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初上,灵鸟欢鸣,辟谷开始了新的一天。

    与以往所有的日子一样,松叔依旧站在家门口,迎着晨阳锻炼身体,不时喊着路过的谷民一起加入,只是大家都各自忙活,皆嬉笑着摆摆手。荆姐刚打开门,便被一群灵鸟围在中间,她微笑地看着这些日日来此的食客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红果子一把把洒向它们。露姨一脸疲倦的回到家,她布了一夜的甘露,此刻又累又困,刚躺下便进入梦乡,热闹的街道是什么样子?她从未见过。大家也能体谅她的辛苦,但凡经过她屋舍的人们,都自动放轻了脚步,关小了声调。

    渐渐的,街道热闹了起来,小摊支了起来,小馆开了起来,吆喝声,说话声,愈来愈烈。

    尽管如此,也没能吵醒深陷于梦中的十月。

    梦中的她满身戾气,愤恨的将一把短匕插入一人胸膛,她能清晰的感到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她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她抬起头,努力的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始终蒙着一层迷雾,抹不开,散不去,这种感觉让她窒息,她想醒来,却又被控制般的困在梦里,逃不出去。

    “十月,十月。。。”

    梦中的十月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呼唤,而后手上传来刺痛,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在她的床边,枫灵正拿着一根银针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十月揉了揉虎口,看到上面一个细密的针眼,便猜到枫灵刚才为她施了针,这是她教与枫灵的,若发现自己困于梦中醒不过来,便用此法将她唤醒。

    “又做那个梦了?”枫灵问。

    十月点点头,她不知为何总做这个梦,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待在这里,算至今日,已有千年,这个梦也跟随她千年。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愣愣的看向窗外,怡人的景色映入眼帘,她却未有片刻的开心,因为这怡人的景色,从未变过。

    十月所在的地方,称为辟谷,掌管一切的是树爷爷,这里多是树植和花草精灵,大多喜暖畏寒,因此,树爷爷施法让此地一年皆春色,且用强大的结界与外界隔离,同时又施了障眼法,在谷外人眼中,这里只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

    十月曾问过树爷爷为何如此,树爷爷笑说爱清净,不想被世俗打扰,可十月却从树爷爷的脸上看出了无尽的沧桑,尽管只是一瞬。

    在树爷爷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十月想,但她并未深追,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事情,她也有,比如那个梦。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将十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槐生大踏步走进来,嚷嚷着:“我的十爷,我的祖宗,你怎么还在床上,你可是答应了兰婶给人瞧病的,人家在医馆已经等了好久了。”说着便上来拽十月。

    呀,把这事儿给忘了。

    十月赶忙穿上鞋,来不及洗漱,胡乱披了衣服跑了出来。

    “你说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兰婶可是出了十个灵石的诊费呢,被你这么一耽搁,灵石怕是要飞了。”槐生一边抱怨,一边拉着十月狂奔。

    这个小槐子,真是个大碎嘴,十月在心里嘟哝,哪家姑娘要是嫁了他,可是没了清净。虽是如此想,但她对他始终心怀感激。

    记得那是还未逢冬的十月,处处逢春的辟谷却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场雪。这场雪来势汹汹,铺天盖地,未给任何的喘息便迅速的一层又一层的压向辟谷,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般吞噬着这里的一切。被大雪覆盖的花草精灵在刺骨的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弱小一些的已经昏死在了这场奇怪的大雪中。

    同时被大雪覆盖的,还有满身染血的十月,那血已经凝固成结,点缀在她的衣袍上,一朵一朵,如云如花。她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慢慢的撑起身子。

    这是哪儿?我是谁?

    但是她似乎来不及想这些,便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他们愤恨的对着她指指点点,噪杂声、谩骂声令她头痛欲裂。直到这群人纷纷化出手中的武器指向她,她才有些看明白了,这群人,要她死。

    突然从人群中窜出一人,迅速挡在她的身前,双手作揖向人们苦苦哀求,见众人依然不愿放过她,他便跪倒在地,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冷的雪地上,且执着的不愿停下。直至一位老者出现,他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十月,又抬头看了看被从天而降的十月砸出个大洞的结界,思索良久,最终劝退了大家,十月始终记得那位老者说的话:“十月天降,有缘者留,无缘者离,是福是祸,唯有自渡。”

    十月环顾四周,看着因自己的到来带来的灾难,她撑起虚弱的身体拜向众人,而后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的流出,滴在地上,刹那间金光闪现,将原本耀眼的雪白照的更加刺眼,只一瞬,大雪停止了肆虐,积雪开始融化,昏死的幼苗慢慢苏醒,周边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春色,而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直至摔进一个人的怀里,而后被轻轻背起,她有些贪婪的趴在那人温暖的背上。

    “你是谁?”她虚吐出几个字,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

    那温暖的脊背明显顿了一下,似有一股悲凉在蔓延。

    “我叫槐生。”

    “槐生。。。”她的眼睛已无力睁开,有那么一刻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我叫。。。”

    她没有半分记忆,说不出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既是十月天降,那便是自己的重生,就叫十月吧。

    “我叫。。。十。。。月”

    她口齿不清艰难的说着,却依旧被槐生清晰的听到。

    “十月,你现在安全了,以后,我会保护你。”

    十月安心的沉沉睡去。

    虽然十月留了下来,但谷民们仍心有余悸,认为她一来便给辟谷带来灾难,是祸害,都对她避之远之,唯有槐生对她日日照拂。

    恰一日有谷民生病,十月竟无师自通的医好了他,连她自己都惊奇于自身的医术,就像那日她割血救治即将被大雪冻死的精灵一样,当时她也不知为何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能救活它们。后来再有谷民生病,她也能迅速说出病症并对症下药,随着诊治的谷民越来越多,大家也慢慢接受了她,在槐生的帮助下,她开了这家医馆,名曰“十月医馆”。

    兰婶的病并不难治,十月为其开了几副药,因是自己耽搁了看病时间,所以十月并未收她诊费,本来还有些怨气的兰婶瞬间喜笑颜开,拿着药一溜烟跑了。

    “这像是有病?”槐生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说十爷,这诊费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那可是十个灵石啊,再不然要一半也行啊。”槐生心疼的捶胸顿足。

    “好了小槐子,你已经说了一路了,我治病是为了救人,不是为钱,兰婶本身问题就不大,当是吃多了东西,只需多运动就好,你看,我一说不收诊费跑的多快,出些汗,腑内积热自然也散了不少,再配上我开的药,估计明天就好了。”十月一边写诊治记录,一边回应着。

    “不过”,十月抬起头,用下巴抵着笔杆疑惑的问道:“你这么想要钱,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急着娶亲?”

    “不是。”槐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生气的走了出去。

    旁边的药童栀子和莲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十月疑惑的看向他们:“你们笑什么?小槐子为什么生气?”

    栀子和莲子互看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各自忙活了。

    每逢十九,葛评书都会从谷外赶来,将谷外发生的事情编成评书讲给谷民听,这是树爷爷特允的。每每这日,评书馆中都聚集了大量谷民,人们磕着瓜子吃着蜜饯喝着茶,再听着精彩的评书,别提多惬意。

    今日正好十九,除了兰婶,医馆里再无人来访,再看栀子莲子,心早就跑到评书馆中去了,十月索性关了医馆,带着栀子莲子一起去听书,只是这俩人溜的贼快,一走神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十月来到评书处,寻了个角落蹲下,看到旁边桌上有蜜饯,也不客气的拿来便吃,枫灵挤到她身边,将自己做的豆糕拿给她。

    “少吃些蜜饯,小心牙疼。”枫灵说。

    十月听话的放下蜜饯,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塞着豆糕。枫灵确实会做东西,这豆糕既不噎人也不太甜,正合十月口味。这些年十月没少吃枫灵做的东西,枫灵也是真心的待她好,因为她同十月一样,无父无母,不知自己来历,是树爷爷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如亲孙女般养大至今。

    人群爆发一阵叫好声。

    “遥见战神,身穿黄金甲,脚踏七彩云,如救世主一般降临,手就这么一指,那凶兽便被挑成两截,正所谓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那获救的少女顿时对他心生爱慕。。。”

    “切,又是一出英雄救美。”十月撇撇嘴,对枫灵说:“世人做事总有自己的目的,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要么为色,这战神肯定是最后一种。”十月斩钉截铁的说。

    每次葛评书来的时候,十月都会让他偷偷带几本人间的话本给她,这么熟悉的桥段,她实在是听不下去。

    十月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枫灵,一杯自己端着,小口啜着。

    “守护苍生是我的责任,你对我而言,只是苍生中的一人,换做其他人,我一样会出手相救。”葛评书相当自豪的向大家转述着战神的话,仿佛救人的是他自己。

    “好。”又是一阵欢呼。

    “这招叫做欲擒故纵。”十月无比自信的对枫灵说。

    “也许战神并非你说的如此。”枫灵有些犹疑。

    “话本里这种桥段多了去了,你啊,太单纯,很容易被骗的。”十月怜惜的摸摸枫灵的头。

    众人散去,十月悄悄来找葛评书,拿出十个灵石,在葛评书面前晃了晃,葛评书立刻心领神会的接过灵石,又从自己的百宝箱底层拿出几本话本塞给十月,十月迅速接过藏好,又四处看了下,确保无人看见,这才斜斜地坐下,一腿蜷起在凳子上,一只胳膊撑在旁边的桌案上,而后拿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葛评书,最后战神收了那女子吗?”十月问。

    葛评书像是自己的信仰被亵渎一般的生气。“休要胡说,战神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守护苍生,护佑三界,岂是那等孟浪之人?”

    “这么说他还是正人君子了?”十月依旧调侃道。

    葛评书气的跳脚,吹胡子瞪眼睛:“当然。”

    看葛评书认真起来,十月也不再逗他,不管战神是什么样子,此生都跟她无缘,也许从她毫无半分记忆,浑身染血的掉进辟谷时起,她就已经决定,不问曾经,不记过往,就这样安逸的待在辟谷,消磨在时光的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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