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鬼王殿,白夕又遇见了整日编排她的小鬼。

    小鬼隔着老远的距离朝白夕打招呼。

    白夕扫了一眼,一如既往,他背着厚厚的一包书。

    黑色的书包肩带被磨得很细,压在小鬼身上,像是座大山。

    小鬼死时,不过十岁,他是个罕见的天才,三岁写诗,五岁成文,七岁已成为有名的神童。

    一个风和日丽的凌晨,他奋笔疾书,然后猝死。

    比白夕死得更让人扼腕。

    “白姐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那四段情缘呀?”

    小鬼拖着书包,没等站稳,便气喘吁吁地冲到白夕面前。

    他来鬼界已经有段日子,早就听说过的白夕的大名。

    据说白夕生前曾有四段情缘,都以惨淡收场。

    正是因为生前感情不遂,白夕才会死后专拆人姻缘。

    她拆人姻缘,获取功德。

    待功德圆满,便可重入轮回。

    小鬼委实好奇,白夕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白夕扫了眼他煞白的脸,若小鬼是个人,此刻一定汗流满脸,双脸胀得通红。

    “想得美,老老实实当你的差。”

    她白了眼小鬼,拿出镜子描眉。

    “可我需要功德,只有写出足够多的故事,我才能攒够功德点,攒够功德点,我就能见到我爹娘了。”

    白夕欣赏着镜子中自己绝美的那张脸,实在是倾国倾城,挑不出丝毫瑕疵。

    “白夕姐姐?”

    “白夕大美人!!”

    “你个小鬼,烦不烦人。”白夕收起镜子:“要不是你爹娘急功近利,让你连着通宵十日写文章,你会猝死?”

    “他们不惜你的命,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小鬼噘起嘴,书包有些重,他努力地转了转脖子,才将书包转到前面,他像只鹌鹑般驼着背,埋着脑袋开始翻东西。

    白夕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乱糟糟的书也好,纸也好,塞得满满当当。

    本想奚落他几句。

    可看到小鬼一边嘟囔,一边费力地翻来翻去。

    她扣着镜子,一声未吭。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行了,别找了。我还有事,另外,少编排我的事了,听到没有!!?”

    小鬼弱弱地开口:“我没有编排,是其他鬼讲给我听的。他们都说你拆散他人良缘,实在是缺德……”

    白夕敲了敲小鬼的脑袋:“别整日道听途说,好好当你的差。”

    “还有,你爹娘既不惜你的命,别想着回去见他们了。”

    等你入了轮回,他们早死了。

    白夕说完,朝着鬼殿走去。

    身后,小鬼垂下脑袋,小声嘀咕:“我爹娘才没有不惜我的命。”

    —

    白夕的力量已然恢复,她慢条斯理地摸了摸发间的木簪,没有乱。

    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正殿。

    “我的功德,积攒多少了?”

    “近日鬼界人手不够,清算功德的鬼师休假,你的功德点尚未清算完毕。”

    白夕咬牙切齿地发问:“你多找几个鬼差会穷死是吗?”

    年轻的鬼王头也不抬:“会。”

    鬼王正俯在桌前案牍劳形,文书成堆累积而起,几乎要盖过他。

    白夕随手抽走几本册子,终于看到鬼王的眼睛,眼下的乌青几乎要掉到书册上。

    她忍不住出言嘲讽:“就你这鬼殿,还没倒闭也是稀奇。”

    鬼王是个暴躁的人,尤其是在鬼殿一事上,更是神经质得过分。

    “白夕,你再话说八道,我特么就抹了你全部的功德,你就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的野鬼吧!!”

    世间诸事,大抵逃不了物以类聚,鬼以群分。

    白夕也不是耐心的人,尤其关乎功德点一事。

    是以,她双手猛拍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纷纷扬扬的宣纸吹落几张。

    一双美目微吊,姣好的脸庞十足美丽:“你要是敢抹了老娘的功德点,我一定拆了你的鬼殿,你就等着一辈子流离失所!!”

    鬼王不甘示弱,他噌地一声站起,抓起一旁的判官笔,笔直地指向白夕:“你有本事倒是去长留神山问问那新来的花神君,为何要削减我鬼殿的预算。如今别说找鬼差了,我都要穷得喝孟婆汤了。”

    新来的花神君,白夕捕捉到关键。

    原来罪魁祸首是他。

    是他克扣了鬼王的钱,鬼王本就抠搜,这下没钱自是不愿找新的鬼差。

    所以她的功德点还未清算完毕。

    白夕望着怒气冲冲的鬼王,随手挡下横在面前的判官笔。

    “再说最后一遍,别总拿你的破笔指我,弄脏了我的脸,你可赔不起。”

    白夕说完,拿出镜子看了看,方才着急,差点乱了仪态。

    镜子里,远山黛眉轻跃,恍若绵延山间,轻盈如缕的几抹轻烟。

    眉间一抹紫色的海棠花印记。

    红唇微阖,面容十足精致。

    白夕收起镜子,理好方才因生气弄乱的头发。

    —

    这是白夕死后,第二次来长留神山。

    第一次,是她无端枉死,前来申冤。

    白夕那时,在长留山脚飘荡十日,日日击鼓申冤,最终也只是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神山灵力充沛,你若是再呆下去,只怕魂飞魄散。

    白夕恨得牙痒痒,最终薅光长留山脚的花草。

    她带着愤怒,铩羽而归。

    这次来,是想来问问那花神君,为何要扣减鬼殿的预算。

    “阁下所为何事?”

    守门的神君名叫山神,本是遗落长留山的一枚种子。那时长留还是座荒山,他在日复一日的阳光雨露浸润下,生了灵智,通了神识。

    山神见证了长留的荣衰兴盛,可算得上是一代元老。

    只是,他神力低微,只能做些粗贱活。

    长留神山,从来不是论年龄排辈,而是看神力与出身。

    好比那花神君,可算天赋异禀,生来一身绝佳神骨,谁看了不是啧啧称赞,钦羡不已。

    他出生也是尊贵。

    长留神山,有三大世家。

    花梦如所在的花家,是三世家之首。

    十二主神中,有五位均是出自花门。

    花梦如上有一位哥哥。

    下有一位妹妹。

    可他一人的光芒太甚,盖过了哥哥与妹妹。

    何止如此,昔日的花神君,几乎是十二主神中最耀眼的存在。

    “我来找花神。”

    白夕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抬眼。

    花神如今有两位,也不知她是找谁。

    不过,这千年来,都是花梦如的哥哥操理神山一切事务。

    山神问:“你可是找花冠锦?”

    白夕哪里知道花神姓甚名谁,点头说是。

    “有请。”

    —

    这一次,白夕顺利地进入长留神山。

    可见神也是欺软怕硬。

    千年前,她第一次来时,妖力微小,在六界之中,无名无姓。

    才到山脚,便遭到呵斥。

    这如今,她的名号,早就响彻六界。

    专业鉴渣打茶,为人赶走烂桃花,点醒恋爱脑。

    她样样精通。

    靠着拆散各种痴男怨女,白夕的功德一点点攒了起来。

    一月前她去清点时,已经有整整三千点。

    还需七千点,她便能重入轮回。

    这一个月,她又做了不少事,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一路畅通无阻,白夕顺利见到花冠锦。

    “你就是花神?”

    白夕不等对方回应,先发制人:“堂堂花神君,为什么克扣鬼殿的预算?擅自削减各界预算,有违当初立下的条例吧?如今那鬼王,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扬言要喝干孟婆汤。”

    “听起来,似乎有不少误会。一来,我没有克扣,二来,孟婆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鬼王喝不干。”

    白夕见惯了这种说辞,不屑地反驳道:“有没有克扣,查查账本自然一清二楚。”

    “长留的账本乃是机密,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

    白夕不愿纠缠,幻出花刃,直朝着对面刺去。

    开玩笑,她三千点的功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轮回。

    功德与她的修行绑定。

    她如今,可不是千年前任人宰割的小小花妖。

    对面的花神君两指捏住白夕的花刃。

    “这一千年,你倒是没有荒废。”

    白夕嗤笑一声,不欲纠缠:“你也不差,竟然爬上花神的位子。当初真是小瞧了您。”

    花冠锦,她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

    她倒是宁愿没认出他来。

    昔日,她还在长留时,这位神君可没少得罪她,后来,也是花冠锦赶走了她。

    卑鄙小人罢了。

    花冠锦捏住薄薄的花刃,预算确实不是他扣减,他看向白夕:

    “半月前,有新的花神君分担了我的职务,是他私扣了鬼殿的预算。”

    “你要找,就去找他吧。”

    —

    白夕没有见到新来的花神君,据说他已经去历劫了。

    归期不定。

    长留的神君向来如此,专爱推诿。

    白夕没有多言,一柄花刃抵上月老的脖子。

    “少忽悠我,新来的花神君,说历劫就历劫?这么拙劣的借口,你觉得我会信?”

    “这怎么说呢,他虽然半月前才回到长留,可千年前他便是花神了。要说新来,实在是勉强。花神历劫是真,若你有急事找他,只能等他历劫归来。”

    白夕用她最后一点耐心问:“那敢问,这花神君何时才能历劫归来?”

    月老敏锐地感受到身旁这人的不悦,白夕,她听说过。

    不好轻易开罪。

    月老斟酌着说道:“若是顺利,三月即可归来。”

    想到那盘根错节的红线,月老心里清楚,要么三月,要么一生也回不来了。

    白夕撤下花刃,转身离开。

    —

    回到鬼王殿,已是日暮时分。

    不过鬼界不分日夜。

    无论何时都是一片黑暗。

    “白夕?你怎么又来了。”

    鬼王放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问。

    白夕熟练地坐在桌上,随手拿起鬼王桌前的册子:“那花神出差去了。”

    “所以呢?”

    “所以,需要你先垫点钱,请鬼差为我清算功德。”

    鬼王挑眉:“你倒是坦然,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让我花钱。”

    “鬼王大人,我是鬼,我怎么脸红,怎么心跳?再说了,我们怎么说也算有千年的交情。等我轮回成了有钱人,天天给你烧纸。”

    “不可能,你别做梦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去做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白夕就来气。

    她倒是也想,以前总有为爱冲昏头脑,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失足少女,有数不尽的痴男怨女。

    可现在,男男女女愈发不稀罕爱情了。

    她怎么拆。

    能怎么办呢?业务越来越少。

    再这样下去,她也要去喝孟婆汤了。

    鬼王审阅着卷宗,飞快地翻了一页又一页,抽空问白夕:“你今日还是一无所获?”

    白夕从桌下跳下,有些得意:“今天当众揭穿了一个负心汉的真面目。他的头顶,完完全全是一颗空心,被拆穿后还死不承认。如今这年头,薄情郎愈发嚣张了。”

    “不过,平心而论,他长得倒真是不错。”白夕回忆着白天的事,那一袭天蓝色长衣看上去朗如日月,那人长相十分出众,眉眼如画,仿若带了人间的春色。

    她小声嘟囔:“总感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白夕摆弄着手里的折扇,算了,一定是错觉。

    怎么可能会见过他呢。

    大概是这天下的负心汉,总有些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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