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下午,博望城西门外。

    自上次博望城被齐国所占据至今,周国虽一直虎视眈眈,憋着夺回,但只敢在西门城外驻扎。

    此刻,驻扎在城内的齐营兵将齐聚西门,簇拥着红衣银甲的安德王,他旁边站着黑衣少女冯令心。

    高长恭能去营救元无忧,自然是冯令心递来的情报,高延宗撺掇兄长去的。

    而今俩人盼着兄嫂归来,等的满怀焦急,冯令心抱着膀子,闲来打量着身侧花枝招展的男子。

    高延宗此刻头顶满头辫发,刘海带卷,衬得他那张精致的俊脸、漂亮的不像话。即便他身穿银白鱼鳞甲,着红衣,也丝毫不减他浑身散发出的魅力和风情。

    那些精细到琐碎的小辫儿、是他哥今早亲手一根一根给他编的。顺着鬓角垂下的卷翘刘海,也是他哥亲手拿烧火棍烫出的卷儿,而他哥是他亲手推走,去接应嫂子回来的。

    临行前,兄弟俩约定了在周国边境博望城西门接应,高延宗故从晌午太阳最热时、等到太阳偏西转凉,他相信兄长定会把她带回来。

    冯令心此刻打量了身旁的男狐狸几眼,暗骂了他几句“妖气造作”,还是憋不住地满眼嫌弃,撇嘴道:

    “军营里都是糙老爷们,谁给你捯饬的?臭美给谁看?为了和你大哥争宠抢嫂子吗?”

    高延宗也不理睬她,只傲然道,“我哥给编的,碍着你事了么?”

    冯令心没好气地道,“臭美的狐狸精!”

    俩人还在拌嘴,便听旁边有人凄声喊道:“兰陵王和大姐回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从城外官道上走来一匹花斑白马,马背上驮着形容狼狈的俩人。而不远处似乎还跟着一队黑甲兵马。

    等走近了才发现,马身上的花斑是干涸的血迹,而身穿孔雀祭服的兄长浑身是血,拿布条把昏迷的黑衣姑娘捆在自己背上,只露出她一张惨白的脸。

    高长恭见到了高延宗,才背着姑娘小心翼翼地下马,在高延宗伸手来接他背上的姑娘时,一直强撑着的男子,这才将高大伟岸的身躯颓然摔趴下、把筋疲力竭暴露在他面前。

    当伤成了血葫芦的兄嫂二人,被北周府兵护送回来,齐国这帮人顿时惊住。

    一帮人先扶起兰陵王来,才发现他浑身皮开肉绽,腹部和胸口狰狞的伤口都快化脓了!

    瞬间在场所有人都炸了窝,把兰陵王拿担架抬走,因他伤势过重,一时间扛起人进博望城馆驿的是一波,撒出去找郎中的和军医的又是另一波,忙得不可开交。

    北齐能有今日的强盛和武威,离不开“北齐三杰”的威名在外,但里头最年轻的兰陵王居功至伟,可以说但凡有他在,谁来侵犯边疆齐人都毫不畏惧。此时见他明明说去接华胥女帝,却落得半死不活地回来,他们自然吓疯了!

    一时也顾不上数落他被女色所拖累,只顷刻间便倾巢出动,去抢救这位大齐国的脊梁。

    于是被他冒死救回来的这滩姑娘,就被众人抛掷一旁,只剩高延宗和冯令心守着面前这具,脸色白到发青的“死尸”。

    以及跟过来,站在不远处的周国府兵,为首的宇文孝伯身穿的山文甲、都染上了一身血迹,大着胆子下马过来,颤声问:() ()

    “她……真死了?让我看看!”

    宇文孝伯刚颤巍巍地,伸出套着山文甲护腕的手过来,却被冯令心一把推开,怒斥,

    “滚开!不许提那个字,你想补刀是吗?”

    这头的高延宗伸出纤瘦的指头,颤抖着去探姑娘的鼻息,发现她没气了,他陡然间只觉悬着的心彻底死了,紧绷的心弦登时断裂——

    “无忧儿…元无忧!”

    他凄厉的哭腔一喊出来,眼泪便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她惨白的脸上,低沉沙哑的嗓音登时颤抖地不像话…

    “元无忧你别死!你睁眼看看我啊!”

    一听见这头嚎上丧了,原本手忙脚乱安置兰陵王的众人,也纷纷回过头来,满脸惊骇。

    倒是冯氏贵女一脸凝重地怒斥:“别嚎丧了!姐姐胸口还是热的!”

    她便急忙去按压姐姐胸口,连带搓手心。

    瞧见红衣辫发的安德王哭的肝肠寸断,边把眼泪噼里啪啦打在她惨白的脸上,边低头去吻住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试图渡气……而冯氏贵女一个劲搓姐姐的手心,齐国忙活着兰陵王的这边,也抽出人过来查看。

    “怎么了这是?女君真没气了?”

    有人起头说出这句,顷刻间又炸了窝。比兰陵王身受重伤更恐怖的事,自然是华胥女帝死在北齐地界啊!

    于是众人“呼啦”一下,围成一团凑过来,目睹着安德王当众给脸色青白、断了气的姑娘嘴对嘴渡气,旁若无人地哭喊——

    “无忧儿你醒醒!你还没对我负责呢,求求你再看我一眼!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让处于昏迷中的元无忧梦回过去。

    那夜的瓢泼大雨之下,曾恨了她多年的高长恭在西王母祠里,也是对着神像苦苦哀求,哭的肝肠寸断。

    只是那时高长恭是忏悔,此时高延宗是遗憾。

    高延宗的嚎丧声像雷鸣一样,在她头顶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时不时停下了,却有温热的软肉覆在她唇上,渡过热气……

    终于!在高延宗不懈的努力下,怀里的姑娘突然如鲤鱼打挺一般,胸腔震动地咳嗽着,缓缓睁开粘黏的眼睫。

    元无忧醒来时,眼前就是高延宗那张满带泪痕的,白嫩俊美的脸蛋儿。

    男子挂着泪珠的湿润双眸错愕地望着她,愣了一下。

    “咳咳!这是…咳、他的本命蛊……”

    她费力地伸出一直紧攥的右手来,露出自己血肉的模糊的掌心里,一颗晶莹剔透的半透明水晶球。仔细看去,只见球里还蜷缩着一点小指甲盖大的,粉白的肉虫子。

    听见她开口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但起码证明脑子还没伤到,还记得抓住了李暝见的命脉,高延宗憋半天的气,终于能喘上来了。

    他嗓音仍带哭腔,“你活着就好…”

    见她醒过来,高延宗赶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而后勾肩搭背去抱她,在冯令心不甘的眼神中,把姑娘拦腰抱起,进城救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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