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上探出一张惊恐战栗的脸,“什……什么人?”

    雨水从他脸颊滑落,顺着墙壁流下。

    周翁仰起头,任凭大雨泼在脸上,艰难地睁开一只眼,“是我,虞家的门房。”

    那张脸缩了回去,再无声息。

    虞长宁等了几息,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周翁,我们再去前头看看。”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大门露出了一条缝。

    “周翁,快,快进来!”

    周翁将虞长宁推进了门缝,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

    “这是我家娘子,隔壁李家恐遭了贼寇,我们家人少,特来向张员外求援。”

    虞长宁见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布衣,似是家丁。

    她忙上前一步,“烦请小哥带我见你家主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家丁不敢耽搁,忙将二人引去了内堂。

    堂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线随着大门打开而左右摇摆。

    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妻怀中护着三个孩童,脸上满是仓惶紧张。

    虞长宁来不及详说,只急急道:“对方的人不少,但我们这里有七八户人家,将所有壮丁集在一处,应有胜算。今夜雨势大,恐怕后头几户人家还不知情,我们得尽快通知他们,另外得派个腿脚麻利的人去报官。”

    张员外讷讷点头,“我已派了一个家丁去报官了,我们家正打算套车暂避,娘子可要同行?”

    虞长宁见他们身后放着几个行囊,应是仓促拿出的值钱物件。

    她并非没有想过逃离,只是这里的宅院都是依山而建,他们几家群落于此,只有一个出入口,遭难的李家便是第一家。

    “若要逃走必要经过李家门口,风险太大。您若执意要走,我不会拦,只盼您想清楚。若您不走,我们几家便聚一处!”

    虞长宁转过头对着周翁道:“我们先去下一家商议。”

    未等她开门离去,身后响起了张员外的声音。

    “娘子,”张员外脸上已有决断,“娘子说得在理,与其冒险逃走落单,不如聚在一处!你们先去罗家,他们家人口多,门墙高,若要聚一处,去他们家最合适!”

    “好!”虞长宁转头看向周翁,“你去罗家商议,我回家将其他人带离,只怕贼寇很快就要摸到我们家了。”

    “周翁,我与你一道去罗家。娘子,您将家人先带来此处暂避,”张员外转头看向妻子,“照顾好孩子们。”

    张太太面露不舍,但还是点了头,放丈夫离开。

    周翁只是虞家的门房,而张员外却是实实在在的主人家,说起话来,确实更有分量一些。

    宜早不宜迟,几人冲进雨中,贴着木门而立。

    小家丁爬上墙头四周张望,低头急道:“街上无人。”

    木门再次被悄悄打开,三个人顺着门缝挤了出去,奔向不同方向。

    虞长宁溜回家中,只觉隔壁没了声响,她心如擂鼓,双手不自觉地微颤。

    好在贼寇还未摸到家中,她领着众人从侧门而出。

    街上似有声响,几人贴着墙根,大气不敢出。

    虞长宁稍稍探头,往李家方向望去。

    她隐隐看见两人,其中一个被一路拖行而来,似乎没了生机。

    虞长宁抹去脸上雨水,依旧看不清对方,只隐隐听见活着的那人似在咒骂,“报官”、“杀了”几个字眼顺着风声传入耳中。

    虞长宁大惊失色,看来那伙儿贼人果然守着路口,以防有人逃出。

    而那个可怜的人,怕就是张员外家跑去报官的家丁了!

    这伙儿贼寇敢如此嚣张杀人,怕是不会只盗一两家那么简单。

    她待人进了李家,转头吩咐众人,“周翁已去罗家游说,周媪你冲去张家,有人接应,其他人随我去各家通知!”

    其他三人见主家的小娘子胆色十足,自然不会退缩,齐齐点头,唯有周媪面露犹豫。

    虞长宁板起脸,神色威严,“我是主家,你须得听命,我们心齐,方有胜算。”

    周媪惶惶点头。

    几人趁着夜色慌忙而动。

    若非借着瓢泼雨势,他们也不敢大力敲门。果然,后头的几家根本不知前头发生了大事。

    罗家那头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各家聚集。

    其他几家都觉性命要紧,赶紧捡了最值钱的物什,跟着虞家的人躲去了罗家。

    唯有一户姓钱的人家,仗着家中有十来个护院,不愿舍家挪动。

    “多谢虞娘子特来通知,”钱员外一脸坚定,“我家在最里头,且护院众多。若大家愿来我家避难,我无任欢迎。只是若要我另避他处,让家中门户大开,我自是不愿舍下多年积攒的。”

    虞长宁苦心劝说,见他油盐不进,只能尊重祝福。

    “钱员外保重。”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钱家,借着屋檐遮挡,往罗家方向挪去。

    雨势渐渐小了,一举一动都须更加小心。

    她探头望向李家,却见两道背影策马而去,其他人则冲入了虞家。

    虞长宁觉得此情此景甚是怪异,但此时顾不得细究。

    她趁人冲进了虞家,赶紧奋力向罗家的方向跑去。

    罗家的家丁在墙头放哨,见人来,立马跳下开门,将她迎进了院中。

    虞长宁贴着铜门喘着粗气,周媪赶紧迎上,将伞覆在她头顶,却见只有她一人。

    虞长宁摆了摆手,“钱员外不愿舍家,我也无法劝动。”

    待她跟着周媪回到厅中,灌了一盏温茶,才顺了气。

    厅中挤满了各家的人,只是此刻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她亲眼看到有十来个壮汉闯进了虞家,他们手持利刃,凶悍无比,并非寻常家丁护院可以比拟。

    她不得不出言提醒众人,“眼下我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远不如对方凶悍狠辣,论实战能力,更是比不得,且他们派人守着路口,我们如今是被瓮中捉鳖,须得想想对策才是。”

    此刻,一位嬷嬷过来回禀,“主君,我们已烧好了热油热水。”

    虞长宁闻言看向罗家家主,是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须的男人。

    他见虞长宁看向自己,解释道:“娘子年轻,未见过战乱时避祸的法子。我家大门乃铜铁所铸,贼人一时难以攻开,届时我们在墙头倒下滚水热油,便能将他们驱赶,让其不得靠近。”

    大雍立国不到四十年,在此之前,九州大地被群雄割据,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眼前许多人都曾经历过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直到太祖皇帝荡平八方,一统江山,百姓才算有了安生日子。

    虞长宁生在了太平年间,确实不懂这些。

    众人见罗员外准备充足,渐渐安下心来,只要撑到天亮,便安全了,只是可怜了李家的人。

    贼人发现接连几家空无一人,他们放开了手脚,将财物敛夺一空,很快就来到了罗家门下。

    虞长宁呆在前厅,听着门外连连惨叫,便知罗员外的计策奏效了。

    几家的仆妇轮流从厨房端出热油热水,接力似的往墙下倒去,外头很快就没了动静。

    盯梢的家丁来报,贼人放弃了罗家,往深处去了。

    虞长宁心中一跳,钱家怕是要不好了。

    只是这里除了老弱病残,剩下的壮丁根本不够那些贼人塞牙缝的,正面相迎只是送死。

    更何况,谁愿意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躲在罗家,等待天明。

    只是离天明还有很久,虽然天下着雨,但柴火总有用尽的时候。届时没了滚水热油,又该如何是好?

    罗家在此间最为财大气粗,门楣高挺最是显眼。那群贪心不足的匪寇,焉能放过罗家这只肥羊?

    与其在这儿等着灾祸临头,不如主动出击。

    虞长宁看着罗员外,沉沉道:“眼下贼匪只是暂时放过了罗家,待他们掠夺完钱家,便会折返,而柴火终会耗尽。如今不如趁着他们杀去深处,我们遣一小队冲出去报官,如何?”

    众人缄默。

    冲出去,是有危险的。

    几息之后,罗员外开口了。

    “若有人自愿突围,罗某不会阻拦。只是一旦出去,若与贼寇遇上,请恕罗某不能为了几个人,而枉顾众邻里的安全,”罗员外看着虞长宁,“但罗某家中有三匹良驹,全可献出。”

    在这年头马比人贵,更何况是良驹?罗员外做到这份上,也无可厚非了。

    虞长宁果断道:“我自幼随长辈勤练骑射,不知罗员外可有弓弩?”

    “娘子!”周媪周翁齐齐喊道。

    罗员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愧是虞三郎的女儿,罗某敬佩!”

    他转头吩咐知内,“快去将我狩猎用的弓箭取出,再将马牵来。”

    “我们与娘子同去!”虞家两位家丁齐齐出列。

    罗员外看着两个年轻人,“两位壮士挺身而出,罗某不甚敬佩。待壮士归来,罗某将以金银相赠。若有伤亡,再添抚恤,确保二位家人余生安稳。”

    另外几位家主也纷纷添上金银,如此一来,要与虞长宁突围报官的两个家丁脸上满是喜色,再无惧意。

    趴在墙头放哨的家丁牢牢地盯着外头,见四下无人,连忙给同伴做手势。

    大门打开,三匹快马奔驰而出。

    路口果然有人把守,比虞长宁想象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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