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夜半,十月又累又困,好想捏个决遁到阿青家,又怕暴露自己身份,只能摇摇晃晃,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阿青往前走,“若是槐生在就好了。”十月恍惚间竟说了出来,没注意突然转过身来的阿青,她“咚”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胸膛,这一撞倒是让十月瞬间清醒。

    “累了?”阿青问。

    十月只管捂着疼痛的额头,哪还顾得上说话。

    “槐生可是你要寻的表哥?”阿青接着问。

    “不,不是。”十月连忙摆手。

    “那是你的情郎?”

    “不,不。。。”十月手摆得更厉害了,“他是。。。他是我另一个表哥。。。呵。。。”

    “你表哥。。。可真多。”阿青瞟了十月一眼,然后走至她身前,蹲下身:“上来吧。”十月“啊”了一声,看着阿青蹲下的身子,定定地站着。话本上说,若一男一女相爱,女子累时只需撒撒娇,男子便会很受用的蹲下身来,将心爱之人背起,以示自己的强壮与真心,然此刻。。。十月回想着,刚才我也没撒娇啊,他这是作甚?莫不是看上我了?

    阿青似是看懂了她的犹疑,转过脸:“我有个妹子,名唤阿秀,五日前死于狐妖手中,她最爱缠着我让我背着,我总是不允,现在想想愧悔不已,她同你一般爱说话,年岁也和你一般大。。。”

    和我一般大?在下不才,可是有千年的妖龄了,不过他这是把我当成了他殁了的妹子,我若能缓解他的思念之情,也算是有所报了吧。

    “上来。”阿青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十月伏身上去,继续想着,不过这恩报的也忒占便宜了些,况且他背我,虽说是因着对阿秀的思念,但若真正疼爱之人,怎能轻易将爱转移至他人呢,不过是借着我来弥补曾经的亏欠罢了,再者他多半也是看我疲累,才让我讨了这被背着的好处,这样说来,似乎我又欠了他,看来得回个大恩才是。

    十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阿青的背上。

    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连同阿青身上淡淡的菩提香也似曾相识。在辟谷,槐生因输了赌注背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般感觉,只觉得既得意又好笑,全没有现今的熟悉感。

    十月啊十月,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分不清书里和现实了?十月自嘲的笑笑。

    十月困极,又因着这莫名熟悉的菩提香,竟在这温暖的脊背上安定的睡着了。恍惚中看到一名红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根嫩树枝在开怀大笑,那背着她的白衣男子故意转了一圈又一圈,十月被这幸福感染,也跟着痴傻地笑着,她想努力看清他们的脸,却突然氤氲起了很大的雾气,二人欢笑着跑进了雾里,再寻不见。十月心急地寻着,突然雾气散了,刚才那一男一女又出现了,只是这次那女子睡着了,男子小心翼翼的安静地走着,依然是模糊到看不清脸,那女子迷糊中似要醒来,白衣男子温柔地说:“再睡会儿吧。”声音空灵悠远,仿若从光年之外传来,又像是在身边低语。

    十月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使劲蹭了蹭阿青的背,又微调了姿势,头窝在阿青脖颈处,沉沉睡去。这一窝,使得阿青身体猛地一顿,十月匀称的呼吸吐在他的肌肤上,让他的心里有些发痒,那痒直击心脏,而后又迅速地通往四肢百骸,让他有些忍耐不住的燥热,他转头喊她,唇却轻轻抵上十月的额头,瞬时一股电流击遍全身,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振聋发聩。他赶忙转回头,紧了紧拳头,让自己安定下来。那个意外的吻,让十月感觉额头有些痒,她挠了挠额头,吸了吸口水,又继续睡去。阿青不敢再转头,就这么一路小心翼翼的将十月背回了家。

    十月被喊醒时已是后半夜,阿青将她放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那便是我家。”顺着阿青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盏明灯如星一般点在万籁寂静的夜中,一位老妇人正挑着它站在院门口,不四处张望,也不来回走动,只是静静地站着。

    “那个便是我阿娘。”阿青似是卸下满身盔甲,语气中尽是温柔与尊敬。“虽然我只是她收养的孩子,但她待我却如亲生一般,甚至比待阿秀还要亲,无论我多晚回家,阿娘都会挑着灯,在院门等我。”

    这就是母亲对孩子的爱吗?十月内心触了一下,她无父无母,千年间皆是踽踽独行,从未体验过被父母爱是何种感觉。若我也有日日等我的母亲,该多好。

    “阿娘身体不好,所以我未告诉她阿秀的事情,只说她去绣娘金姨那学女工,五日便回,今日正是第五日。。。你与阿秀身形相似,声音也极其相似,所以。。。”他看了下十月,掩不住的哀伤中满是祈求。

    “所以你想让我假扮阿秀,这也是你为何愿意带我回家的原因?你阿娘难道认不出吗?”十月疑惑的问。

    “阿娘眼睛已经盲了。”阿青一声叹息。

    盲了?难怪她只静静的站着。

    十月答应了阿青,一则她能借此还报恩情,再则是出于她的私心,她也想体验被母亲爱是什么感觉。

    “阿娘,我把阿秀接回来了。”阿青欢快的喊着。

    听见阿青的声音,那妇人立刻将身子转向阿青:“好,好,太好了。”又伸出手四处摸索着,应是在找阿秀。

    “阿。。。阿娘。”十月声音有些颤抖,千年未曾喊过阿娘,第一次开口,竟有些张不开口。

    妇人将身子转向十月这边,手伸向十月,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脸上止不住地笑:“我的阿秀长大了,有了刺绣的本事,以后定能找个好夫婿。咦,这脸怎么瘦了些?可是在那里吃不惯?”

    “阿娘不用担心,绣坊的金姨对我很好,只是日日思念阿娘,常食不知味,如今见到阿娘,欢喜极了,定能重新将膘吃回来。”十月宽慰道。

    “好,好。。。”妇人欢喜地转过身,一手拉着阿青,一手拉着十月,向屋内走去。

    这便是被母亲惦念的感觉,如清清春风,如冬日暖阳,真好。

    尽管已是三更时分,漆黑的夜中却仍有一灯明,那灯光将三个欢笑的人的影子映在窗子上,生动且温馨。

    十月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食物吃个不剩,开心的打了个饱嗝,阿青一脸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将他娘搀入房中歇息,又带着十月来到阿秀的房间,找来阿秀的衣服放到床上,便退了出去。

    十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她望着窗子外硕大地明月,回想着刚才三人烛火下的一幕,既欢喜又温馨,这,便是家的感觉吧。

    十月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伸了个懒腰,换上阿秀的衣服,听到阿青他娘在她房门口说:“睡醒啦,快洗洗来吃饭吧。”

    十月呆愣了一瞬,她迷糊间似乎听到阿青他娘早早起了床,自己的房门也开合了多次,只是她实在困极,便没有理会。

    她就这么一直在门口等着我么?在辟谷,虽总有槐生和枫灵的照拂,但自己却是个凡事不愿麻烦他人的性子,能自己扛下的绝不告诉他人,如今却有一人,只为喊她吃饭竟甘愿在门口等她那么久,十月眼底升起了雾气,心底的不安与委屈想要冲破她内心的屏障,被十月狠狠压了下去。

    “阿娘,阿青呢?”十月问。

    “没大没小,要喊哥哥,他一早便出去了,他说近日找了个赚钱的活计,上工去了,来,你最爱喝的莲子粥,你哥可是熬了一个早上呢!”

    这是阿青做的饭?也是,阿青他娘眼睛看不见,阿青自是不会让她来做,十月尝了一口,味道真不错,想想自己活了千年,做过的饭屈指可数,宁可饿肚子,也不进厨房,不是自己不愿,实在是没有做厨娘的天赋。十月犹记得槐生因护她受伤那次,自己信誓旦旦的要给他做饭,结果差点点了他家厨房,槐生一脸“你是来报复我”的表情看了十月一会,然后狠狠的将她赶了出去,并且自此再不允她进他家厨房。不过这倒是让十月讨了个好处,只须安静等着吃饭便好。

    想到槐生,十月回神,得赶紧去找葛藤,又是一阵风卷残云,碗盘干干净净,十月招呼一声阿青他娘,便跑出去了。

    千花镇这么大,该去哪儿找呢?当日也只是随口诌了一句,葛藤在不在这里还未可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在这里找找吧。

    一连找了几天未果,十月有些沮丧,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阿青家。

    阿青已经做好饭菜,十月又一次狼吞虎咽般将自己的碗盘舔舐干净,末了配上必不可少的饱嗝,阿青的目光慢慢由嫌弃换上鄙夷,即使对上十月的眼神也未收回,十月冲他晃了晃脑袋做个鬼脸,一副老娘要你管的神态,起身走进院子。

    吃得太饱,需要消消食。

    夏日的夜晚很是闷热,人们三三两两在屋外散步,星星躲进云里避暑去了,鸣虫烦躁地叫个不停,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如巡逻般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看样子你并未找到你表哥。”阿青不知何时站了过来。

    十月无奈地“嗯”了一声。

    阿青又恢复了闷油瓶,只静静站着,不再说话。

    “街坊邻居明知我假扮阿秀却并未与我为难,想是你已提前与他们打过招呼了吧。”十月问。

    “嗯。”阿青微点头。

    “我少时学过一些医术,你阿娘的眼睛像是外力所伤,怕是。。。好不了了。”静默片刻后,十月有些艰难的说。

    “嗯,请过很多医官,都这么说。”

    “她是怎么盲的?”十月问。

    “五日前,有一狐妖潜入院中,被我发现,那狐妖欲出手伤我,阿娘为护我,被狐妖抓了眼睛,盲了,阿秀替我挡了一掌,死了。” 阿青虽面无波澜,但十月知道,那平静的下面是哀伤的翻涌。

    她看着阿青绝美的侧脸,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在隐忍,她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她明白,若有一天,树爷爷,槐生,枫灵,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自己,都会令她痛不欲生,这就是牵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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