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我们面前时还有一些气喘吁吁的,他的眼神在我和林惊羽之间打转,我没有抬头,我知道他在这样做。

    他浑身紧绷,手心捏出一个光团,一根厉刺在光团里闪烁,他泛起了杀意,他想要杀了林惊羽。言沐江尘并一个暗卫拦住了他,不停地劝谏:“殿下,三思啊。”

    我看向林惊羽,他还是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仿佛身边的一切风波都与他不甚相关,生死在他这里也变得无足轻重。他也成了一张可怜的薄纸。

    裴行之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闭上眼睛攥进拳头,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看向太子殿下的凡人妻子。

    太子殿下适时赶来将他的妻子拉拽到背后警惕的看向裴行之。

    我终于向裴行之开口,自他澄清以后,我就极少同他讲话了。我说:“裴行之,是我求娘子姐姐带我来的。”

    他说:“葛嘉禾,你很好。”说罢,他握起我的手腕向前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有些想哭。

    这场风波的代价是裴行之终于给我带上了碧海惢心桌,碧海惢心镯戴在皓腕上极为好看,上面缀满了宝石。宝石全部都是在东海的泉眼里滋养了成千上万年,有红的,绿的,粉的……镶嵌在镯子上十分精巧,华贵而不显庸俗,遇上危险时还可以结出结界来抵挡,它最让人感到惊奇的功用是——只要带上这个镯子,以后无论她去了哪里,赠镯之人都能顷刻感受到。

    日子还在平静无波的向前滚动着,我快两千岁了。我们灵界的灵物满两千岁就可以成亲了,裴行之连日来召集大小神官来到二皇子府举行了一场又一场劝亲集会。

    总是他坐在厅堂的这头,我坐在厅堂的那头。

    今日连灵界的诸多亲友叔伯包括素爱云游的太祖他都请来了,亲友叔伯围坐在我的旁边,远处是如往常集会一样天宫的大小神官。

    亲友叔伯个个都穿着奢丽的锦袍,他们说他们看得出裴行之待我极好。

    远处的大小神官有的手担拂尘,有的手扶如意,有的拿着笏板,他们说我自幼就和裴行之待在一处,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他们说我和裴行之极为般配,在一起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我想对大小神官说,你们忘记了吗?裴行之已经有一个妻子了。

    我想问问亲友叔伯和太祖,所以在你们的眼里,我究竟是嘉禾,还是嘉禾县主呢?

    我是螣蛇,他们说螣蛇天生就是不通情爱的,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是任性胡闹。裴行之……裴行之也不会信赖我的,如果我讲出我真正想讲的,但裴行之不喜欢听的话,他总会很生气。

    所以我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在他们眼里螣蛇的本性就是不知悔改,顽劣不堪。就在前两日,东华帝君还特地赶来训斥过我,他叫我不要总是任性惹的裴行之感到心烦。东华帝君还让我想的明白一些,他说:“你要知道你如今这样尊贵体面,众神恭敬,全都是因为裴行之。”

    是了,我知道他说的并不错,虽然在目前为止,我是灵界此一辈的独苗。但我仍只是一个灵界的宗室子。九重天的神仙自然可以对我礼遇有加,但不必恭敬。

    我当然都明白,可是我……

    透过群声鼎沸的嘈杂,我抬眼看向裴行之,我们在喧闹的声浪中沉默对视,裴行之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相对而坐,心中奔腾着千言万语,看向彼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行之,以前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记得你曾经带我到澶渊北荒,那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簌簌而落,永远都不会停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灵界永远是四季如春,到处都是一片醉人的青绿。到了天界入目皆是粉白的云雾和各色的彩霞光,直到那时我才分辨的出,原来白雪的白和云朵的白是不一样的。因着我灵脉属火的缘故,你怕我冷便给我裹了厚厚的墨皮,一层又一层。导致我在雪地不小心滑了一跤,怎么爬也爬不起来,你不来扶我只管站在一旁嗤嗤的笑,已然忘了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偏要凝出离火来证明给你看,结果使出全身力气,只把墨皮都烧成了灰烬。冻得我在这苍茫的极北之地瑟瑟发抖,此番更是惹得你大笑不止,连着取笑了我好几日,直到我向你大闹一场,你才肯罢休。

    后来我们一起漫步在银河边,风激起卷浪,浪花里铺满了碎星点点,你对我说,当碎星在浪花里滚动的时候,闭上眼睛许愿,不管许什么都会很灵验。闻言我真的闭上眼睛去许愿,许完愿后你的声线从旁边悠悠传来,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如实告诉你,我希望你从明日晨起时就良心发现再不管束着我,那样我就可以想去哪儿玩儿就去哪儿玩儿,你听后爽朗的仰头轻笑,你对我说:“换个愿望吧,你这个愿望永远都实现不了了。”我听后睁大眼睛瞪你,你看也不看我笑着向前走,留我在后面抓狂的跑去追你。

    当我睡了一觉把这件事抛弃在九霄云外之后,你却在第二天就破例为我去天宫学堂请假带我去了飞马园。我们乘着同一匹飞马在云彩之间游荡,无数匹飞马从我们身旁断续飞走,我突然从你的怀中钻出,伸展开我的双翅,得意的问你:“是我的翅膀好看?还是这些飞马的翅膀好看?”你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结印用法术收回我的双翅,而后将我用法术牵引回你的怀里,我们面对面相对而坐,你的眼睛看向我的鼻尖,目光缱绻如丝,你亲亲我的眉心对我说:“卿卿,快些长大吧。”

    裴行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裴行之,你知道吗?这层屏障透明无形,让我们仅仅只相隔几丈,却似乎相差了几个天涯。裴行之,这层屏障如同将我困在迷雾里再也看不清你,透过这层屏障映照彼此,映照我们彼此眼中的对方,又为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陌生?裴行之,这层屏障使我一看到你从心底便涌出忧愁,忧愁到几乎每时每刻就要落下泪来。裴行之,这层屏障我跨越不过去,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跨越这层屏障,仿佛我的脚被钉在原地,怎么样都动弹不得。裴行之,你在屏障的另一边。

    其实成亲原本不需要这样麻烦,只需要天帝陛下和叔父的一张联合法旨即可。但裴行之想要的更多,他不想要与我只做表面上的木偶夫妻,他想要与我做心里面的夫妻。

    我也一样贪心,我不想要空壳一样的我和裴行之。

    花精沛韵突然来到集会,她跪在我的面前,一副深明大义之相。他说裴行之是真心喜爱我的,她说她绝不会来与我相争,她说她一定会离我远远的,绝不会来打扰我和裴行之。

    婴灵的脸闪现在眼前,婴灵的眼睛里流过坚毅,她说:“我绝不相让。”

    我不知道沛韵的眼睛里是否有和婴玲一样的坚毅,她是裴行之带回来的女子,我从来没敢看过她的眼睛。

    其实我很羡慕婴玲,因为她有一个无论她选择什么都始终站在她身边的哥哥。我想我大抵永远也不会和她是一样的人。在我的生命里,听到的最多的声音是:“嘉禾,不许。”

    我轻轻的出声说:“裴行之,你不爱我。”

    坐在对面的裴行之突然癫狂暴怒起来,他说:“葛嘉禾,你真应该摸着你的良心,你长到这么大,你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我日夜忧心,亲自操劳。你说我不爱你……”

    裴行之红了眼眶。我很惧怕裴行之。

    一场集会不欢而散,裴行之拂袖而去,我走到二皇子的府门前,守卫拦住了我,我对守卫说:“放我出去吧,二皇子殿下现在大概并不想见到我,况且……”我对他扬了扬手向他露出碧海惢心镯:“我又能去哪里呢?”

    我终于踏出了二皇字府,以前被裴行之拘着的时候,我总是哪儿都想去,待到真正出来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来到上清,夔牛在禹余宫门前对我拱手:“小县主,师尊在这里等待你多时了。”

    我跪在蒲团上,师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良久,待我即将踏出禹余宫时,才听到他低低的一声叹息。

    我又来到了苍穹之息,我已经许久不见父亲娘亲了。父亲不在,娘亲说他去王府一趟,劝请集会这些天父亲和娘亲一次都没有来,我知道他们就怕让我感到为难。

    我躺在娘亲膝上,娘亲轻轻的舒展开我的头发,我已经长得很大了,娘亲的怀抱里早已经容不下我了。其实长大的痕迹有迹可循吧?比如我早已不睡摇床,也不怎么爱玩儿球了。忆往昔,还在王府之时,父亲总爱带着我去巡兵营,我经常在将士中间滚的不亦乐乎,父亲牵着我的手回王府时,我会对父亲说:“爹爹,以后我也要当一个大将军。”

    父亲看看我满是污垢的脸和衣衫,拎起我跨坐在他的脖子上,爹爹说:“好,嘉禾以后做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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