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破晓,金黄的霞光刺破了山间的迷雾,沉思了一夜的老祖母缓缓站起身,迎着晨光走到洞口远眺时,雨知道,一场不可改变的迁徙要开始了。

    变故是熊讲述的故事开始的。

    雨的氏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座深山里,这个洞穴不知生活过多少人。

    山林哺育了她们,是仁慈宽厚的母亲,但母亲也会有严厉可怖的一面。

    一个月前,寒冬结束,部落里一个刚刚成年的族人,熊,在打猎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雨,在电闪雷鸣中与族人走散,不知去向。

    老祖母和大家都认为,熊不可能一个人在密林中活下来,在简单的哀悼了一下,也就没人将他放在心上。

    生活还在继续,但万万没想到,熊走了回来,一如他走失时一样,他在暴雨中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山洞。

    熊浑身湿透,瘦骨嶙峋,但意外的是精气神还很好,他狼吞虎咽了一碗肉汤,随后迫不及待的,手舞足蹈的讲述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暴雨中走失的熊晕头转向,在电闪雷鸣中战战兢兢,整个人在惊慌和恐惧中,犹如发狂一般四处乱走。

    等到云消雨散,熊彻底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绝望中,他随机挑选了一个方向,饿了摘些野果子胡乱充饥,渴了舔清晨叶子上的露水,夜晚爬上树,在黑暗中入眠。

    熊说,他走了七个白天,在树上睡了七个夜晚,最后走出了密林和深山。

    当他翻过一个土坡,站在广阔的平野上时,他就像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婴儿,脆弱又惊恐。

    天与地太空,土地仿佛被不知名的伟力抚平了,他的视野毫无阻挡,能够看到绿野在视线尽头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熊两股战战,脚下的泥土是如此的柔软,宽和又包容,但这幅他从未见过的景象,又是如此的威严,天地间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似乎只有与大地亲密相连才能安抚他几欲崩溃的心灵。

    但很快,敬畏和恐惧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他看见了遍布原野的浆果丛,低头吃草的温顺牛羊,清澈的溪流,这块土地是一块巨大的宝藏,上面孕育了可怖的财富,食物触手可及,无处不在。

    熊就像闯进粮仓的老鼠,在巨大的狂喜下手舞足蹈,又急得抓耳挠腮,他不知道怎么将如此庞大的财富带回族群。

    是的,纵使这片土地如此富饶,他也绝不可能在没有火,没有住处,没有族人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在荒野上活下去。

    族群才是每个人活下去的底气,熊是绝不会放弃寻找族人的。

    终于,当熊坐在浆果丛前,打了个饱嗝时,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

    既然我没有办法将这财富带回去,那我为什么不带着族人来寻找财富,搬到这片土地上呢。

    熊为自己天才般的想法震撼到了,他再一次高兴的手舞足蹈了起来。

    接下来,他休息了一天,采集了一些浆果,沿着来时的路,向深山里走去。

    路上的种种辛苦不多缀述,总之又是一个七天,熊再次来到了他走丢的那片地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走,却始终找不到熟悉的景色。

    也不知道是上天的玩笑还是指引,一场瓢泼大雨落下,熊在大雨中寻路却意外撞到了族人踩出的一条小路上。

    原来他走丢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远,只是路况复杂,加上他第一次走这么远来狩猎,才会走丢。

    就这样,熊伴随着雨幕,踩着最后一丝天光,踏入了那个名为家的山洞。

    听完故事的族人大多张大了嘴巴,沉浸在其中的惊险与刺激,惊叹连连。

    雨也不例外,她在想象一片非常平整又宽广的土地,一直连接到天边是什么样子的,但她无论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心中不禁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好奇。

    而以老祖母为首的几个年长者则严肃的沉思着,面对熊的再三劝说和请求,老祖母看了看熊带回来的,已经有些变质的果子,确实异常多汁,看上去非常诱人,但最终老祖母还是摇了摇头。

    迁徙是关系到一个族群生死存亡的大事,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下决定的。

    更何况,对于这片深山,这个山洞,老祖母是有感情的,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孕育下一代,她们这个族群在这片山里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怎么能是说走就走的呢。

    只是,近来日子越发难过了,春季万物复苏,枝叶刚刚抽出新芽,果树大多还没挂果,而这北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野狼,将这一片区域的动物驱赶到了更远的地方。

    食物越来越少了,狩猎队不得不走得更远,但即使是这样,也只是勉强维持,老祖母心里清楚,最大的危险还是那群恶狼。

    她们这个族群,不过二十多个人,除去几个年纪大的,八个孩子,真正的成人才十来个,碰上狼群,不说一定会输,但带来的损失一定是她们所不能承担的。

    希望能和平共处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那是一个阴天,狩猎队为了获取更多的食物,没能在天黑前赶回来,他们只能摸着夜色回家。

    那群恶狼在夜幕掩护下袭击了他们,并拖走了三个人,还有两个人被咬成了重伤,一个血流不止,一个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没过多久就死了。

    草草掩埋二人后,山洞的氛围死寂的如同墓地,绝望恐惧和悲伤弥漫在族人之间。

    老祖母在篝火前像石雕一样坐了一夜。

    清晨,篝火只剩下一丝余温,但火星就掩埋在灰烬之下,随时都能燃起熊熊大火。

    老祖母轻声说:“族人们,孩子们,准备迁徙。”

    没有人质疑老祖母的决定,她是整个部落活得最久也是最有智慧的人,带领着族人闯过无数难关。

    族人们也相信这位智慧的老人能带领他们渡过眼前的危机。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个竹筐,几块兽皮,一些石制,骨制的工具,还有储存的食物、陶罐以及宝贵的火种。

    一切准备完毕,族人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养育了数代人的山洞,或许他们走后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但这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即将前往另一片土地,在那里建立新的家园。

    年轻的族人们带着期许上路,而更年长者则忧心忡忡,他们没有年轻人的锐气,更加懂得生活的艰难与残酷,也害怕更大的改变。

    不管各人心中想法如何,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从深山洞穴走向肥沃原野,在这片大陆上做出这个决定的或许不止他们这一个族群,他们或主动或被动,或早或晚,不真正走到那片土地,谁知道前路是否光明。

    迁徙开始了,头两天一切非常顺利,他们按照熊留下的记号,在深山里缓缓前行。

    但在第三天夜里,狼群再次袭击了他们,它们潜伏在阴影里,绿油油的瞳孔像是山间飘忽的精怪,带着蛮荒的气息,贪婪又残忍。

    族人们很快升起了篝火,利用火焰和武器逼退了狼群。

    等到狼群退去,众人欢呼着胜利准备饱餐一顿,老祖母却沉着脸看着地上的几具狼尸。

    其中有一头母狼,身形矫健,毛色油亮,最奇怪的是她的腹部微微凸起。

    果然,当负责宰杀动物的族人剖开母狼的肚子,几只半成型的狼崽赫然出现在眼前。

    没人知道这只怀孕的母狼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和群狼来捕猎。

    或许是不久前那次成功的捕猎,让他们轻视了这些没有毛的两脚猿,将其划入了自己的食谱中。

    老祖母多年的经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天刚蒙蒙亮,族人们就在老祖母的指挥下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已经是几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路了,但那群恶狼依然跟上了他们,像幽灵一般远远的缀在队伍的身后。

    夜晚那凄厉的狼嚎,震慑着众人的心神,族人们只能围绕在篝火旁,互相依靠着汲取勇气。

    第七天,希望就在前方了,但那群短毛畜生在他们歇息的时候,悄悄的袭击了他们。

    为什么说是悄悄的呢,那群狡诈的野兽没有伤害他们,只是扑倒了背负火种的族人,然后将希望的火种踩得稀碎。

    因为连日的高强度赶路,每个人都十分疲惫,队伍拉得很长,等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狼藉和地上面如死灰的族人。

    生火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两三天生不起来也是常事,更何况现在正值春季,四处都十分潮湿,失去了火种,意味着他们短时间内都不会有火驱赶野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到黑夜降临,这片山林将会成为狼群的捕猎场。

    老祖母立刻号令族人,放弃那些沉重的兽皮和非必须的负重,全速前进,如果能冲出这片山林,或许还能侥幸摆脱这群野狼的复仇。

    天一点点的暗了下来,那逐渐暗沉的光线压在了每一个族人的心头,但是直到夜晚降临,屠杀开始,他们依旧没有看见那片故事中的原野。

    雨已经记不清混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只知道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刺鼻的血腥味在夜里弥漫,她和几个孩子簇拥着老祖母,在成年族人的保护下,不断的向前走。

    头顶的枝叶越来越稀疏,明亮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突然,雨的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带得七八个人一起摔了出去。

    空旷的风吹到了雨的脸上,她抬起头,第一次看见毫无阻挡的星空,那些神秘的繁星以她不明了的规律排布在夜空上,月的光芒将整片大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清冷又孤独。

    老祖母没有抬头,她看向那片密林,幽绿的瞳孔在其中缓缓浮现,但随后那些贪婪的恶狼发出了哀哀的呜鸣,狼群退走了。

    还没来得及欣喜,老祖母听到了雨恍惚的声音,她说:“阿嬷,星星掉下来了。”

    这个在深山里呆了一辈子的老人,闻言下意识仰望星空,看见了她此生未见的景象。

    星空和旷野此刻都沦为了背景板,一团发着不明光芒的半球体,周围不断有火焰腾起又熄灭,它拖着明亮的尾巴,带着滚滚浓烟,飞速下落着。

    老祖母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她多年的智慧在这一刻黯然失色,它不来自高山大地溪流,来自她终生乃至死都接触不到的,高悬而上的星空,自然也无法从中汲取智慧。

    她对于星空唯一模糊的认识就是神,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它来着天上,是神明。

    老祖母不断劝说着自己,但神为何而来呢,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要让她们陷入这样极致的恐慌中。

    她不知道,这未知的东西占据着她的心神,颠覆着她的认知,这位苍老的长者一定要为它的出现寻一个正当的理由。

    是了,神是为了惩罚她而来的,她抛弃了大山,抛弃了哺育她的母亲,害死了整个部落。

    这时,老祖母想起了孩子们,她不用低头也能感受到,她们依靠在她身旁,像饱受惊吓的幼兽一般瑟瑟发抖。

    她的舌根泛起一阵苦意,悔恨占据了她的内心,这群半大的幼崽如何在一片土地扎根。

    剧烈的情绪起伏下,老祖母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轻轻的爆开,随后她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指着那球体,说:“神。”

    这位部落的支柱,智慧的代表轰然倒下了,留下的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她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甚至连哭泣都忘记了。

    她们依偎在老人的尸体旁,寄希望这位永远充满智慧的长者能够再度站起来,撑开庇护的羽翼,指引她们未来的方向。

    孩子们等了很久,等到黎明擦破黑暗,等到老人的尸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她们坐在灰暗朦胧的天幕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不会再有人来带领她们了,从今往后,她们得靠自己。

    惊慌,恐惧,悲伤,种种负面情绪占据了这些孩子心里,年纪小一些的已经忍不住低低的抽泣起来。

    雨也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但这种情绪并没有俘虏她,作为这群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她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领头者,要思考怎么活下去了。

    没有火,没有住处,雨环顾四周,指了指远处那片巨大的湖泊,她说去那里吧。

    或许在哪里,会找到新的生活下去的希望。

    一群人简单的埋葬了老祖母,互相搀扶着,怀揣迷茫恐惧与期许,走向那一片未知的希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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