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回头瞅了眼满脑袋缠布条的小石头,他那双灰褐色眸子里,满是清澈的愚蠢。

    她心里觉得世子管的有点宽了,但嘴上还是恭敬道:“他是痴傻儿,又柔弱不能自理,我的奴仆我自会严加调教。世子相赠的银鞋垫帮了我大忙,我自会报答世子,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在不违背良心道德的情况下,我定会全力以赴。可是隔行如隔山,管束部下的事…便无需世子这种文雅之士担忧了。”

    少年世子轻叹一声,嗓音竟是如若吹云送雪般的清泠,“倘若玄女姑娘真想谢我,就休要再世子世子的称呼生疏,不如唤我萧遥,阿遥。”

    “这……这是您尊名?…这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兰陵萧氏的萧,行走逍遥的遥。名字很俗是么?”

    元无忧摇头,直言道:

    “世子叫什么都不俗,可我听说……世子尊名卿之?”她言下之意是:编个名儿忽悠我是吧?

    少年一怔,却还是很快回复如常,笑吟吟道,

    “名是我娘取的,字是舅舅给的,只有萧遥这个俗名……是我自己想的。”

    “世子喜欢逍遥自在?倒也人如其名。”

    “逍遥随风,玩世不恭,这是魏晋风流、门阀世家的心之所向,可我见惯了世态炎凉,荒唐虚浮,倒养出一身魏晋风骨。”

    她想起他为自己的仗义执言,捐银相助,便知他所谓的“魏晋风骨”,全用在了她这。

    “世子是金枝玉叶,只要不自甘堕落,自有滔天的富贵供养,既无相欠,何必惹尘埃。”

    “你不懂。即便飞蛾扑火朝生暮死,也甘。”

    许是自知前后矛盾,他见她张口欲言,连忙堵住了她下句话,“听说舅舅要找兰陵王办庆功宴呢,在下虽不喜热闹,也想与君把酒庆功。不知玄女姑娘……可否能赏脸同席?”

    隔着层层白纱幕离,元无忧瞧不清这世子的长相和神情,但知他这话挺逾矩的。她也没敢往别处想,只讪笑道,

    “庆功宴还没苗头呢,我哪敢胡乱应允啊。”

    “在下愿洗手做羹,为姑娘下厨生炊,今晚便请姑娘尝尝在下烹制建康菜品的手艺。”

    元无忧:“……那更罪过了!世子是金枝玉叶,怎能折了傲骨自贬身价去烧柴火?而今是世子有恩与我,哪能反过来劳动你啊。”

    她从前跟这仅有两面之缘的世子,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但这位骄矜文弱的世子一反常态,热情相邀寸寸相逼,实在让她招架无力。

    正巧这时,渔农公跟高长恭商讨事罢走过来,问俩人说什么呢相谈甚欢?得知世子要下厨请客后,高长恭直接道:“哦,那今晚的庆功宴,不用带姑姑那份酒菜了是吧?”

    元无忧赶忙跳到他身边去,眼巴巴道:“我觉得你这桌酒菜的诱惑力更大。”

    高长恭凤眼斜睨,瞥了她一眼冷哼道:

    “你说的最好是酒菜。”

    有他这句话,元无忧就放心了。看来高长恭并非榆木脑袋,死活不开窍啊。

    小姑娘眼尾微挑,笑容意味不明:“四侄子也知道自己对我很有诱惑力吗?”

    他自知跟她争辩也占不了上风,在兰陵萧氏的世子面前,也不想跌了兰陵邑主的颜面,只好咬牙盯着她,暗自威胁:

    “……还不快跟上?”

    ***

    入夜。() ()

    表姐妹俩在郑府等开宴通传时,郑观棋特意跑到元无忧屋里,顺大袖子里掏出个螺钿锦盒。

    观棋表姐换上了那身蛤粉大袖襦裙,浓颜淡妆便明艳至极,眼下正把桃花美眸笑成了两弯月牙儿,神秘兮兮的道:“今晚庆功宴上你得把握住机会啊,我们负责帮你把他灌醉,送到你屋里,你便用我送你这个礼物将其一举推倒。”

    玄女表妹想得单纯了,惑道:

    “啥武器这么管用?迷魂药还是捆仙绳?”

    素手纤纤的表姐把盒子一打开,里头豁然躺着个珠光宝气的饰品。

    是支珍珠簪子,顶端一颗指甲盖大的珍珠,连簪棍都是拿珍珠串的,从粗到细依次排列,最粗之处也没小指粗,最尖锐之处跟针鼻一般。

    最离奇的是,顶端的珍珠还拿金丝细链挂着个葫芦形圆环。

    元无忧傻眼了,“这玩应儿我戴能好看吗?我没怎么捯饬过,你别诓我啊。”

    观棋表姐攥着粉拳直捶刺绣牡丹的胸口,恨铁不成钢地咬着朱唇呲牙:

    “你傻呀?这是给男人戴的,你戴高长恭身上保准好看,看的你飙鼻血。”

    “……啧,还有这种法宝?咋戴?”

    “这种事我不好说太细,你…俩情到浓时,很自然就懂了。”

    元无忧拿起簪子时,只觉掌心被蛰了一下,霎时间手都麻了,“淦,有毒?”

    “这是把珍珠掏空往里灌的嬮妲铃珠子,里面是层层包裹的流动水银,触手便有震颤之感。”

    她那双翦水秋眸忽而斜睨上挑,连音色都拔高了讥诮道:“你打华胥来的,难道连嬮妲铃都没玩过?身为母尊古国的储君,不会连通房都没玩过吧?罢了……今晚你试试便知道妙处了。”

    华胥女储君顿觉脸颊滚热,轻咳道:

    “……多谢表姐好意,这我也不敢啊,我要是给他一展示这个,高长恭不得杀了我?”

    “你一个华胥人,这点儿硬气都没有?面对一个童男还不玩命开辟先入为主、不给后来者留余地?那就活该被男人拿捏。”

    激将法委实管用。

    把簪子收入螺钿盒里,东西元无忧虽收下了,脸上还是愁眉不展,

    “主要是八字还没一撇呢,让他知道咱俩研究这个,恐怕庆功宴的饭桌上就有咱俩了,逼急了他都敢吃生肉。”

    “怕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何况他肯定不认识,你就说教他个好玩的,一哄就上道,有了这经验他想翻身就难了,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就在这时,门外乍然响起一句:

    “什么为所欲为?”

    说曹操高长恭就来了!

    人一心虚那是藏不住的,慌乱之下,郑观棋一把将东西塞到小表妹袖子里,起身从容的道:

    “哦,表妹妹说能喝几口,我便想着庆功宴上为所欲为的灌她呢,你又跟她不熟,自然不会有人给她挡酒了。”

    身穿红袍裹金丝细铠的鬼面大将,对俩人所言未有丝毫怀疑,只冲着玄女姑姑瞪眼勒令道:

    “姑娘家不可在外人场合饮酒,我从前怎么跟你说的?幸好今天的庆功宴作罢散了……是我二兄籴使巡视路过此地,传唤我去呢,今晚便不劳动二位姑姑了。”

    结果说好的庆功宴,高长恭突然被他二哥提前叫走,就留下小姑姑和郑观棋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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