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目光落在、被她抓住的手腕上,冷哼,

    “你当我挣不开你?我只不想勤苦娇养好的身体,又被亲手毁坏。”

    她依旧抓得他很紧,元无忧本就是大将体魄,体力远不止于此,别说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了。

    但她也没什么好逼迫他的,除非……

    温热的手指刚劲有力,隔着两层布料打探到了男子窄腰下的耻骨,虽只是不轻不重的碰过。这种异样陌生的压迫感,也让他如坐针毡,却又不能在她面前反应过激,只挺直腰肢,轻描淡写的警告:“爪子…碰哪呢?”

    苍白术咬牙,艰难道。

    “哦?你衣服那么厚,我只想拽住你,我碰到什么了?”她却大大方方把手搁他腰上。

    “……”苍白术想剁她爪子的心都有了,也不知她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懂?

    小姑娘长睫一掀,眉眼间凝着一股尽在掌控的沉稳和威严,修长的手指闲到敲他的腰眼儿,脸上居然未改正派!字字是不可质疑的语气:

    “最后一问,你今年贵庚?生辰八字?”

    苍白术眼皮一跳,“你想拿为师八字扎小人?为师比你师祖小一轮,你自己算去。不过…师长如父,你休要忤逆不孝。”

    他全然没注意,平日清寒淡漠的嗓音,此时急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哼唧,颇显柔软可欺。

    小姑娘锐亮的凤眸里,倏地浮起玩味来,口手齐动:“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夫。我先来献献…孝、心——”

    那只爪子突然发动,苍白术颤抖的腰身、陡然向后躲去,他猛地断喝一声:

    “放手!你这坏种逼我剁了你爪子吗?”同时也慌忙扣住那只狼爪,阻止她这惊人之举。

    苍白术那张常年蒙霜的脸上,也浮现出几瓣冰裂,他整个人都懵在原地,不明白自己辛苦治好的小徒弟,怎么就养歪了?孝心变了质?

    男子脸色苍白,横眉怒目是真生气了。

    元无忧只叹道,“不要背叛我,师父。”

    便松开了他的手腕。

    苍白术几乎是从她腰上弹跳起来了。

    他揉着被掐得青红作痛的手腕,起身到正中的桌子前看灯火,闷声揉着手腕活血化瘀。

    方才的一切他都不敢回想,只有仍感不适的高地、和微不可查颤栗的腰肢,还提醒着他。

    俩人相处的气氛开始微妙起来。

    元无忧没阻拦他离去,只是对自己的猜测加深了证实,她得找机会说清楚了,眼下口头称呼师父可以,但她不会正经的拜师,铁骨铮铮一身傲气的华胥国主,连夫郎都不能欺压,更别说所谓的师父师娘了。

    苍白术再没回头看小姑娘,也没催她吃糖糕,而是翻出龟壳铜币,给自己卜卦。

    头一个是泽山咸卦,是男女相悦、感情卦甲。

    他心下一沉,暗骂休想毁我道心!

    而后又哗棱哗楞摇起铜子,出来个天风姤。

    五阳一阴,女子强壮而欲旺,乾为天巽为风。天下有风吹遍大地,为妻室见色起意,风流贪色,姤同媾,阴阳交合。

    苍白术登时脸都绿了,从有记忆起开始自省:自己一个清心寡欲、背负苍生疾苦的道长,怎会遇见天风姤?() ()

    而后他突然想起,因他是孤儿,对自己的生辰八字总记不全,师父便给他华胥储君的八字演算,第二遍心头默念的,居然是她的八字……

    生来就是独苗、来日女帝的命格自然绝妙,但他从前要敬重君威天命,未敢涉足她的私印,原来这个小昏君,以后是个三夫四侍的主儿?

    有女帝便有男妃,权势联姻,想来也是必然。

    他怀着一颗自责又期待的心,给俩人八字合了一卦,心道周易六十四卦,那么多君臣佐使元亨利贞,总不至于……

    龟甲一开:地火明夷。

    这还有天理吗!

    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则为暗主在上,明臣在下,凤凰垂翼,弃明投暗之象。

    他是被天风姤祸害了,还不给名分便被抛弃?

    自那晚一夜未眠,苍师父瞅着小徒弟多了两尺距离的规矩,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偶尔会流露出无端的嫌恶、幽怨。

    闹的元无忧以为自己那天,问他婚事给他整误会了,正想着怎么解释,对他没那意思呢。

    ……

    鹤隐赠予的那半张玉面,元无忧原是扣在伤疤严重、几近溃烂那左边脸上的。

    可一过了郡城,外头满目田荒水臭,大旱之年又逢时疫,到处是乞讨流亡的灾民,甚至还有热毒发溃、满身都是肿烂痈疮的人形‘疫鬼’。

    北齐篡东魏,北周篡西魏,两国之世仇是自她母皇做西魏天子时,便未曾消停的硝烟。甚至可上述到元氏嫡公主逼宫起义,恶鬼群雄并起的北魏末年。

    近日的边境,又不知哪处被屠了城,放出数千流民犹如脱笼的恶鬼,析骸而爨,将恐慌情绪席卷入境,一时人人自危。

    这次不等元无忧开口,苍师父就给她那半张、愈发娇艳的小脸儿拿玉面遮住,劝诫她不能将那半张好脸示于人前。

    过去那些天再落魄,苍师父也一直要求她衣着整洁,并叫她行为尽可邋遢粗俗,裲裆之外还缠了布条,只为维持男装示人不露马脚。

    他还更加勤奋的白日采药,晚上捣药,太阳底下晒药,阴影里敷药,美名其曰有备无患。

    ***

    北齐武平元年。

    四月十五,天大旱。

    安昌郡位于齐、周与陈三国交界,故而连年战乱不得休。

    师徒二人打听着木兰城,一路走来还真遇见不少百姓认得苍白术,管他叫白药师。终于近到相隔一城,便能入了门阀盘踞的木兰城辖区。

    攀越一座荒山后,又见臭水,被堤坝开闸放水冲过之处,明显跟另一半的绿草截然不同,草跟河水都是黑的,还很泥泞。

    于是行人都挨着绿草地走,倒有零星几个人滚在泥泞地里,趁着有力气把自己半身都埋了。

    也有半死不活的人,半个身子歪在河边浅岸,不知在喝水还是在啃泥,咕嘟咕嘟吐泡泡。

    烈日炎炎似火烧,几乎是把人放在火上烤。

    行人鲜有言语,寂静低沉的诡谲气氛,让这人间像是随时要翻覆,露出一座九幽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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