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兜里拿出掉漆的钥匙,顺着插入遍布红褐色锈迹的锁眼。

    看着斑驳的墙面,辛西娅握住木质的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

    贫民窟里的房子很有特色,与现代完全不同。

    没有钢筋、没有水泥。好一点的家庭会用巨石堆砌,差一点的就用泥沙糊起来。更差的,便只能找几块破布、拿几根树杈围着了。

    沙漠的气候恶劣。由于风浪的侵蚀,街道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哪里都是沙子,斑驳破旧。

    走进屋子。

    视线恰巧对上哥哥深绿色的瞳孔。

    纽曼平静地看着妹妹,起身递了一个凳子,示意她坐下。

    [我哥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辛西娅有些不知所措,她环顾四周,似乎没有发现异样。

    [抱歉宿主,面部分析失败。请您恕我直言,您的哥哥真的是普通人类吗?刺、刺啦——]

    [好了好了,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别把自己搞崩溃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他走上了不归路。]

    纽曼是一个严肃且认真的人,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五年前,原身因高烧而死。为了给妹妹治病,他把自己卖给了当地的暗杀者帮派。可当他急匆匆地赶回,再度睁眼的,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多年的暗杀者生涯几乎让他失去了正常的情感,可他还是会自觉地照顾辛西娅,拗过冷硬的语气、不自然地询问妹妹是否遇到困难。

    纽曼是辛西娅在异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亲人。

    等到妹妹平稳的坐好,他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

    深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微微一动。

    “刚刚有熟人朝我贺喜,说你已经得到公会的认可,获得S级徽章了。有自保的能力,这很好,我不能没有表示。”

    “我打算给你买个贵族身份。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头衔,仅比平民高了一线,但也勉强能被归为贵族。你可以借此改头换面,到学院里读书。”

    辛西娅的瞳孔猛地收紧,手指不安地扣着衣角,指节泛白。

    “哥,你在开玩笑吧。贵族哪有什么好人,他们向来视我们为污秽、烂泥,根本不会承认的。”

    她努力按压下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

    “即使比不上真正的世家,那也够用了。”

    至少不会比暗杀者妹妹的身份更低贱了,纽曼在心里补充道。

    平心而论,在塔齐塔,暗杀者是一份好工作。这里到底是充满烧杀抢掠的罪恶之都,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没人会在意工作内容。

    不过受限于极高的死亡率,这也不是什么让人祈求着想要从事的行业。

    冒险者也是如此。

    没有任何职业是一朝一夕就能登顶的。从事这种危险职业的人就好像坐上了刹车失灵的车,只能牢牢把着方向盘,不敢轻易松开。

    这样的人生没有一丝一毫的容错率。

    身为哥哥,他不希望唯一的亲人遇到不幸。

    “辛西娅,你和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不同,我知道你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辛西娅心里一突,呆呆地看着纽曼平静的面容。

    “那你呢?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你付出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吓到妹妹了,纽曼懊丧地揉了揉黑色的头发,不自在起身。

    “抱歉,我……总是说的不够好”,轻轻拍了拍辛西娅的肩膀。他试图微笑,希望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些。

    但,事与愿违。

    面部僵硬的肌肉只会让他显得更加怪异。

    “我、、我无法想象其他的生活方式,也不想去改变什么。如果可以用积攒的金钱换取你的平安,那是最好的选择。”

    扫了眼妹妹难过的表情,他转身看向窗外。

    “我曾听过组织内学徒的交谈,他们有些是好人家的孩子,因为家境中落沦落至此。他们说,年幼时,父母会把他们送到学院里上课。一群群的学生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有见识的学者授课。但是,像那样的地方是不接受我们的。”

    “我知道你总渴望着上学,虽然从没向我请求过什么,但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那样。”

    外面是难得的静谧。

    纽曼思忖了一下,努力组织着接下来的语言。

    “你是我的妹妹。我想让你过得好,这不只是说说。”

    听罢,辛西娅坐在椅子上,嘴唇轻颤,欲言又止。

    眼泪不堪重负砸在地面上,摔成几瓣。

    她低着头,用手背偷偷擦拭眼角的泪珠。

    也许我不该出现的,难以言表的愧疚涌上心头,鼻尖酸苦。

    [壹,我的到来是个错误],她说。

    [我不是他的妹妹,并不值得他这样做。]

    壹没有回答,它猜测,或许此时的宿主只想有人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听她倾诉些什么。

    [纽曼本不必遭遇这些的。]

    辛西娅的记忆很好。

    她清楚地记得纽曼是怎么一步步地压榨自己、不分昼夜地完成任务的。

    那时,每一个日出、日落都浸透了纽曼的鲜血。

    眩晕、耳鸣、挫伤、扭伤、骨折……他的身上遍布了能想象到的、不能想象到的伤痕。

    拼命到、仿佛第二天就会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某一天,纽曼突然开始有意地控制血液渐起的方向。

    慢慢地,他接任务的频率越来越高,受伤的次数却变的越来越少。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污。

    这引起了上位者的注意。

    在以迅速了结暗杀目标为第一要义的工作中,避开飞溅的血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如果做不到,就会很麻烦。

    大白天的,沾着血迹来回走动……就算在塔齐塔,也会不可避免的引起关注。

    这有悖于暗杀者的职业特点。

    就暗杀者而言,固有的刻板印象便是在夜间活动。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白天的工作虽然不多,但也不是那么稀奇。

    只是难度比较高罢了。

    作为组织眼中能够在白天出任务的好苗子,纽曼在两年前完成了晋升。

    可对他来说,他只是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浑身是伤的模样。

    在那之后。

    他除了要出任务,还会接触当地各色势力、处理组织内部日常的文书工作。

    借此,他接触到了这个完成阶级跨越的机会。

    得力于这些年的努力,他积攒了一笔颇丰的钱财,刚巧够支付相应费用。

    能让辛西娅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迎接充满花香鸟语的未来。

    这就足够了。

    “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辛西娅偏了下头,强打起精神,冲着哥哥笑着说,“难道你不要我了么?”

    她紧攥着衣角,纤细的手臂上,青筋一股一股地跳动着。

    “我们都知道大陆上的贵族是个什么德行,他们已经烂到泥里了。这样的世界里,哪会存在真正的乌托邦啊……我不想当那什么劳子的贵族,也不想被你远远地推开。”

    “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学习的话,依靠书本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也不想去那趋红踩黑的学院里读书。”

    在纽曼面前,辛西娅很少这么强硬。

    扫视过妹妹疲惫的脸庞,他沉默了片刻,简短地说了声好。

    不愿和妹妹过多争辩,补充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接着便披上外袍,推门走了出去。

    辛西娅深深地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端端正正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然,脑袋一阵阵的抽痛。

    久久未发声的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

    [刺啦——]

    [刺啦,已核实能量达到最低标准,可升级系统。数据正在加载中,请耐心等待]

    机械声响起。

    [壹,你还在吗?怎么突然提前……嘶,好痛好痛!]

    庞大的信息量不断灌入她的大脑,仿佛有刀子搅进太阳穴一般。

    似走马灯般,往昔的一幕幕逐渐浮现在了眼前。

    重生前的那个夹杂着闪电雷鸣的雨夜,奔腾不止的大水,积水倒灌的地铁,被围困停运的车厢。失控的尖叫声、哀嚎声充斥在耳畔,蔓延至胸口的水位,消耗殆尽的氧气,不断砸击窗户的自己……眼前的场景疯狂加速,最终停留到用力托举别人后的一刹那。

    转眼,她回到了初临异界的夜晚。明明是沙漠,雨却下个不停。黄沙漫天,迷糊中、她听到了脑海里传来的机械声……

    来不及细想,她又来到了纽曼磨砺她的训练场。

    禁止外出。

    禁止阖眼休息。

    禁止惰怠。

    在这里,血泪像是一种洗礼,酸疼到无法抬起的肌肉像是奋斗的勋章。一遍遍地打斗,一次次地挥刀,纽曼的训斥声夹杂着系统的教导声倾灌入耳,他们的身影扭曲着、不断地纠正着她的错漏……

    “疼。”

    饶是辛西娅早已习惯了受伤,却还是无法忍受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无法控制自己的她身体一顿,突然失去全部的力气,跌倒在地。

    喉咙里崩出干哑、微弱的声音。

    “嘶——头、头好疼。”

    她试图用手掌撑起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可颤抖的手臂还是无法支撑住地面。

    地上的沙子狠狠地嵌入她的手心,硌得生疼。

    四肢也像是被锁住一样,一抽一抽的疼。

    怎么会这样……

    “辛西娅?”“辛西娅?!”

    身体倒下的瞬间,辛西娅听到了屋外匆忙的脚步声、门磕在墙上的撞击声。

    用力蠕动了下嘴唇,她想说些什么,可转瞬便陷入了黑暗。

    混沌的思维如烟雾般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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