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长着一张惊世骇俗的脸,眼神却过于锐利,往往直戳人心,给人极大压迫感。

    她踩着男人的脚:“给她道歉。”

    用不文明的方法教不文明的人做个文明人。

    花斐是懂得以暴制暴的。

    她甚至来回搓了几遍,给男人足部松了松骨。

    一层一层的人围过来。

    西装革履与粗糙制服,谁是弱势群体一目了然。

    自媒体发达的时代,数不清的人端起了手机。

    李老太冲花斐而来,反射弧出奇的短,傅泓之一不留神,她便动如脱兔,矫健地扑了过去。

    “花斐,”老太太声如洪钟,劈开人群。

    “等会。” 花斐稳稳踩着,“一个一个来。我又不跑。”

    李老太扯住花斐一条胳膊:“你休想跑。”

    拉扯中,花斐脚下松懈,猖狂男趁机滑走。

    花斐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领子:“绳子给我。”

    捆上他就跑不了了。

    保洁扭扭捏捏。

    “快点。”花斐两只胳膊都在和强大的外力较劲,撑不了多久。

    保洁害怕极了。

    同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每次她都老老实实挨骂,忍气吞声回去哭两下,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花医生给她出了气,他以后报复怎么办?

    她只是西北偏远山区打扫卫生的,怎么斗得过嘉西本地人?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保洁抖抖索索,连连后退。

    当事人跑了,一场“正义执法”成彻头彻尾大笑话。

    猖狂男隔着数重人山骂她死三八,多管闲事。

    花斐一只手空荡荡地悬着。

    她不在乎孤军奋战,也不需要别人感谢,只是被奋力保护过的人舍弃,多少有些悲凉。

    “花斐,”傅泓之护着沿途的大肚子,手工皮鞋被踩了N脚总算跋涉到花斐身旁,“李太太,有话好好说......”

    除了跟花斐急过几次,他跟谁说话都如沐春风,哪怕吵架,也是谦谦君子文明用语这种。

    花斐很看不惯。

    刀都卡脖子上了,讲什么“礼尚往来”?

    “你是文盲还是痴呆?看不懂鉴定书吗?”

    “害死了我外孙,还说我文盲痴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李太太银丝颤抖。

    “我安的什么心?李奈出事,谁的责任最大?她是你亲生女儿,她有糖尿病,你给她炖榴莲,吃炸糕,糖尿病患者教育没告诉你热带水果升糖指数高,油脂热量大,一口都不能吃么?我安什么心,我还想问你安什么心?”

    李太太天天闹,也不知想达到什么目的,反正就是闹。

    只要心气不顺就跑医院撒气,反正不需要成本,医院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再搭进去一个主管主任腆着笑脸伺候着。

    就因为医院毫无底线,才让老太太认不清事实,日渐膨胀,变本加厉。

    “你,你,你......”老太太抡起手臂,咬牙切齿,“我打死你。”

    傅泓之跨到两人中间,“您冷静一下,别激动。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我带你找领导,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跟领导提。”

    老太太哪听得进?摸出一只健身手球,朝花斐脑袋砸。

    傅泓之本能把花斐脑袋按到胸前,紧紧抱住。

    他没想过这样会把自己的脑袋完完全全露给老太太。

    秦棉领着丁惠方,正走下台阶,忽地寒光一闪,她没有一秒迟疑,直直冲了过去。

    “傅老师,小心。”

    秦棉以前所未有的爆发力,飞身挡住了钢球——用脑袋。

    304钢手球,实心的。

    秦棉被砸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马晶、蒙朝霞领着医务处和保卫处七八个人十万火急赶来,驱散人群。

    老太太打了人,一时蒙圈,待明白过来,松开手,哇一声,坐地上先发制人哭天抢地。

    “我可怜的小外孙,七个月了呀,我那命苦的外孙,来一趟,没见天光就走了......”

    老太太拍着地,眼泪鼻涕肆意飞溅。

    “大家看看,这个人,”老太太指着花斐,高声控诉,“你们看清楚了,她叫花斐,狂得无法无天,其实就是个小主治。你们千万别挂她的号,别上她的当。她就会吹牛,连一个糖尿病都不会看,害死了我外孙。你们都来看啊,嘉大一院草菅人命。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老太婆。”

    老太太一大坨鼻涕挂在嘴边,蒙朝霞掏出纸巾,蹲下去帮她擦:“地上凉,您起来。去办公室,我们有话好好说。”

    医务处和马晶齐上阵,态度好的跟对待亲妈似的。

    劝到门诊办公室,蒙朝霞泡茶,马晶扇凉了双手递过去。

    老太太捧着茶,就一个要求——花斐先赔礼道歉,其他免谈。

    医务处这么一传达,花斐哪干?

    “凭什么?先动手的是她,打人的也是她,要我道歉?”

    “就打了一下,还只是个进修医,人都说了没关系。你说句对不起,有个好态度,我们工作也好做。”

    “就打了一下?进修医也是父母娇生惯养,凭什么给人打?”花斐怒极反笑,“敢情挨打的不是你!要我道歉?行,你去,让她打一下,钢球照脑袋打。你肯让她打,我就跟她道歉。”

    “花医生,我跟你讲解决办法,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花斐叉腰:“我怎么说话?合着我们底下人的命不是命,让人打了还得谢主隆恩。”

    医务处老师噎住了。

    每天处理这些鸡零狗碎的纠纷,医务处何尝不知道医生护士多冤枉,可谁在乎呢?

    以人为本,患者至上。

    医生?

    不过是医院的一种耗材,还是很廉价那种。

    患者一个投诉,医院满意度下来,那可是影响排名的。

    至于职工满意度,who cares?。

    部级三甲医院,3千张床,日门诊量两万+,天大的委屈也会被超强的工作量磨成一颗小沙粒。

    只要你任劳任怨,谁管你硌不硌脚?

    这道理,也就花斐不明白,不认命。

    她就是个不配合工作的刺头,和蒙朝霞不是一个档次。

    蒙朝霞肯拉下身段,屈膝给老太太讲发病机制和宫内复苏。

    每个步骤,每个原理,一遍一遍,耐心细致,面面俱到。

    “我老太婆听不懂这些原理机制。我告诉你,我就是心里难受,就要她跟我鞠躬道歉。”

    李太太拉着脸。

    蒙朝霞仰面看着老太太:“产房由我管,我是花医生领导,我跟您说对不起。”

    李太太干脆别过去。

    蒙朝霞蹲了一会方站起来,把傅泓之叫到一边:“傅医生,你有什么办法?”

    傅泓之凝思:“事情肯定要解决,但一昧道歉,对花斐不公平。”

    况且花斐原则性强,没错的事,宁可两败俱伤也不会低头。

    “蒙医生,这里交给你。我先看看花斐。”

    蒙朝霞叹口气:“去吧。如果有别的办法最好,没有的话,还是劝劝她,过来服个软。”

    傅泓之表示尽力而为。

    花斐已不在门诊办公室。

    宗济抢走丁惠方的床,她直接跑大主任申镶那要床。

    宗济生怕花斐告黑状,丢下手头工作,进门便喊冤。

    “主任,我们克服困难,第一时间排床。都给她接到门口,可是人死活不住。您也知道,产前排队住院的病人太多,那床不能空着。”

    “她怎么可能不住?”花斐嗓门高出宗济几十分贝。

    “那得问丁惠方,没准在门诊见识了花医生光荣事迹,吓得不敢住了。”

    宗济倒打一耙,花斐嘭一下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宗济,你少胡说八道。”

    一会门诊部,一会医务处,申镶头都要炸了,这会还当着他面拍桌子,申镶不怒都不行:“够了。”

    “丁惠方血压180,尿蛋白四个+,随时会脑出血。”花斐恨不得跳掴宗济两巴掌,“宗济,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马上给我腾一张床,我要收丁惠方。”

    宗济摊摊手:“可她不住呀!”

    申镶舒缓了语气:“花斐,住院是自愿,我们可以反复规劝决不能强求。这样,你劝她回来,如果她愿意住,小宗,你无论如何给她一张床。”

    领导惯会打太极,三言两语给出了解决方案,还给了两方台阶。

    宗济道:“那就看花医生的本事了。”

    “我会让她回来的。”

    花斐拂袖而去。

    秦棉丁惠方,两个号码双双失联,花斐惦念着丁惠方,走路心不在焉。

    桑临渊跳到她跟前:“知道你到底为啥停职不?”

    花斐吓一跳,甩他一个卫生眼:“爱说不说,忙着呢。”

    “你这臭脸,”桑临渊亦步亦趋,“说说,到底怎么得罪韦甜了?”

    “我停职和她有关系?”花斐急刹,桑临渊差点撞她身上。

    “废话。回去就请假,说受了极大刺激,病倒了。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背后会没人?随便撒个娇,发兵剿匪分分钟的事。”

    女人处高位,就是背后有人。花斐从来不屑这种言论。

    韦甜到那个位置,总归有她的本事。

    而她和韦甜的交集只有那次总结会。如果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堂堂领导,也太小家子气了。

    “又是小道消息拼凑来的。你就不能有点科学精神,凡事讲点证据好伐?”

    “欧吼,”桑临渊冲前面吹了声口哨,“证据这就来了。”

    前方不过二十米,傅泓之和韦甜并肩而行,傅泓之一路把她送出门。

    “这算证据?”花斐咬着牙根。

    “看来生病是假,钓凯子是真。啧啧,邀请老傅参加宴会,还是私人的。”桑临渊津津有味吃着瓜。

    “你又知道了?”花斐鄙夷。

    桑临渊眉飞色舞:“哥会唇语,想不到吧?”

    桑临渊不嫌事大:“韦主任八成看上了你家傅医生。哎呀,这美貌,这身材,这攻势,是个男人都得沦陷。”

    花斐抱着手,蛾眉深蹙。

    桑临渊撞撞她:“喂,傻啦?难受了?”

    花斐杏眼圆瞪:“鬼才难受呢。”

    “不难受!那不如大度一点,把老傅拱手送她,没准韦主任一高兴让你复职......”

    桑临渊喋喋不休,转头对上花斐的脸。

    冷白。精致的脸此刻如死亡般凝重。

    经验告诉他,赶紧跑路,不然下一秒就会刀成肉酱。

    秦棉钢球砸了之后,一直晕晕乎乎,但她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寸步不离陪着丁惠方。

    产前没有床,花医生没发话,她不敢放丁惠方走。

    到了下午三四点,病房打电话告诉丁惠方有床了,可以上楼办手续,秦棉强撑着把人送到住院楼。

    拿到住院须知下去交费领首页,等电梯时旁边两人议论花斐。

    “主治越权组织抢救糖尿病,失败了。不承认,不道歉,态度恶劣,家属才打她的。”

    她们丝毫不顾及这是公共场所,旁边站着的有可能是花斐的病人,说的又大声又肆无忌惮。

    秦棉心里不是滋味,可她不敢说,直到到电梯来了,她们传花斐和傅泓之乱搞男女关系,她脑子一热,跨上去和她们理论。

    “你们不要这样说花医生。她很好,很厉害。傅医生和她是好搭档,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那两人压根不鸟她,双双白了她一眼。

    秦棉词汇贫乏,急得跺脚含泪:“他们是好人,你们不要乱说。”

    电梯门缓缓闭合,秦棉从激愤中猛然回神——丁惠方夫妇没跟上来。

    秦棉两条腿上上下下爬了差不多二十层楼,总算截到了丁惠方。

    “小秦医生,我们不住了。”

    “为什么不住了?你别听他们说,花医生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丁惠方把住院单塞回给她:“我还是去北京上海看看。谢谢你。”

    秦棉头重脚轻,四肢发软,虚弱无力地扶着垃圾桶,眼睁睁看着丁惠方夫妇两离开医院。

    “花斐,”傅泓之和花斐擦身而过,把她拉到门诊休息室,打开塑料袋:“我去热一下,一起吃。剩下一盒,拿回去晚上吃。我不在,不许胡乱对付,更不许饿着。”

    “你晚上有事?”

    除了值班,加班,傅泓之都会做好晚餐,两人一起吃。

    “有个宴会,我得去一下。”

    “私人的?”

    “嗯。”傅泓之说。

    “韦甜找你干什么?”

    傅泓之笑道:“看病,还能干什么?”

    傅泓之的坦然并没有让花斐信服,口气跟谁欠了她五百万似的:“她是不孕不育还是未婚先孕?”

    “花斐,你怎么了?”傅泓之抬手,想展展她紧蹙的眉头,花斐一掌给他拍下去。

    “没什么。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气都气饱了。

    她忿忿开门,门口杵着惨兮兮的秦棉。

    花斐更来气。

    “丁惠方呢?”

    “她走了。”

    “走去哪儿?”

    处处不顺,花斐憋屈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秦棉垂头。

    “连个人都看不好,真是废物!”

    花斐手一挥,秦棉就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跌落在候诊椅上。

    “花斐,”傅泓之试图扣住她的手,却见秦棉面色铁青,身体歪歪斜斜。

    “秦医生,怎么了?”

    秦棉晃晃脑袋,挣扎起来:“没事。傅老师,我很好。”

    “你还得去影像科,拍个片子看看。”

    砸出血肿,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不,不用。”

    她在这没有医保,CT核磁都不便宜,一千多的补助她还想省下来买个新手机。

    傅泓之如何劝说,秦棉就是不肯去。

    “那你回去休息。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秦棉低低答应,傅泓之看她单薄背影,叹了口气,返身追花斐。

    医务处和蒙朝霞的嘱托还压在他身上,他得做花斐的工作。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吃了饭,我们去找李太太,一起把这事彻底解决。”

    “她其实很清楚,李奈结局不好和咱们无关。老人家只是过不去心理这关。你得承认,你说话有时候,确实有点......”

    傅泓之观察花斐反应,谨谨慎慎措辞。

    “你也不想她反复纠缠,干扰正常工作,对不对?”

    花斐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到这直接炸毛:“你要我去道歉?蒙朝霞,医务处这么想就罢了,你也这么想!我偏不去!”

    傅泓之正语塞,关键时刻,手机不停震动。

    他不想接,可对方锲而不舍。

    花斐瞥到名字,胸腔一股恶气横冲直撞。

    “要我回避吗?”

    “不必!”

    傅泓之咬牙,侧身接起来,应付完,回头不见花斐,垃圾桶横躺在地上,正叮铃哐啷疯狂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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