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洒然入耳的竟是个女声!

    “我们姐弟俩近日都腿脚不利索,总有伤病,他困于卦象不敢出门,不如您给我把个脉吧。”

    那嗓音虽浑厚粗哑,但也能听出姑娘家的柔婉甜腻。

    苍白术想就拜师茶之事深入探讨,元无忧却摆手让他嘘声,歪头瞧那穿着黑铁甲的女城主,又伸出个开线裂口的皮革护腕、让人搭脉,这身战袍显然是久经沙场,略显破旧。

    掌柜的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摸索着女子莹白的腕子,指头却在抠人家手心儿,

    “城主只怕看似在四肢,病灶在内腑。”

    元无忧瞧得心生不爽,因那女城主背对着她,也瞧不出表情,她收回了目光,低声问:

    “男尊王朝的齐国,也有女守将吗?可惜我的扁鹊眼相面术,自从瞎过后就模糊得瞧不清。鹤隐会掐指算卦,师父可得了真传?”

    苍白术瞥了那女将背影一眼,低声道,

    “你想诈为师是么?他人命运看破不说能破,要避谶。妄加干涉,定会折寿、遭反噬。”

    元无忧摇了摇头,本不想多事,却听身后柜台上重重的拍了一包药,掌柜的没好气的说了个数,那女城主许是囊中羞涩,尴尬的低声问能否退回一些,下次带够了布泉再来取。

    她只是好事儿的歪头瞅了一眼,就瞧见那中年掌柜面露贪色,拿枯树枝似的指头,摸着女城主耳上饰物道:

    “夫人大可身抵债,只要别让那位领军知道。虽说是美将的妾室…可人家乃皇室亲王,不缺姬妾,他不疼惜你,自有人惦记。”

    元无忧登时眉毛都立起来了,把手去摸腿边的赤霄剑,这老登敢戏弄有夫之妇?

    随后便有一只手摁住她的袖口,抬头正对上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的男子,苍白术眉眼颦蹙。

    幸亏女城主把持得住,把老男人那脏蹄子一扒愣,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语气不卑不亢的道,

    “看来以后咱俩这买卖不能做了,没听说尚书领军近日要代管南司州事么?你连尚书领军的妾都惦记,嫌命长?”

    老掌柜脸色一变,突目瞪的邪鸷,嘴里嘟囔:“不过是个军妓玩物,下等女奴出身,傍上了那位领军将军,就真以为你能飞上枝头——”

    “呦这不阿姊吗?”乍然响起个清亮的少年音,打断了男人的腌臜。

    二人齐齐看去,只见自屏风后,走来个拿半张玉面遮脸,露半张唇红齿白、英气清艳的青衫少年。

    这人挺拔高挑,白净指头上戴了个翡翠扳指,从窄袖的暗兜里,掏出一块蒜瓣大的金子压在柜台,站在矮其二寸的女城主面前,含笑道,

    “阿姊来得这么晚,我都等你半天了。”

    元无忧瞧着一脸微怒、转为惊诧的女城主,这姐姐生得皮相清秀,但许是因多年军旅生涯,磨砺出个柳眉踢竖,杏眼含锋,颇具英气。

    少年又转脸看向馆主,语气端着不怒自威,

    “这下够了吧?如还不够,我按你的方子去别的药铺抓,休要欺负我们不懂医理不懂行情。”

    男人看在金子的份上,紧着捋胡子赔笑。() ()

    元无忧不爱听那满腔虚伪,令人作呕的话,拉着甲胄女将走了,还回头冲苍师父勾手。

    女城主对这天降财神大为懵然,又听师徒俩不像本地口音,便问这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年,

    “听口音,小兄弟是东北人吧?来此贵干啊?”

    因她内着的男式裲裆、禁锢着胸前微隆,加上她在东北西北长大,练就的嗓音浑厚但清亮,被认成男娃也不足为奇。

    元无忧讶然:“你咋知道?我也妹有口音啊。”

    苍白术暗自戳了戳徒弟肩头,顺势接话回答:

    “来此投奔亲友。”

    仨人一出门便各自分别,她还紧着叮嘱师父:

    “以后这医庐咱俩不能来了,准挨黑手。”

    “……”苍白术算是知道,为何伴君如伴虎了,昏君身边的佞臣人人得而诛之,明君身边的忠臣也不易,这小徒弟仗义疏财,好管闲事,身边人就易遭小人妒恨啊。

    安昌郡城内。

    元无忧听闻安昌酱鸭远近闻名,便拿兜里仅剩的一块金,要去换算齐国铜币。

    可苍师父耳提面命,非说那酱料对伤口恢复有害,死活不让吃,誓死捍卫她修复一半的脸。

    元无忧怨念深重,说她爹都没这么管她,苍白术便唉声叹气,说还指望徒弟给养老送终,看来他得死前头,让她师父带师祖都身死道消。

    酱鸭到底也没吃成,总得下馆子吃点人吃的东西吧?她得承认她跟师父都不擅长厨艺,做出那玩应儿俩人都难以下咽。

    照理来说,蜀地男子不会下厨都没女人要,而鹤隐没成年先成道,自不必提,可他这个孤儿徒弟,虽自称蜀地长大,但也随师父了。

    师徒来到一家并不起眼的菜馆,店面不大客人不多。在哄闹的边境乱世,甚至能瞧见不少番邦外国之人,耳边充斥着各地方言。

    元无忧原以为自己很内向,她娘总恨铁不成钢说她不闯荡,闷不出的,直到她来到中原,发现自己跟他们说话,都颇有罪恶感,她只是问了邻桌客人一句,他们吃那个是啥菜好吃吗?那一桌人高马大的汉子,脸上就露出了被创到的惊愕,还拘谨警惕、连带磕巴。

    好像她一个青衫磊落的少年,能把他们怎么着似的。而后苍师父便从后伸出一只大手,揪着她后领子给拽走,还呵斥她不得无礼。

    无忧委屈:“我是在热情的表达友好啊,我娘总嫌我没广结高朋的能力,故而每年都领我去东北串门儿。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出门都是熟人,不热情都不好意思见人。”

    “你娘教你见人就搭话了?我真不知你哪来的勇气,给人送壶茶水扔那就行,你还抛个花?”

    提及此事,小徒弟笑得憨厚,

    “这都胎里带的,东北不养闲人。”

    苍白术用一种如看傻子的眼神,心道我夸你了吗?“你这言行收敛收敛,谁都听出来你是外地人了。东北人都跟你似的,还变戏法呢?”

    “我这都收敛了,在东北你可以没钱,但不能没活儿,还得有绝活儿。”

    说破大天来,这馆子还是没下成,苍师父便将她薅出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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