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穿堂小风也裹挟暖意,拂在元姑娘热汗贴身的衣衫上,聊胜于无。但正堂屋里,总比大太阳底下清凉些。

    元无忧环顾四周左右无人,才凑近壮姐耳旁,压低了声道:

    “跟阿姊托个底吧,我是元氏女帝遗孤,如今蒙受反臣所害,只得在外医病养身,等过些天我杀回国去登临帝位,便可为阿姊的靠山。”

    这满脸疤痕的青衫少年!竟是皇亲贵女?

    这妹子的实诚劲儿,搁谁都得愣一下子。

    风摆穗乍一听,瞪大了眼,还以为她在诙谐,

    “华胥国不是在大西北昆仑那边吗?得翻越整个周国吧?你为何来此啊?”

    提及此事可说来话长,无忧叹了口气,“简而言之,我真是来投奔亲友的,首要之事便是是去木兰城,找到元氏太姥。”

    壮姐激动的拿湿手一拍大腿!

    “这道儿我熟啊,我们北面就是木兰城,近年来好多吃不上饭的,靠去木兰城乞讨发达了,若非我是城主,我也跑去了。这么着,明天我便给你引路,不…亲自送你去。”

    元无忧感动坏了,姐俩一见如故,净说掏心窝子的话,壮姐还要亲自送她去木兰城,她也撂下话了:等她投亲回来,姐俩就义结金兰,来日中原混不下去了,就去世外华胥做皇姐,封王拜将自不必说,还得给她娶百八十个男宠,享不尽荣华富贵。

    给风摆穗笑的前仰后合,连丫鬟都叩门问:

    “城主何事这么高兴?莫非领军将军此来南司州,是答应给您扶正啦?”

    女子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她拍了拍妹子的肩,叹道,“我们领军将军也挺好,那可是有一半邺城禁军虎符的盖世美将啊,等混不下去,姐肯定得找你去啊,但百八十个男宠得藏好喽,不能让人家大将军知道。”

    元无忧:“……”也不知那领军什么来头,如此军职地位显赫,把壮姐拿捏的…做梦都不敢。

    因来了客人,又不能耽误公事,壮姐便让弟弟搬到自己的正堂屋内,把厢房腾给这师徒、带父子二人。

    被壮姐喊出来收拾东西的弟弟,从隔壁厢房的门槛上,怯生生的迈步出来,是个穿灰青色交领衫的小少年,足足比壮姐矮了一个头。

    他瘦小怯弱,巾布裹头,只露出白净的一张娃娃脸,长得还挺秀丽,一双大眼睛翦水潋滟,只瞅了师徒俩人一眼,便慌忙低头。

    元无忧乐了,“这小老弟,还挺害羞?”

    壮姐道,“这是我捡来的弟弟,今年十四,你管他叫小麦就行。”

    “你俩这麦穗之名,一听就五谷丰登啊。”

    因进门时,城主就吩咐家仆烧好水,此时两个膘肥体壮的护院,正把木质浴桶往正堂屋抬。壮姐便让无忧先给黑瞎子拿药洗洗身上,瞧瞧是不是疫病,她这厢便去取药。

    风摆穗虽懂医术,但毕竟男女有别。又对这脏了吧唧的瞎子无从下手,便都丢给了她摆弄。

    日头偏西,晌午过后的太阳更加灼烫。

    躺在独轮车上,跟木板捆在一起的瞎子早被晒醒了,但因瞧不见,再挣扎也微乎其微。

    元无忧一把瞎子解绑,他就挣扎着滚下了车,还把放旁边的孩子也给带下去了!吓得她赶紧伸手去捞襁褓,便眼睁睁看黑瞎子重重得摔在地上,脓血喷了一地,臭味陡然熏腾起来。() ()

    也不知摔坏五脏六腑没有,她把孩子往身后的师父怀里一塞,却发现哑巴在咬绑手的绳子,把满嘴黄脓涂在其上。

    元无忧:“……”

    得了,这绳子谁爱解谁解吧。

    要不把他手剁了?也是个绳人分离的法子。

    小姑娘别过脸去,一狠心!

    到底是忍着作呕,把湿乎乎的麻绳解开,她这才皱着脸努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劝慰:

    “兄弟你别乱动,姐扶你,咱进屋洗洗药浴,你跟孩子能不能活就看……”

    她猛然想起,“挖槽孩子呢?”

    一回头,她师父正抿嘴,双手托着奶娃娃。墨青色长衫衬出他一张忍怒的白脸,这位道长一瞅就不会抱孩子。

    孩子先放一边,元无忧本来是去抓娃爹的手腕子,初次跟黑瞎子这么亲近,她也害怕这人万一有疫病,再传染可咋整。

    最可气的这玩应儿竟敢反抗!但力道跟猫挠儿一样微弱,跟她支扒几下,也没拽出被她钳制的手腕子,最后直接摔坐在她面前。

    元无忧却发觉,瞎子细瘦的手腕子挺滑溜,她指腹一搓,掉了污泥,底下是天生的那种白。

    估计是个北方胡人,可惜是个佝偻小老头。

    毕竟手感尚可,便躬下腰,给坐地不起的黑瞎子诊了一脉,虽然她医术不精,也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身体虚弱但阳气挺足,浑然不似刚生完孩子。

    小姑娘在大太阳底下,突然一脸凝重的给瞎子把脉,苍白术还以为她瞧出疫病了。

    那身墨青色长衫微一晃腰,正欲躲远,女徒弟便喊他问,“师父来瞧瞧?我摸这脉象好像是个童男呢,咋也不像刚生了孩子。”

    峰回路转,还有意外收获?

    苍白术蹙了蹙眉,还是警惕着,“他可有…”

    她自然知他所顾虑,抢答道:“没有疫病,就是疖肿痈疮,师父且宽心。”

    男子便也顾不上脏了,一臂夹着孩子,腾出一只手蹲过来,给黑瞎子把脉,得出了结论:

    “这傻子指定偷了人家新生儿。”

    “嚯?这么有出息呢?把他报官抓起来审问?”

    “风摆穗不就是官么?而且,留着他能给你解决童男血的问题,养着取血也不错。”

    青衫男子黑眸深邃,脸上仍是瞧不出情绪的冷然。他冒险来把脉,就为着此事。

    元无忧不由得感慨,他跟他师父真是一脉相承啊,嫁祸甩锅的本事环环相扣。

    唯独到她这断了,她不上套。若要她饮这家伙的血,她宁可摁着苍白术生啃,至少他这个修道之人气血清甜,还不埋汰。

    “我可不干这种缺德事,师父您瞧他是不是天生的哑,他倘若能言语,我便送他回家了。”

    师徒俩围着坐地的小傻子研究,他从裂开一道缝的肿眼泡里看人,还呲着流脓、干裂的嘴。

    这还不算,这处清静的小院儿寡有草木,大太阳一晒,竟有几只绿豆蝇在此盘旋嗡嗡。

    元无忧哭的心都有了,还没断气就招苍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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