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朗月无星。

    一身灰色布衣的男人牵着一匹瘦马,慢悠悠走到官道上唯一一家脚店。

    碎银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随意扔在桌子上,人径直走到楼上客房,打开一个门就进,也不管上面挂没挂着“有客”的标志。

    索性是个什么没人的,小二摸了摸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准备把钱收起来,忙碌去。

    顷刻。

    四个怪人闯进来,交领赤膊,粗布蓝裤,配上赤红布腰带。

    高矮胖瘦皆一致,面容也不外乎,全是怒发冲冠,面色如血。

    最左边一人,抬手,起刀,刀落,桌毁。

    飞起来的碎银被右边这人用刀面一挡,飞出门外。

    月光下的刀是最好的明镜,冷光划过脚店门口横插着的“酒”旗杆子,无声而落。

    也不知道是碎银击落的,还是刀光劈开的。

    片刻后,嘎吱嘎吱声音响起,四人迅速排在两边,一个白玉做得轮椅出现在眼前。

    注意到玉轮椅,就会注意到他纤细的小腿,注意到小腿,就会注意到他挺直的腰背,注意到他挺直的腰背,就会注意到他俊俏的容颜。

    头戴白玉冠,手持竹折扇,正是林叶山庄的少庄主林风白。

    “小二,失礼了,我家仆人觉得我这轮椅占地方,所以就把这个桌子毁了。”

    折扇一开,声声慢三个字正如林风白现在的语速。

    “果然,这桌子不毁,我进不来。”

    忽而,门外风起。

    三人出现在店门外。

    这脚店外,有一个老树,老树下面正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人在擦拭长刀。

    老树旁有一水井,一身绸缎紫衣的姑娘对着井水在描眉。

    水井旁有一马厩,粗布短襟上衣的中年男人正给石槽里填些草料。

    哦,应该是五人。

    屋檐上坐着两个正在下棋的少年。

    两个少年年纪不大,动作也很幼稚,正在为这这围棋应该是先下白子,还是先下黑子而拳脚相向。

    只不过虽然双臂打得都快出残影了,可下身却纹丝不动,瓦片、棋盘全都待在原位,只有一枚黑子悄悄挪到了右前方一格。

    中年男人填完草料,随意从地上拾取一个石子。一反手,钉在屋内怪人的长刀上。

    石头掉落,镜子已经不平整,被砸出个凹陷。

    “一月之后,必是死期。”

    五人大张旗鼓地来,似乎就为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门口只余呼呼风声。

    左边第二个男人直直盯着林风白,一双招风耳随时等候差遣。

    林风白优雅地合上声声慢,已经见怪不怪。

    没有一个山庄的少主不曾经历过刺杀,他也不例外。

    林风白转动轮椅,对着站在二楼,倚着栏杆看戏的男人,抱拳行礼。

    “林叶山庄,林风白,见过龙先生。”

    二楼的男人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就眯着眼打盹,头一点一点的,仿佛小鸡啄米。

    嘎吱声又响起,林风白的位置在刚刚的桌子处。

    林风白道:“林叶山庄,林风白,见过龙先生。”

    二楼的男人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嘎吱声再响起,林风白已经到了正对男人的位置。

    林风白道:“林叶山庄,林风白,见过龙先生。”

    “你说什么?”男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语气不善地问道。

    男人的声音有着清冽的少年音色,全然不似脸上那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样子。

    林风白道:“林某愿以白银万两,美酒万斤,美人无数请龙先生送一次镖。”

    男人伸个懒腰走下二楼,期间好几次差点因为没有扶住栏杆摔倒。好不容易下了楼梯,就看见大堂正中的长桌子没了。

    一屁股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高声喊道:“小二,上酒上菜”,抬手一指,“算他账上。”

    店小二麻溜地应了一声,到后厨去了。

    菜上齐全之后,林风白坐在轮椅上,菜被放在地上,男人很方便,林风白却有些不方便。

    每夹一次菜,上半身就得折叠成九十度一次。

    可是林某人却吃得优雅自在,一身烫金暗纹底的白衣再加上自带的象牙筷,这食物也变得高级起来。

    “龙先生,我让下人带了自家酿的竹叶青,是否要尝一尝?”

    站在林风白身后的其中一人,从自己身后人包裹里,拿出半截小臂那么长的玉竹,竹节分明,被雕刻得是浑然天成。

    林风白伸出扇子接过,玉竹被他用扇骨如风拍到地上。

    可是玉竹并没有砸碎,反而出现在了龙先生手上。

    林风白淡然一笑::“龙先生,尝尝看。”

    龙先生随意地抬起手臂,往下一甩,直接在台阶上一磕,玉竹底部出现了一个洞。

    酒香肆意地在空气里乱窜,剩下的酒水统统被倒进了龙先生的碗里,再灌到了他的肚里。

    林风白不怒反笑:“先生大气!”

    空了的玉竹被扔回了林风白身上,林风白反应迅速,用扇骨拍回了后面一人身上。

    龙先生道:“说说吧,让我送什么镖。”

    林风白道:“正是在下。”

    声声慢被打开,遮住嘴角微勾的薄唇,露出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那个所谓的龙先生随意用衣袖摸了摸嘴上的油,起身走了出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留下声音在脚店里:

    “白银、美酒按时奉上,美人你留着自己用吧。”

    道路两旁都是挨得紧紧的竹子,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混合着鸟鸣、双竹击打声,好一幅高山流水的做派。

    林风白坐在轿子里晃着脑袋享受着自然的天籁。

    轿子忽而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林风白用声声慢撩开轿子帘,看见十余个蒙面黑衣人,手持短刀,已然将轿子围成了一个半圆。

    蒙面人训练有素,自知不必多言,一拥而上。

    两排的翠竹被震摇晃,从惬意的高山流水变成了肃杀的十面埋伏。

    抬轿的四人右腿向后一撤步,墩地一蹬,轿子临空升起,掠过了黑衣人的头顶。

    一包糕点从侧面窗户飞出,噼里啪啦砸在黑衣人头顶。

    “各位大人前来刺杀我,想必一路奔波,拿些糕点来垫垫肚子。”林风白的声音徐徐传来。

    黑衣人眉头一皱,七人反应迅速,单膝跪地,右手扶着短刀,斜插入地。另外五人抬腿借周围人的肩膀使力,拎刀向轿撵劈去。

    一根竹竿从后方飞来,直直打在轿子后面的横梁上,轿子速度陡然加快,红发四人暗中使劲,稳住重心,离开了这纷乱之地。

    黑衣人见林风白就要逃脱,连忙要去追,却被手握一根竹竿的龙山饮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见此男子胡子拉碴,其貌不扬,衣服也只是跟寻常人家一样。

    重点是武器只有一根刚砍下的竹竿,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领头的黑衣人示意旁边的人赶快解决这个小虾米。

    两个黑衣人率先从右方执刀砍来,龙山饮正面应敌,竹竿如枪,上挑,右挥,竿头擦着眼前人的咽喉而过,左边黑衣人手里的短刀,朝着右方黑衣人飞去。右侧黑衣人连忙躲避。

    竹竿追随,一记横扫。

    黑衣人直觉得一股内劲从腰侧传来,胸口一震,吐出一口鲜血向竹林砸去。

    却见龙山饮又直奔后方众人,竹竿甩出,直接砸昏三个。

    其中一人的短刀被抛在空中,龙山饮伸手接到,一人挥刀砍来,两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想到,不到两秒,黑衣人手中刀断裂成两半,而他手部虎口处竟然直接开裂。

    “哎呀,这刀真不顺手!”

    “早知道就不把那把刀当做赌注了。”

    龙山饮一边碎碎念,一边轻松解决了剩下的几人。

    轮到最后一人时,黑衣人“扑通”跪地,磕头求饶。

    龙山饮无趣地耸了耸肩,把刀扔在地上,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走了。

    忽然,他上半身一侧身,飞快抬手。

    再一看,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枚黑色蛇形飞镖。

    顺着锋利无比的蛇尾看去,是一小节弯曲的身子,再往上看,蛇头那里镶嵌着一颗红宝石。

    龙山饮一挑眉:“飞镖做得这么靓?”

    大拇指一撮,红宝石就到了他掌心里。

    没有剩余价值的飞镖被甩回身后,擦过正在逃跑的黑衣人侧脸,带着点点血珠直直钉在了地上,蛇头晃个不停。

    龙山饮转身,看着男人僵直的后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是自己死?还是我让你死?”

    “少主,我们不等龙先生吗?”

    刘大看见船夫已经松开船绳,低头询问。

    “龙先生自由神机妙算,用不着我们担心。”林风白坐在船头,看着千里碧波荡漾,心情愉快。

    刘大踌躇了半天,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刻钟过后,还是忍不住发问:“少主,这个龙先生是溧阳龙家人吗?”

    林风白:“不是。”

    刘大悬着的心恢复了跳动。

    林风白:“他在十七岁时就被龙老先生断绝父子关系,赶出去了。”

    刘大的心又悬了起来,还悬得更高了。

    “那他相信我们林叶山庄是灭龙家全族的凶手吗?”

    林风白:“刘大,我们是吗?”

    身后之人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站着,机械性地把手里的鱼食递给林风白。

    良久,嘴型微张,无声地说了一句:“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悬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都说北有山外山,南有楼外楼,西有几时休,东有游人醉。”

    “这江湖上传言的四大名楼,我们杭州就占一个——楼外楼。”

    “这楼外楼一共只有九层,但是大家伙可别小瞧了这九层楼。就连我们杭州首富也只能去得三层;本地知府大人也只能去四层而已。”

    “听说第九层楼至今未曾打开过……”

    “更不要说其装修及其奢华,就连一楼大厅里摆放着的都是各种古玩字画……”

    林风白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打开声声慢,对着身后的二人说道:“走,我们也去这楼外楼看一看。”

    林风白一进楼外楼的大门,通体的气派扑面而来——

    红楠木做成的各种成套桌椅,无处不装饰着红宝石蝴蝶的墙壁、围栏;两侧用古代名人诗画真迹屏风围出的雅间,更是增添了一份奢华的雅致。

    没有人注意到林风白的到来,或者说没有人想要去注意到他的到来。

    毕竟楼外楼一天像这样的白衣少年郎进出不下二十余个,要说唯一不同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年郎是个比人矮半截的,还带了两个仆人。

    有人嗤笑:真的想学人,也不学像一点。

    “林公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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