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亢奋的云昭顶着黑眼圈,拍拍脸赶走困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她刚欲上马车,就看到另一边驶来一辆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她没停顿,进了马车内,坐好,便听到守门的小厮恭敬的声音:“六皇子来访,速速通传。”

    车轮滚动,马车已驶出一段距离。她起了兴趣,掀开帘布一角,只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檐下,那人偏着头,似乎隔着长长的街景跟她四目相对,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云昭放下布帘,摇摇晃晃地坐着打瞌睡。

    一个时辰后,云昭一行抵达浮云山山脚。今日碧空如洗,蜿蜒的山路两旁有大片的杜鹃花和白玉兰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满目青绿中如繁星点缀,煞是好看。

    她想起从前跟室友一起爬山,那是暑期的七八月份,热气蒸腾,大家穿着短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一步一阶梯地边聊边走,渴了就喝水。虽然很累,但爬上最高峰时朝下望着云海和天际,心胸顿时开阔。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为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不会真死透了吧?说不定还能救救呢……或者,自己现在还躺在急救室里呢?

    还没等她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忽然听到旁边一阵骚动。不远处,两位华服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坐上三顶小轿,每个小轿都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抬起两边的轿杆搁在肩上,然后缓慢地登上台阶。

    云昭看傻了,赤裸裸的权贵啊赤裸裸的阶级啊……盼星见她一动不动,蹿到她面前,“此次出门太仓促,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些,不如下次备好轿子再来出云观?”

    她连忙摇头,“走上去就好”,顿了顿,又补充,“你们可以在山下等我,我自己上去。”两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定要跟着她。

    她拾阶而上,不急于登顶,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盼月盼星闲扯,她俩起初还有些拘束,但到底也是少女心性,又加上两天没有尊卑的相处,已经忘了身份差别,开始“你呀我呀”起来了,聊得不亦乐乎。

    鸟语花香中,几个少女笑笑闹闹,云昭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正跟新朋友结伴登山。

    出云观一派清幽,穿着道袍蓄着长须的道长仙气飘飘,但没有一个人忽然咋咋唬唬地跑到她面前,说“居士留步,汝乃有缘人”,然后开启一番改变她人生的对话。

    盼月和盼星起初还牢牢跟在云昭身后,但渐渐地,她们不约而同地跟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低着头不敢看人,内心竟跟从前云昭在公开场合倒追季深时一般煎熬——或者说是更为煎熬。

    云昭第九次拦住一位路过的道长,指着自己道:“道长可看出我有何不同?”道长认真看她的脸,不出意外地表示抱歉,然后离去。

    不少男男女女都对她侧目而视,表情多样,怜悯、鄙夷、疑惑、害怕……可能把她当疯子了吧。云昭不在乎,但却切实地悲伤了,果然,她就是没有金手指的命吗?

    不远处的竹林边,站着一位姿容俊逸的男子,这一幕尽收他眼底。男子唇边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懒懒地抱着双臂,身子未挺直,却不显得松垮,反而自有风流不羁的气度。

    云昭叹了口气,转身,抬头,看到十步开外的竹林前立着位俊俏少年郎。她第一次庆幸这是古代,否则她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副产物之近视眼就会狠狠地阻隔她的此次惊艳。

    少年身量颀长,一袭绛红色圆领窄袖锦袍,头戴紫玉冠,鸦羽般的乌发垂落到腰侧,腰间系着一块碧玉,端的是雍容清隽,艳而不俗。饶是云昭没甚眼色,也瞧得出此人非富即贵。但更让人惊叹的,则是他的容貌。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却潋滟春光,显得有些邪气。下半张脸棱角分明刚直冷硬,薄唇微抿,显得心不在焉,可对上她的目光,竟骤然绽开一抹笑,如春冬之交有温暖的风拂过尚未化冰的湖面,一刹,冰雪消融。她呼吸都停滞了一拍。

    云昭穿越以来只见过一个美男子,那就是她的便宜老公倒霉太子。但与眼前的少年比起来,似乎还被压下了一头。两人同样都是骨相俊美,但无论是俊还是美,都是眼前的少年更胜一筹。

    少年漫不经心到了极点,竟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明明是相当轻佻的行为,可他做来却显得理所当然,或许是他的目光不带有任何情感,既不垂涎也无欣赏,只有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好奇?

    云昭傻睁着眼,片刻后才回神,赶忙背过身离开。好险好险,差点暴露自己是个颜控了。(已经暴露了吧喂!)

    唔,这么看来,季深倒是在一个方面压过了眼前的少年,即高冷跟正经,毕竟眼前少年的做派实在很像纨绔啊纨绔。季深应该做不出盯着一个陌生姑娘还释放魅力的事吧?额,等等,她才认识他多少天,说不定那人是个闷骚呢?那看来这个优点也作废了呀……倒霉太子,别怪我不帮你!我还想到一个你的主场优势——至少你身份够贵重,这点你肯定胜了哦!

    书房里,正跟六皇子季宴交谈的季深打了个喷嚏。

    挥别美男(确定不是落荒而逃吗?)后,云昭觉得虾兵蟹将无法解决她的问题,她只好做起了一个以貌取人的人——通过道长的年龄判断他们的道行,通常来讲,这两者应该呈正相关。

    于是,她眼明手快地揪住一个白胡子道长,第十次问出那个同样的问题。远处,盼星默默转身,当做没看见。

    道长在被拦截的短暂慌乱过后,倒真仔细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摇头。云昭忽然福至心灵,径直问道:“请问观主在哪?”

    “观主外出云游多时,此刻不在观内,居士今日怕是无缘得见了。”

    云昭失望之余还是道了声谢,带着盼星盼月垂头丧气地下山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程的马车上,云昭只觉得前途又迷茫起来,一时间愈发沮丧。事实上,她的处境并未恶化,之所以情绪低沉,还是因为预先带着此行必定会有奇遇的期待。

    可她却忘了一个真理:flag是用来打破的,期待是用来落空的。

    现在的她终于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个耳光,关键剧情不是有心去碰就能触发的,平平淡淡,失望常在,才是人生常态啊。

    等等!振作啊,不能这么轻易就丧气了,起码今天天气不错吧,起码盼月没逼自己维持大家闺秀的仪态吧,起码自己撞见了个绝世帅哥吧!

    对!云昭的眼睛骤然发亮,她回忆起了那惊鸿一瞥少年的样貌,不夸张地说,他在现代能直接秒杀娱乐圈一众男星,捞个顶流当当不是问题。

    这么看来,今天这一趟出行,当作旅游来看的话,有美景有美人,还不错哦!

    如果知道自己待会儿会遭遇什么的话,云昭宁死也不会得出这趟旅程尚算愉快的结论。

    马车行到一半,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东城门,云昭正随着马车晃悠,忽然感觉车轱辘不再前进。车夫惊讶地嘟囔两句,说官道被几块大石堵住了,只能走另一条小路,倒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只是曲折难行些。云昭略一思索也就应允了,还掀开车帘看小路边的野花野草,一片生机盎然,其乐融融。

    马车行至一片山坡下,云昭闻到淡淡的花香,刚露出个笑,忽听到耳边破空之声,鬓发被什么擦过,落下一缕碎发,而后是门板被什么钉上的声响。她身子僵了片刻,手一松,车帘合上,她回身,看到门板内钉着一只长箭。

    盼星尖叫起来,盼月脸色煞白,两人抱作一团,已然六神无主。

    云昭强迫自己冷静,她先跪倒在地,又迅速伸手把另一边的两人从车座上扯下来趴伏在地,又是几声破空之声,更多的箭射入车厢内。

    外头的车夫起先还问车厢内的情况,这轮箭雨过后,他不再出声,箭也不再射来。

    马受惊吓,奔得更快了,云昭被颠得头晕,试探地喊了车夫几声,没听到回答,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惊惧。

    她颤抖着透过缝隙往外看,车夫胸口插着箭羽,鲜红的血蜿蜒流到车厢内,沾上自己的裙摆。她觉得全身血液都冰凉了,力气也都被抽尽。

    她在哪?这是一场噩梦吗?梦醒后,她会回到宿舍的床上吗?她忽然开始期待起死亡了,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她重回现实。

    “小姐快逃,别管我们!”盼月的哭喊把她逐渐飘远的意识拉回。云昭定神,不,我不能死,鬼知道我死了是不是直接消失了!就算死,也不能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掉!

    两匹马没有人驱赶,已逐渐慢下来,她小心地爬到窗边,伸直腰,透过缝隙看向外头,见四五个黑影从山坡上朝这边奔来,手里握着长剑,在日光下折射出银光,明晃晃的。

    马车太过笨重,必然跑不远,得骑马!她心念电转,拉住盼星和盼月的胳膊,严肃道:“有人要杀我们,多半是冲我来的,马车太慢了,我们必须骑马走!你们共乘一匹,我骑一匹,我往左你们往右,逃掉的人想办法找人回来帮忙,如果你们被抓了,说你们不是太子妃,让他们去追我,听到了吗?”

    盼月苍白着脸点头,盼星小声啜泣:“可我不会骑马——”

    “不会就抱紧别撒手,不要掉下去!”眼见马儿速度越来越慢,就快要停下,云昭急道:“就是现在,快!”

    三人钻出车厢,云昭跨过车夫尸体时竭力不去看他,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圆睁的双目。云昭狠咬下唇,疼痛生生逼退泪意,她费力解着套马的绳结,只恨自己没带把匕首出门,好不容易解开了,黑衣人也近了。

    云昭颤巍巍地站起身,生死关头被激发了无限的潜力,她朝前猛地一扑,双腿夹紧马腹,抱住马脖子就不撒手了,眼见盼月跟盼星坐在马上朝右奔去,她身下这匹反倒在原地打转。

    想起曾经看过的影视剧,她从头上拔了根银簪,死命朝马身一扎,身下的马长嘶一声,发狂似地朝前奔,她险些被摔下去,连忙扔掉银簪,双手死死搂住马。

    她被颠得肚子里一阵难受,大腿火辣辣地疼,连脑子都跟浆糊似的,晕眩不已。

    又是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射中她的小腿,她仿佛能听到箭头插入血肉里的声音,然后是骤然爆发的疼痛,这痛楚使她几乎晕厥。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渗入口腔,有浓重的铁锈味,又怕自己摔下马,即使大腿内侧磨得生疼,夹紧马腹的腿一点也不肯放松,伤口处涌出血,染红了象牙白的褶裙。

    我,要,活着…

    她想哭,却知道自己此刻需要看清前路,眼眶不能被水雾遮住。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往前逃,一刻不停。

    身后脚步声杂乱,她知道那些人还没有放弃杀掉自己。

    身下的马许是快要力竭,步子又慢下来,身后的脚步声更响,应是又逼近了些。

    她一个激灵,咬牙又拔出一根簪子扎下,马儿吃痛,陡然跃过一人高的杂草,云昭又看见了宽敞的官道,并且,那官道上还有一个几十人的车队正在慢行。

    那一刻,她不啻见到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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