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岁城虽被齐国夺回,城头换下了曲调名,插上“兰陵”旗,城郊百里外却有周军安营扎寨,依旧对此虎视眈眈。

    自东汉末群雄割据、三百年间不断城池易主,贞下起元,城外百姓倒没受什么影响。

    元无忧因衣衫染血,更显脏污狼藉,跟小石头混迹在流民堆里,除了抱个孩子有些怪异,打外形来看,便与逃荒的灾民并无不同。

    惯于单枪匹马的华胥姑娘,原只会斟酌损益,必要时舍弃累赘,自昨夜这傻子以蝼蚁之躯、拼老命忠心护主之后,元无忧倒不忍弃他了。

    她一边挖草药果腹,或跟行人换吃的,一边打听苍白术的踪迹。她以为师父会回来寻她,便在捡到小石头的两城交界、原地等了一天。

    毕竟赤霄剑还在苍白术手中,只期盼他能还回来。元无忧可忘不了黑水城外的悲惨遭遇,剑在西北都不知被多少人觊觎,更别提中原了。

    直到孩子饿得嗷嗷嚎,她才想起一夜没给小崽子喂食了,才不得不往县城走去。

    元无忧自幼没缺过钱财,但也秉承浑身藏钱财的好习惯,此时翻到半块“风姓璧”玉虎符的绳子上,还串了两颗金球,更感谢自己的习惯。

    四月下旬,豫鄂便已有了几分仲夏的暑气。

    晌午正热,太阳搁头顶可着元无忧晒,就算金身菩萨来都得晒化,更别提行路之人了。

    元无忧刚跟小石头坐下歇息,靠着马身投下的阴影遮阳,尚未松口气,不远处突然乌泱泱、跑过来一群人,似乎在躲避什么人追捕。

    她连忙藏好捂住手绳,生怕被人见财起意。

    眼睁睁瞧着围过来一帮土匪似的流寇,雁过拔毛贼不走空,连头发都要薅几根走。捂紧钱财的姑娘却没成想、居然有人来抢她的药包袱!

    当背上空空如也,就留个被砍断剩下的布条,元无忧傻眼了,这帮匪徒挺识货啊?

    苍白术的神农袋早被他带走,而元无忧这包袱可是风摆穗的私活遗物。这帮乱民到底受何人指使的,竟还知道抢药?

    元无忧为守住药包袱,不惜追上去与人搏斗,惨遭围殴。包袱到底也没夺回,等她打完架一回头,发现襁褓中的崽子和小石头都不见了!

    不是,这咋还有人使兵法呢?声东击西是吧?

    关键是值钱东西全在她身上,包括那匹马驹也还在,这帮拐子图啥啊???

    她跟周围人打听一圈,才知可能是被南司州的斛律都督所抓,仍是为妖女孕男一类传闻,在到处抓可疑的异人,而都督府也在木兰城。

    抓人的衙役脚程并未太快,她骑马赶上拿好几个木笼囚车,装得各路奇形怪状的‘可疑人’,当元无忧找到小石头所在的那辆囚车,便已引来了差人。

    十几个持刀的捕役霍然围拢过来,举刀问她是何人,望着木笼里少年那双希翼的眼,元无忧索性直接拔出干将剑、将上锁的笼门劈开。

    同笼子的囚徒还以为这姑娘是砍人的,嘶哑惊叫着往后缩去,前方只留一个脏兮兮的少年。

    他那双肿缝里的灰色眸子,眼神坚定又透亮,无比信任又虔诚的望着、面前挥剑的姑娘,毫不畏惧她这一剑的威力,是否会误伤自己。

    世间唯独是她,她就算是拔剑指向他,他也会怀疑自己身后有敌人。() ()

    她这般一闹,自然也被抓进了木笼囚车。

    ***

    木兰城县衙大牢。

    头顶的龙子狴犴突目狰狞,扑面来一股威压。

    她脚尖一踏进狱门,那股潮湿的寒气、瞬时侵蚀了元无忧的全身,直冲天灵盖儿。

    森冷的牢狱里过道窄长幽黑,脚底下踩着的砖土凹凸不平,还有些泥泞糊底,鼻息间充斥的腐臭味儿、让她不敢想象是踩到了什么……就这条路,正常人走下去都得磕磕绊绊。

    原来木兰城的辉煌死角,竟是监牢。

    几个捕役对这帮倒霉蛋推推搡搡,但独独没碰背剑的姑娘,灰衫少年也跟疯子一样,见谁都以为要抢孩子,这姐弟俩硬是没人近得了身,故而佩剑并未被搜走。

    元无忧本还诧异,这帮衙役为何对闹事的这么宽容?不会有什么猫腻儿吧?

    别的七八个人被塞进一间逼仄狭窄的牢房里,正在哀嚎喊冤,而姐弟俩面前的牢房却安安静静,就一个壮汉在小木桌上,贴着酒肉狂炫。

    元无忧被摁头推进这间监牢里时,冲鼻的酒气和骚臭,熏得她登时头昏脑胀,身后传来“咣当”一声重重的关门,还哗楞楞的上了锁。

    能在县衙大狱住单间,又吃肉喝酒的人,不是贵族子弟来躲事、等人捞,就是狱头。

    牢头的确是故意的。把俩人跟狱头关一起后,还敲了敲栅栏门,引起那魁梧壮汉的注意,一吏一囚虽未言语,但浑身都发射着暗号。

    彼时那个狱头正在剔牙,元姑娘顶着湿腐的酒气,脚踩软烂腥馊的稻草,自觉的往旮旯里走去,被她牵着手腕的细挑少年,忽然从沙哑的喉咙滚出一声惊叫!

    元无忧随之忘去,原来角落里还缩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虏囚犯,身披褐色麻衣,露两条惨白的腿,其上清淤紫痕交错,血迹暗红。

    看不到这个白虏的脸,也听不见呼吸哼唧,不知是死是活,还喘不喘气。

    见此情形,姑娘警觉地摁住了腰间佩剑。

    与此同时,那位狱头忽然滚雷般咯咯笑了声,忽然起身奔俩人来。

    元无忧猛然回头,把干将剑调转至身前,刚劲有力的指头握紧剑鞘,身旁抱娃的小石头,也突然挡在她面前。

    “呦,又来个小白虏奴?会生崽子的男人?”

    看来这狱头还挺稀罕白虏奴,但不知有男人会生崽子这回事,是怎么传遍齐国的。

    这狱头在元姑娘惊骇戒备的目光中,拿粗壮有如少年大腿粗的蜡黄胳膊,一把抓住小哑巴的肩膀,撕开了他肮脏的粗布黑衫!待瞧见他满身癞疙瘩,居然露出更为亢奋、痴迷的神情。

    还满嘴淫词浪语,口呼“小白虏真馋人啊。”

    元无忧:??你是不是对馋人有啥误解?

    小石头心智尚幼,怀里死死抱着孩子,一大一小齐齐凄厉的惨叫,只知道蹬腿反抗。

    倒把元无忧恶心的毛骨悚然,她抡起拳头上前阻拦,却发现这狱头浑身的肉分外实诚、厚比城墙,打在他身上真跟挠痒痒一样。可悲她武力尚未恢复,擂这几拳后只觉得手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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