‘二爷’，宝玉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恐怕难养活，自小就四下里都叫这个小名儿的，难道我们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也在老太太面前叫‘宝二爷’？</P>
既然不叫‘宝二爷’，那两个‘二爷’里头可不就剩下一个‘琏二爷’了？我省事叫个‘二爷’，还有人能理会错了不成？”</P>
贾琏听她脆生生一番“高论”，不由展颜一笑：</P>
“好伶俐的口齿，罢了罢了，我自认输，败下阵来了。”</P>
鸳鸯看他笑了，自己也不由高兴起来，只是再想到他与自己一片光风霁月，从无暧昧，又有些怅然：可怜自己名为鸳鸯，却又偏偏鸳鸯难成。</P>
想想见一个爱一个的宝玉，小老婆成群的贾赦，还有被王夫人赵姨娘拿捏的贾政，鸳鸯心中五味杂陈。</P>
那些好色的，自己看不上，这个不好色的，自己攀不上，真真是造化弄人。</P>
又朝前走了十来步，瞧着快到东西穿堂了，鸳鸯才抬起头，轻声道：</P>
“二爷就不问问我，老太太叫二爷，命个小丫头子来传话就得了，为何要我亲自来？”</P>
贾琏听得出鸳鸯要说正经事了，脚步略停，便听得鸳鸯道：</P>
“二爷走慢些就好，叫人看见咱们停着说话倒不好了。”</P>
二人缓缓而行，只听鸳鸯说道：</P>
“今儿王家舅太太命人给老太太送了几盒子点心，那婆子好口才，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儿，都是这家的满月宴如何热闹，那家的哥儿招人疼爱，听得老太太高兴，等她走了，还念叨了好一阵满月宴如何如何。我想着只怕老太太是也给说动了，这才借口说来替老太太瞧瞧二奶奶，想给二爷先说一声。”</P>
二人进了东西穿堂，入了贾母后院，却听得贾母屋中有人。小丫头上来说是江南甄家派人来问候贾母，贾母只带着宝玉见外客。</P>
鸳鸯便朝点头一笑：</P>() ()
“那就请二爷先在后头的花厅里坐一坐就是了，我先进屋去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等他们走了二爷再进去。”</P>
贾琏随着小丫头进了花厅，却见三春和宝黛都在这里坐着吃茶，才知道她们正陪着贾母说话，因为甄家来人才避过来的。</P>
此时五位金钗与贾琏互相问候，一时屋中环佩轻响，燕语轻轻，脂香粉腻，连同她们各自的丫鬟，屋中十几个美人儿，花簇簇的甚是好看。</P>
众人重新落座，探春先笑问贾琏：</P>
“这程子少见琏二哥，可见是贵人事忙啊？”</P>
贾琏颔首笑答：</P>
“你凤姐姐坐月子，后宅的许多事情都要你帮忙操心，你也忙得很啊。你昨儿送过去的小虎头鞋子和小虎头帽子，我都瞧见了，难为你还能抽出空子，做得如此精致，我替我们家哥儿谢过了。”</P>
“小哥儿满月了，我这个做姑姑的，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也就做些零零碎碎的表个心意罢了。</P>
琏二哥要谢我，等满月那日回礼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些外头的有趣玩意儿来就好。上回带来的花露就好得很，尤其那个玫瑰香露，我喜欢得紧。”</P>
又朝迎春一努嘴儿：</P>
“二姐姐的茉莉清露更好，我这不爱茉莉花的闻了都喜欢。”</P>
探春一说起清露，惜春也不由抿嘴儿笑道：</P>
“送我的那瓶子莲荷清露，清香幽远，我都舍不得使呢。”</P>
宝钗起身点头笑道：</P>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话说。</P>
上回送我的是牡丹香露，很配我的心思，可偏偏牡丹虽是花王，却是花美香淡，云丫头说我那清露里是一股子药材丹皮的味儿，沾到身上倒像是从刚药铺子里出来的伙计似的。也幸亏她喜欢的海棠花也只有极淡的清香，饶是她叽叽喳喳能编排人，她自己的海棠香露也没什么香味。”</P>
众人都笑，只黛玉仍低头吃茶，并不见她如何评说芙蓉清露。</P>
宝钗方才隔着花窗格子瞧见贾琏是和鸳鸯一道儿来的，便猜到是贾母叫贾琏过来商量大办满月酒之事，想来是王子腾夫人派人来旁敲侧击起了作用，心中有意也要劝说贾琏大操大办。此时见贾琏和颜悦色听众人说笑，便笑道：</P>
“探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想要玫瑰香露还不容易？这眼瞧着小哥儿的满月就到了，想要什么回礼没有呢？</P>
自古以来，添丁进口都是大喜的事情，古来小儿难养，‘三朝’、‘满月’、‘百日’、‘周岁’，一个也少不得。比如眼下这个满月，就是将孩子平安养过了头一个月，就要做两件大事庆贺一番。</P>
头一件是‘剃满月头’，把胎发剃下来，让家里的老祖宗将胎发搓成小辫子，用红布包起来。第二件更要紧，就是‘办满月酒’，遍请亲朋好友，越热闹越好，给孩子添福添寿，家中以后更加人丁兴旺。”</P>
探春也起身走来宝钗身旁：</P>
“宝姐姐不愧是宝姐姐，件件事情都能说出一番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她不通晓的。”</P>
宝钗拉住探春的手，向贾琏笑道：</P>
“我一个大门不出的闺阁女子能懂什么？不过都是些风俗罢了。满月酒操办得越热闹，老太太和太太们就越高兴，这道理琏二哥自然懂得。”</P>
探春并不知贾琏不想大办，只觉得宝钗所说有理，便跟着点头：</P>
“宝姐姐说得不错。”</P>
惜春年纪小，歪着头细细听了半晌，也跟着探春点头附和。</P>
众人都没想到，贾琏尚未开口，一向少言寡语的迎春起身走到贾琏身旁，说话声音不高，却言简意赅：</P>
“谁的儿子谁做主，琏二哥自有主张。”</P>
她如此少有的态度分明，让屋中各人都称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