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青黑苔藓的青石板小路，曲径通幽，两旁栽种稀稀疏疏紫竹林，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声响。
石板路尽处，千年古柏耸立，蔓蔓枝枝，绿荫成盖，亭下置星斗棋盘，雕刻于青石案，上摆一副残局。
萧珩拣了一方石凳落座，抖落膝盖沾染的落花，睐着眼眸笑问：“上官姑娘，敢问妙真法师，身在何处啊？”
芙蕖障袂远眺山崖明灭云霞，异瞳波光潋滟，“师父闭关，今日不见客。”
“嗯？”
萧珩一头雾水，不是那牛鼻子老道士叫他过来内苑的么？怎么又反水？
“这、这……”
他一时没了主意，纤手叩敲青石棋盘，目光落定黑白瓷棋子。
正午阳光高照，光滑的棋子反射强列光芒，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阖合眼眸，脑子里一点萤光，萧珩恍然大悟。
这是试探他的“第二关”。
先前打劫的山匪，分明是道观的同伙，表演极其拙劣，让人一眼看出破绽，他都快忍不住指点江山。
而今摆下这盘棋局，恐怕不止为试探他的诚意。他只有些头疼，为见个糟老头子，还要陪玩各种游戏。
真是麻烦。
青莲袍子晃了晃，女冠斜侧身子，袅袅然落座对面，遮挡半壁日光，宛如一尊白玉神像，背后隐约呈现一圈淡淡光晕。
萧珩立马觉得，这事一点都不麻烦，相反，他在这里怡然自得，坐上半年都没有问题。
“白子先行。”芙蕖玉手一伸。
萧珩点点头，拈起枚白子，顷刻间进入状态。他思索一瞬，棋子落在角落一处白子聚堆位置。
起手刚落局，芙蕖的黑子已然落在某处，几乎与他同时收手。
萧珩眼眸一停，随即落下又一枚白子。
芙蕖葱指夹着黑子，跟随轻轻落在去位。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古柏针叶漱漱而落，黑白棋子乱战满盘，打眼功夫，已然下了二十余子。
萧珩心里暗惊，先不说对方运思极敏，甚至先前一步，超越他的思维。白子为先，主攻势，黑子主防守。然下了二十子后，黑子看似防守，实则布局深远，扭转局势，递嬗成为攻方。
他不可再行快棋，须谨慎三思而后行。
“上官姑娘，也喜欢下棋？”
萧珩攥着枚白子，睇着芙蕖的眼眸，嘴角噙着笑意，心里面盘算着棋路规划。
芙蕖一声不吭，出乎意料地，盯着他端详一阵，碧金眸光扫过他的脸颊，好似嵯峨女神审视芸芸众生，看得他心里发毛。
萧珩下意识搓了搓脸颊，他这张俊脸没啥问题啊，打理得干干净净，出门前还搽了珍珠膏，熏了紫檀香。他冲景源使了使眼色，那意思，你看本王哪里不对劲？
景源双臂交叉，怀里抱着宝剑，翘了翘拇指。
萧珩放下心来，宽大袖袍一甩，“上官姑娘可知，烂柯这门学问，看似精妙难解，实则关键在一手，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着，于某处填下一子。
那位置刁钻古怪，黑子围绕密不透风处，几枚白子抗衡，两方互相共存，谁也不得优势。随着新的白子落入，共活成不活，自己收气，大片白子憋死，眼见全军覆没。
然而萧珩胸有成竹，他这一子自杀路数，等同于牺牲小我，趁黑子绞杀之际，在另一处又偷偷盘活。此举奇绝，堪称“神之一手”，他屡试不爽。
轮到芙蕖黑子方，这次，她倒是没有紧随其后行快棋，酥手拈着黑子，异瞳睇着珍珑，似在凝神思考路数。
微风吹拂，撩动几拢青丝，悠悠荡荡，坠着萧珩的心思亦如浮萍般飘摇。他突然有些心软，何必争一时输赢，徒伤佳人的心。
啪的一下，黑子落定，惊涛拍岸。
萧珩尚游梦泅水，猛然惊醒，垂眼望去，黑子落入位置，风马牛不相及。先前他的“神来一手”，对方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随即下一子去解困，又一黑子在远处惹火。如此来回七八子，白子俨然将息，大势已去。
萧珩尝试转换套路，可无论怎样变换策略，对方均迎刃而解。实际上，对方完全熟悉他的路数，就好像将他脑壳打开，满脑子的战术倾倒出来仔细翻看通透。
“上官姑娘行得一手好棋，在下佩服。”
萧珩输了棋，没滋没味地站起身，揣着袍袖，踩着木屐，缓缓离开棋盘。
脚下滑腻腻青苔，耳边呼啦啦春风，无一不在嘲讽他败北的难堪耻辱。
景源凑近跟前，问道：“公子回城否？”
萧珩桃花眼眸沉了沉，眸底暗光一闪，忽然袍袖一甩，负着两手耍起无赖，“回城？不可能。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见妙真道长一面。如今连道长的影子都没摸着，本公子绝不罢休。”
他手指向天，隔空高喊：“明人不做暗事，妙真道长犯下天大罪行，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还敢自称‘慈悲救世’，忒可笑也！”
叫嚣声不绝于耳，景源手扶额头，无奈叹口气，扭身拜向芙蕖，“不好意思，我家公子素来任性，恣意妄为，给上官姑娘添麻烦了。”
芙蕖依然端坐石凳，腰身挺得笔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连景源都想跪地拜她一拜。
萧珩斜睨芙蕖一眼，见她仍旧一副冷漠面孔，咬了咬后槽牙，发狠道：“当我是草包，那么容易上当哄骗？那山匪是怎么回事，妙真须亲自向本公子解释清楚。”
“如果解释得不好，咱们衙门口见分晓。惹急了本公子，拆除这间破庙，铲平这座秃山，叫尔等无家可归，无处可逃！”
纨绔贵公子发了怒，一拳捶砸低矮虬枝，犹如狂风骤雨大作，山鬼泣涕，鸟雀惊飞，落英缤纷。
一瓣榴花轻盈堕落女冠肩头，沿着青莲袍子滚落，跌向圆头绢履。又沐风而起，一路飘曳，粘滞于侍卫怀中冰冷的宝剑，终化为一缕幽魂。
乱花隐没，忽然凭空一声喝令，中气稳足，划破长空，“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扰本道清修！”
古柏后方闪出一道人影，动作迅疾，健步如飞，不消时即行至跟前。
萧珩打眼望去，其人身穿玄色八卦法袍，手执一杆马尾拂尘，头戴白银芙蓉冠，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细看眼珠浑白生翳，竟是位盲障道士。
啊呀，欺负残障孤老，非君子所为也。
萧珩搓弄手掌，硬着头皮耍赖，“你这老头，架子好大，遮遮掩掩，想必干足坏事。”
芙蕖起身，单手行三指礼，“师父。”
老道拂尘一甩，白眼觑向萧珩，冷笑道：“我当哪只疯狗在我门前狂吠，原来是你这竖子。怎么，输不起？”
一语中的，直说中输棋心事，萧珩不禁面皮微热，“非我输不起，实在是你不讲诚信。”广袖一伸，指着老道凛然道：“山匪一事，你心知肚明。难道不是你们串通好，演出戏给我看？真要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可那群山匪，却是如假包换的恶徒。小小道观，藏污纳垢，勾结歹匪，抢夺民财，该当何罪？”
老道啐了一口，“胡言乱语，容不得你在我这里撒野。”言讫，脸色骤变，不由分说，拂尘迎面甩向萧珩。
景源拔剑出击，“咣当”一声，击中拂尘金钢杆，火花迸射。
利剑竖劈分日月，拂尘横扫定乾坤。两人纠缠打斗数回合，竟不分上下。
萧珩两手揣袖，紧着一旁看热闹。忽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去，女冠手执玉女剑，似要与他相对决。
萧珩两眼一黑，“上官姑娘，在下并非想为难你……”
“拔剑。”芙蕖言简意赅。
“不是……”
萧珩还想推婉，芙蕖的剑锋已然落在眼前，萧珩被迫身体向后翻仰，成功躲避凶狠一击。
哪知下一刻，灵剑一翻，又从左路游弋攻来，速度奇快，萧珩躲闪不及，左臂袍子被割去一角。
“来真的呀。”
萧珩被她剑锋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拔出腰间佩剑，“我的剑可不长眼睛哦。”他好心提醒。
芙蕖异瞳闪着冷光，与剑芒交相辉映，她的身体略低，剑锋直抵下三路。动作敏捷迅速，脚步轻快飞扬，好似一只青白玉猫，纵横飘逸。
萧珩接下她三招，力度不大，但重心很稳，应是经过多年训练。他尝试主动出击，试探对方防御底线。
结果不出所料，他的每一招出击，都在对方预料范围内，无一处失手，无论他的剑再快、再奇、再险，通通被对方看破。
“上官姑娘的剑术，和棋艺相比，柔软许多呀。”
萧珩单手擎剑，放慢攻击节奏，木屐踩踏常年积累的松柏针叶，略微陷进去些，没有一丝响动。
他在心里数着节拍，以呼吸为单位，计算对方能够准确回应的最大范畴。
他故意拖延时间，面上仍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模样，惹恼了芙蕖。
“废话少说。”芙蕖剑锋一挑，向他右路进攻。
这一招果然攻势不强，对方似乎没有充足的把握，能够直捣黄龙，而只在边缘游走，伺机偷袭。
萧珩逮住空暇，以剑背抵着她的剑锋，雄浑力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垂下眼眸，透过长长的睫毛窥她的反应，“为何不拿出刚才下棋的气势来杀我呢？”
芙蕖懒得搭理他，皓腕凝力，身体如猫儿般轻轻回转，避开他的剑背压制，回应他冰冷一剑。
“轻功不错。”萧珩由衷赞道。
他已摸索出点门道：她对他的预料，尽在四五呼吸内，无论他如何变换招数，她都能准确预知方向，并迅速做出反应。倘若再远些，似乎就有点吃力，节奏和准确性都会降低。
五个呼吸，足够扭转乾坤。
至于她如何预知他的行动轨迹，萧珩暂时不得其解。起先，他怀疑她能看穿人的内心深处，可当他心里酝酿无数邪恶想法后，她看起来并不像能看见的样子，否则定会拿扫帚赶他出门。
也许是南洋邪术，又或是天赋异禀。不管怎样，这女人掌握颠覆世界的强大力量。若能为他所用，成为他的谋士，替他扫除前行阻碍，夫复何求？
他非要抓住这只玉猫不可。
“上官姑娘，”萧珩收住手中利剑，宽袖一伸，喊停对方攻击。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不紧不慢道：“能否先停一停，我有事情和你谈。”
芙蕖不答应，玉女剑逼近萧珩喉咙，“没种。”她冷冷说道。
萧珩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咽下翻飞的怒火，“我没种，然而我若认真起来，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招。”桃花眼眸剪了剪，压住暗潮汹涌，“打架和下棋，可不是一回事哦。”
芙蕖犹豫片刻，凝神盯着萧珩看了看，碧金双眸在萧珩面上流转，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然而萧珩十分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企图。
“在看我接下来，会不会做坏事？”萧珩展开宽大月白锦袍，在她面前兜转一圈，嘴角噙着融融笑意。
“你想谈什么？”芙蕖“唰”得收回玉女剑，动作干净利落。
萧珩揣着破裂的袖子，饧眼睇着芙蕖，似笑非笑地俯下身子，言语熏风解愠，“我想请你随我下山，好不好？妙真法师。”
女冠冷漠的神情，瞬间一滞。
石板路尽处，千年古柏耸立，蔓蔓枝枝，绿荫成盖，亭下置星斗棋盘，雕刻于青石案，上摆一副残局。
萧珩拣了一方石凳落座，抖落膝盖沾染的落花，睐着眼眸笑问：“上官姑娘，敢问妙真法师，身在何处啊？”
芙蕖障袂远眺山崖明灭云霞，异瞳波光潋滟，“师父闭关，今日不见客。”
“嗯？”
萧珩一头雾水，不是那牛鼻子老道士叫他过来内苑的么？怎么又反水？
“这、这……”
他一时没了主意，纤手叩敲青石棋盘，目光落定黑白瓷棋子。
正午阳光高照，光滑的棋子反射强列光芒，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阖合眼眸，脑子里一点萤光，萧珩恍然大悟。
这是试探他的“第二关”。
先前打劫的山匪，分明是道观的同伙，表演极其拙劣，让人一眼看出破绽，他都快忍不住指点江山。
而今摆下这盘棋局，恐怕不止为试探他的诚意。他只有些头疼，为见个糟老头子，还要陪玩各种游戏。
真是麻烦。
青莲袍子晃了晃，女冠斜侧身子，袅袅然落座对面，遮挡半壁日光，宛如一尊白玉神像，背后隐约呈现一圈淡淡光晕。
萧珩立马觉得，这事一点都不麻烦，相反，他在这里怡然自得，坐上半年都没有问题。
“白子先行。”芙蕖玉手一伸。
萧珩点点头，拈起枚白子，顷刻间进入状态。他思索一瞬，棋子落在角落一处白子聚堆位置。
起手刚落局，芙蕖的黑子已然落在某处，几乎与他同时收手。
萧珩眼眸一停，随即落下又一枚白子。
芙蕖葱指夹着黑子，跟随轻轻落在去位。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古柏针叶漱漱而落，黑白棋子乱战满盘，打眼功夫，已然下了二十余子。
萧珩心里暗惊，先不说对方运思极敏，甚至先前一步，超越他的思维。白子为先，主攻势，黑子主防守。然下了二十子后，黑子看似防守，实则布局深远，扭转局势，递嬗成为攻方。
他不可再行快棋，须谨慎三思而后行。
“上官姑娘，也喜欢下棋？”
萧珩攥着枚白子，睇着芙蕖的眼眸，嘴角噙着笑意，心里面盘算着棋路规划。
芙蕖一声不吭，出乎意料地，盯着他端详一阵，碧金眸光扫过他的脸颊，好似嵯峨女神审视芸芸众生，看得他心里发毛。
萧珩下意识搓了搓脸颊，他这张俊脸没啥问题啊，打理得干干净净，出门前还搽了珍珠膏，熏了紫檀香。他冲景源使了使眼色，那意思，你看本王哪里不对劲？
景源双臂交叉，怀里抱着宝剑，翘了翘拇指。
萧珩放下心来，宽大袖袍一甩，“上官姑娘可知，烂柯这门学问，看似精妙难解，实则关键在一手，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着，于某处填下一子。
那位置刁钻古怪，黑子围绕密不透风处，几枚白子抗衡，两方互相共存，谁也不得优势。随着新的白子落入，共活成不活，自己收气，大片白子憋死，眼见全军覆没。
然而萧珩胸有成竹，他这一子自杀路数，等同于牺牲小我，趁黑子绞杀之际，在另一处又偷偷盘活。此举奇绝，堪称“神之一手”，他屡试不爽。
轮到芙蕖黑子方，这次，她倒是没有紧随其后行快棋，酥手拈着黑子，异瞳睇着珍珑，似在凝神思考路数。
微风吹拂，撩动几拢青丝，悠悠荡荡，坠着萧珩的心思亦如浮萍般飘摇。他突然有些心软，何必争一时输赢，徒伤佳人的心。
啪的一下，黑子落定，惊涛拍岸。
萧珩尚游梦泅水，猛然惊醒，垂眼望去，黑子落入位置，风马牛不相及。先前他的“神来一手”，对方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随即下一子去解困，又一黑子在远处惹火。如此来回七八子，白子俨然将息，大势已去。
萧珩尝试转换套路，可无论怎样变换策略，对方均迎刃而解。实际上，对方完全熟悉他的路数，就好像将他脑壳打开，满脑子的战术倾倒出来仔细翻看通透。
“上官姑娘行得一手好棋，在下佩服。”
萧珩输了棋，没滋没味地站起身，揣着袍袖，踩着木屐，缓缓离开棋盘。
脚下滑腻腻青苔，耳边呼啦啦春风，无一不在嘲讽他败北的难堪耻辱。
景源凑近跟前，问道：“公子回城否？”
萧珩桃花眼眸沉了沉，眸底暗光一闪，忽然袍袖一甩，负着两手耍起无赖，“回城？不可能。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见妙真道长一面。如今连道长的影子都没摸着，本公子绝不罢休。”
他手指向天，隔空高喊：“明人不做暗事，妙真道长犯下天大罪行，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还敢自称‘慈悲救世’，忒可笑也！”
叫嚣声不绝于耳，景源手扶额头，无奈叹口气，扭身拜向芙蕖，“不好意思，我家公子素来任性，恣意妄为，给上官姑娘添麻烦了。”
芙蕖依然端坐石凳，腰身挺得笔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连景源都想跪地拜她一拜。
萧珩斜睨芙蕖一眼，见她仍旧一副冷漠面孔，咬了咬后槽牙，发狠道：“当我是草包，那么容易上当哄骗？那山匪是怎么回事，妙真须亲自向本公子解释清楚。”
“如果解释得不好，咱们衙门口见分晓。惹急了本公子，拆除这间破庙，铲平这座秃山，叫尔等无家可归，无处可逃！”
纨绔贵公子发了怒，一拳捶砸低矮虬枝，犹如狂风骤雨大作，山鬼泣涕，鸟雀惊飞，落英缤纷。
一瓣榴花轻盈堕落女冠肩头，沿着青莲袍子滚落，跌向圆头绢履。又沐风而起，一路飘曳，粘滞于侍卫怀中冰冷的宝剑，终化为一缕幽魂。
乱花隐没，忽然凭空一声喝令，中气稳足，划破长空，“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扰本道清修！”
古柏后方闪出一道人影，动作迅疾，健步如飞，不消时即行至跟前。
萧珩打眼望去，其人身穿玄色八卦法袍，手执一杆马尾拂尘，头戴白银芙蓉冠，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细看眼珠浑白生翳，竟是位盲障道士。
啊呀，欺负残障孤老，非君子所为也。
萧珩搓弄手掌，硬着头皮耍赖，“你这老头，架子好大，遮遮掩掩，想必干足坏事。”
芙蕖起身，单手行三指礼，“师父。”
老道拂尘一甩，白眼觑向萧珩，冷笑道：“我当哪只疯狗在我门前狂吠，原来是你这竖子。怎么，输不起？”
一语中的，直说中输棋心事，萧珩不禁面皮微热，“非我输不起，实在是你不讲诚信。”广袖一伸，指着老道凛然道：“山匪一事，你心知肚明。难道不是你们串通好，演出戏给我看？真要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可那群山匪，却是如假包换的恶徒。小小道观，藏污纳垢，勾结歹匪，抢夺民财，该当何罪？”
老道啐了一口，“胡言乱语，容不得你在我这里撒野。”言讫，脸色骤变，不由分说，拂尘迎面甩向萧珩。
景源拔剑出击，“咣当”一声，击中拂尘金钢杆，火花迸射。
利剑竖劈分日月，拂尘横扫定乾坤。两人纠缠打斗数回合，竟不分上下。
萧珩两手揣袖，紧着一旁看热闹。忽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去，女冠手执玉女剑，似要与他相对决。
萧珩两眼一黑，“上官姑娘，在下并非想为难你……”
“拔剑。”芙蕖言简意赅。
“不是……”
萧珩还想推婉，芙蕖的剑锋已然落在眼前，萧珩被迫身体向后翻仰，成功躲避凶狠一击。
哪知下一刻，灵剑一翻，又从左路游弋攻来，速度奇快，萧珩躲闪不及，左臂袍子被割去一角。
“来真的呀。”
萧珩被她剑锋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拔出腰间佩剑，“我的剑可不长眼睛哦。”他好心提醒。
芙蕖异瞳闪着冷光，与剑芒交相辉映，她的身体略低，剑锋直抵下三路。动作敏捷迅速，脚步轻快飞扬，好似一只青白玉猫，纵横飘逸。
萧珩接下她三招，力度不大，但重心很稳，应是经过多年训练。他尝试主动出击，试探对方防御底线。
结果不出所料，他的每一招出击，都在对方预料范围内，无一处失手，无论他的剑再快、再奇、再险，通通被对方看破。
“上官姑娘的剑术，和棋艺相比，柔软许多呀。”
萧珩单手擎剑，放慢攻击节奏，木屐踩踏常年积累的松柏针叶，略微陷进去些，没有一丝响动。
他在心里数着节拍，以呼吸为单位，计算对方能够准确回应的最大范畴。
他故意拖延时间，面上仍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模样，惹恼了芙蕖。
“废话少说。”芙蕖剑锋一挑，向他右路进攻。
这一招果然攻势不强，对方似乎没有充足的把握，能够直捣黄龙，而只在边缘游走，伺机偷袭。
萧珩逮住空暇，以剑背抵着她的剑锋，雄浑力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垂下眼眸，透过长长的睫毛窥她的反应，“为何不拿出刚才下棋的气势来杀我呢？”
芙蕖懒得搭理他，皓腕凝力，身体如猫儿般轻轻回转，避开他的剑背压制，回应他冰冷一剑。
“轻功不错。”萧珩由衷赞道。
他已摸索出点门道：她对他的预料，尽在四五呼吸内，无论他如何变换招数，她都能准确预知方向，并迅速做出反应。倘若再远些，似乎就有点吃力，节奏和准确性都会降低。
五个呼吸，足够扭转乾坤。
至于她如何预知他的行动轨迹，萧珩暂时不得其解。起先，他怀疑她能看穿人的内心深处，可当他心里酝酿无数邪恶想法后，她看起来并不像能看见的样子，否则定会拿扫帚赶他出门。
也许是南洋邪术，又或是天赋异禀。不管怎样，这女人掌握颠覆世界的强大力量。若能为他所用，成为他的谋士，替他扫除前行阻碍，夫复何求？
他非要抓住这只玉猫不可。
“上官姑娘，”萧珩收住手中利剑，宽袖一伸，喊停对方攻击。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不紧不慢道：“能否先停一停，我有事情和你谈。”
芙蕖不答应，玉女剑逼近萧珩喉咙，“没种。”她冷冷说道。
萧珩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咽下翻飞的怒火，“我没种，然而我若认真起来，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招。”桃花眼眸剪了剪，压住暗潮汹涌，“打架和下棋，可不是一回事哦。”
芙蕖犹豫片刻，凝神盯着萧珩看了看，碧金双眸在萧珩面上流转，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然而萧珩十分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企图。
“在看我接下来，会不会做坏事？”萧珩展开宽大月白锦袍，在她面前兜转一圈，嘴角噙着融融笑意。
“你想谈什么？”芙蕖“唰”得收回玉女剑，动作干净利落。
萧珩揣着破裂的袖子，饧眼睇着芙蕖，似笑非笑地俯下身子，言语熏风解愠，“我想请你随我下山，好不好？妙真法师。”
女冠冷漠的神情，瞬间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