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上午的路,途经一家客栈。

    约摸着快到南阳,秦筝掀开帘子问道:“陆广大哥,此处距南阳还有多远?”

    陆广骑马在旁,神色不掩雀跃,探头答道:“纵马疾行,不消半个时辰便至南阳。”

    “那你便快马先行,前去告知卫世子”,舟车劳顿多日,浑身疲累,终于到达荆州,秦筝话语间也带了几分轻松,“我等便在此处等候,梳洗一番,见了生人也不至于失礼。”

    陆广不愧是卫世子的头号仰慕者,闻得派他去通报卫世子,欣喜若狂,别的话一概听不进去,将秦筝送进客栈,双腿一夹马腹,扬鞭便启程。

    这厢,秦筝沐浴过,小婵捧出几件春衫来放置在榻上:“此时节南方竟如此热,简直像入夏了一般,幸亏临行前我为小姐多装了几件轻薄衣衫,小姐看看要穿哪件?”

    “小姐?”半天没听到回复,小婵抬头看去,见秦筝一脸苦恼,似乎在思索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喃喃道:“小婵,依你看,□□还是智诱?”

    小婵瞪大眼睛,平白被口水呛到,不住咳嗽起来。

    秦筝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么吃惊做什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急躁。”

    小婵结结巴巴:“你你你是说,卫…?”

    秦筝淡定点点头,“不错”,一脸欣慰看向小婵,"孺子可教矣。"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信手抓起一块蜜饯,塞进小婵嘴里,随意指了一件衣服,“就白的吧,装的柔弱些,快来替我梳妆打扮”

    打扮一新,秦筝望向铜镜中眼波流转,楚楚可怜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算算时间,卫珩也该到了,秦筝下楼去。

    刚在大堂坐下,秦筝吹去茶上浮沫,才要入嘴,却听得一阵打砸之声传进来。

    门外一伙匪徒打扮的人冲进来。

    秦筝面色一凛,捏紧袖中匕首。

    卫珩自豫州归来,便收到父亲派人送来的手书,信上说陆太尉有一侄女从北地来,眼下已过了黄河,命他顺路护送这位陆姑娘至江陵,已经传信在南阳相见。

    父亲一向与陆太尉交好,顺路接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他刚经历一场大战,南阳太守是父亲的老部将,此地正适合他休息。因此,卫珩难得没有与父亲的意思拧着来,携堂弟卫琰在南阳等了近半月,直等到快要不耐烦时。有人来报,那位陆姑娘已到城外。

    前来通报的是陆家的车夫,他依稀记得名唤陆广。

    这陆广每次见了他便笑,笑够了还古怪地盯着他,盯得人心里发慌,卫珩实在不愿见到此人。与他同行一路,实是一种折磨。

    卫珩强压下被陆广笑出来的鸡皮疙瘩,携了数名兵士,上马便走。

    堂弟卫琰在南阳待得憋闷,正想出城散散心,便也随他一同前去。

    行至城外一处客栈,陆广兴奋道:“到了,两位少将军,就是此处,我家小姐就在里面等候。”

    一行人下了马,奇怪的是,客栈并无人出来招呼牵马。

    进了院门,地上却躺着几个受伤的人,正在□□喊痛,里面还有打斗声传来。

    陆广一瞧,三魂没了两魂,登时大叫一声,回身便拜:“此地有匪徒!我家小姐必然是落入贼人之手了,求两位少将军救救我家小姐。”

    卫珩卫琰对视一眼,面色一变,同时抽剑出鞘。

    越逼近内室,打斗声反而越小。

    数日接触下来,陆广想到秦筝那柔弱美丽的样子,又想到她为人随和,心中大悲,直冲卫家兄弟哭叫道:“我家小姐柔弱不堪,生得又美,若被歹人伤到可怎生是好?”

    进了客栈,陆广瞥见一抹身影,大喊一声“小姐!”,正欲提刀上前从匪徒手中救出弱不禁风的小姐,却见气氛似乎古怪得很。

    只见白衣女子衣裙染血,动作利落,手握匕首,刀刀狠辣。

    陆广张大嘴,哭声噎在喉咙里。

    卫珩卫琰和数个兵士一时僵在原地。

    看看白衣女子,她仿佛并不需要人来救。

    又看向陆广,这就是传说中柔弱不堪的陆家小姐?

    客栈内,秦筝一脚踹翻最后一个匪徒,感慨道:“不过如此”。

    这些人虽然作匪徒打扮,然而却都是老弱病残,连一战之力都无,大概只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才做贼的平民。

    她兀自感慨,叫了声刚刚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小婵。

    可满室寂静,并无人回应她。

    她心生好奇,回头去寻。

    却见大堂乌压压围了一群人。

    刚被匪徒一棍子打倒,现在勉强爬起来的客栈伙计和掌柜的。

    目瞪口呆的陆广。

    数名带甲的兵士。

    惊魂未定的小婵。

    为首两人,一位黄衣小将,看着年岁不大,面孔稚嫩,正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另一人略年长些,身着白袍,手提长剑,朗眉星目,他长身玉立,生的极好看,俊美的五官柔和了眉目间一抹杀伐气,显得整个人气度不凡,卓尔不群。

    在秦筝看向他的同时,卫珩此刻也一脸兴味地打量她。

    出手利落,杀招毕露,料想有些习武的底子。不过这姑娘单看相貌,确是弱柳扶风,美丽动人,此刻一双秋水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得他心尖一颤。

    卫珩忍不住扭头瞪了一眼陆广,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姓陆的都喜欢盯着他看?

    陆广仍旧在错愕,并未接收到卫世子的怨念,他张了张口,嗓子干哑,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秦筝看了一圈,堪堪弄清局势,想必那两人便是卫家兄弟。

    白衣青年必然就是楚国公世子,卫珩。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和染血的裙子,再对上众人惊诧的目光。

    颇为头痛,片刻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地要扮柔弱,特地换上白裙,□□那卫世子。

    秦筝出身武将之家,父亲与舅舅从不疏忽对她的教养,何况北地风气开放,女子习武者众多。她虽然有些底子,却并不是武艺超群,不过防身尔,对付这几个小贼倒也足够。

    只是,眼下究竟该如何收场?

    客栈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筝痛苦地皱眉,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破解目前这个僵局。

    这时,黄衣少年扭头看了一眼泪痕未干的陆广,又看向秦筝,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边笑便冲她拱拱手:“女侠好身手,佩服佩服”。

    秦筝索性破罐子破摔,也冲卫琰回礼,拱手道:“承让承让。”

    卫琰没料到她作此反应,笑得更大声了些。

    卫珩也忍俊不禁,利落收剑入鞘。

    陆广犹自怔神,小婵直冲他使了几个眼色,均未收到回应。

    既然开了头,秦筝见陆广指望不上,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见过两位少将军,劳烦二位护送小女至江陵。”

    “你怎么识得我和我兄长?”卫琰挑眉。

    果然如孩童般幼稚,秦筝腹诽。她默默翻了个白眼,睁眼说瞎话:“二位少将军气度出众,相貌不俗,立于人群之中自是最出挑的。”

    “至于长幼,一看便知。世子年长些,且世子的站姿是下意识护在五公子身前,果真是兄友弟恭,手足亲情,令人叹服。”

    卫琰愣了一瞬,抬眼看去,果然卫珩立在他身前,不由失笑:“今日得见陆姑娘,真令我大开眼界。”

    “敢问陆姑娘的名字?”

    秦筝顿了顿,报出自己的化名:“小女陆鸣筝。”

    “鸣筝,是哪两个字?”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堂前。陆姑娘的名字,可是这两个字?”一直沉默着的男子突然开口。

    秦筝微微笑起来:“正是。”

    一时无话,秦筝转身,见地上一片狼藉,身上也带血渍脏污,冲二人行礼道:“适才惊吓不已,且容小女梳洗整理一番。”

    说罢,瞟了小婵一眼,施施然上楼去。动作轻盈优雅,与方才持刀杀人的女侠相去十万八千里。

    脱下那身白裙,秦筝啧啧,面露可惜之色:“看来□□是行不通了。”

    小婵调笑道:“□□智诱皆无用,不如小姐直接亮刀子,白的进红的出,刚刚整个大堂的人可都被您唬住了。只消把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抵在卫世子脖子上,保管他什么都招”

    “不错不错,有长进”,秦筝笑眯眯道,伸手勾起小婵的下巴,“小婵姑娘真是青出于蓝,料想过些时日便能出师了”。

    小婵噘起嘴,没好气地甩开她:“小姐又拿我寻开心。”

    秦筝换上一套青色衣裙下楼来,见众匪徒已被兵士们捆起来,即将扭送南阳官府。

    她看向卫珩,犹豫道:“世子可否对这些人从轻处理。”

    卫珩卫琰皆看向她。

    秦筝顿了顿,缓缓道:“这些匪徒之中并无身强力壮者,多是老弱病残之流,瘦弱无比。且方才并不欲伤人性命,我观他们只是来打劫财物。”

    她颇为感慨:“小女渡河南下,走洛阳至荆州,对洛阳周边村镇治安较差一事也有耳闻,所以,这些人可能只是为生计所迫,若非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刻,谁会愿意沦落为匪徒?”

    方才那数名匪徒听她此番话,皆面露哀戚之色,口呼饶命。

    卫珩看向她,若有所思,秦筝仿佛有所觉,与他视线相撞,见她又用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看他,卫珩略微不自在,别过头:“好,就依陆姑娘所言。”

    他摆摆手,立时那些匪徒便被放开,他们离去前纷纷下拜。

    卫琰看看他哥哥,欲言又止。

    卫珩仿佛无知无觉般:“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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