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入夜，这座城灯火通明，也许是心理作用，金贸的繁华总含着凄凉。宋槐抱着崔宣走出医院后，就一直沿着人行道走到黑，崔宣在她怀里睡得很香，她走得平稳，不敢快，胳膊酸。
中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宋槐这才换了个姿势，倒手接起。
是孟衫打来的：“小槐，孩子怎么样了，好点没。”
“我们刚从医院出来，应该好多了，在医院就把药吃上了。”
孩子在怀里，身体发汗，体温降了。宋槐尽力把她护好，少吹凉风。
孟衫情绪有点高昂：“诶，那你俩来火锅店呗，晚上铺个单子，就在沙发上睡。”
宋槐犹豫，抿嘴看远处，见了不下三面，再麻烦人家就真不道义。
孟衫等了几秒，没见回答，就“喂”了几声。崔宣在怀里转个头，宋槐垂眼，看她头上的草莓发卡。
“跟你说啥了，苦谁不能苦孩子。”孟衫又讲道理，在电话里说了一堆。说你们还在外面睡？不怕把孩子折腾坏？过几天就梅雨季了，就不怕孩子得病？什么心肌梗塞啊，中风，甚至哮喘，慢性支气管炎，能列举的都说了。
电话里孟阿姨的声音传出去，崔宣醒了大半，嘴在宋槐锁骨边喃喃着。
宋槐握着发烫的手机，掌心出了一层汗。
橄榄枝又抛出来。孟衫说火锅店缺人手，你来干吧，包吃包住，每个月工资1200。店里本来的那个小男生，活不好好干，又不听话，光拿钱不办事儿，带一群混混蹭吃喝，上礼拜跟客人打起来了，连混混们和客人，带东海孟衫，一块去了局子一趟。
电话末了，孟衫又抱怨。
“那纹身多的啊，就差犯罪了。”
“你快来吧，我们正愁招服务员呢。”
“我们小庙可是容不下他那尊大佛。”
宋槐笑，接过橄榄枝。
......
被孟衫抱怨的那个男生，宋槐当晚去东海火锅店就看到了。
这地方不在市中心，倒是离高速路口旁边的汽车中心很近，荒凉，颓败。来吃饭的都是修车师傅，跑长途的。店旁边是一家卖五金的，还有一家米其林轮胎。时常有吊车之类的大货路过汽修厂，轮胎卷起的土得一丈高。所以店的牌子早被土盖住了，看不清字。
推门进去，店里没客人，东海擦桌子，收拾铜锅里剩的肉和菜。孟衫算账。崔宣见了阿姨，照旧跑过去。孟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着打招呼：“小槐来啦，我让她算数，正好学学。”
宋槐点头，跟东海说：“我来吧叔。”
东海停下动作，诧异问：“今天就能开始干啊。”
“能。”
东海和孟衫互相看了一眼，嘱咐她：“那行，你去后厨拿围裙吧，快去快回啊。”
“好。”
掀开门帘，宋槐进了后厨，感觉有道目光正锁着自己，她看过去。
小伙子正解着围裙，干瘦，一米七，满胳膊的纹身，脖子上也是，耳钉一堆，耳朵上别着烟。头发染红，刘海下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的看她。
“呦，美女，来干活？”红毛上下打量她。
宋槐伸手，示意给自己围裙。
红毛兴奋，又开始挑事儿，一把握住宋槐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扯。
宋槐眼神里闪过害怕，也那么就一瞬。她蹬了这男的一脚，发狠抽出手，片刻后背砸在墙上，“你胆子挺大。”宋槐甩手腕，发现胳膊红了一片。
她大喘气，墙粉味儿混杂案板上的血腥，钻进鼻子里。后厨不到十平米，逼仄昏暗，头顶上是摇摇欲坠的黄灯。距离这个混混，也就俩手掌。那种不安全感，四面八方的袭来。
红毛低头牛仔裤上一个明显的鞋印，他撇嘴笑着拍裤子，“你胆子也不小啊。”
“给我，要干活了。”
他嘿嘿的笑，“在这干什么，图什么，一个月一千二啊。”说着，把耳轮夹着的烟拿下来，放进嘴里抽，抖着腿挑眉：“跟哥哥去台球厅干吧，离市中心近，一个月5000底薪，行不？”
宋槐瞥他，“外面就是老板，你不怕，”
话还没完，他就伸手拉扯宋槐， “这么小的家，你以为外面那俩怂货听不见呢。上次被我吓坏了，不就是进局子么，看把他们吓的，脸都白了。”
宋槐双臂交叠起来保护自己。刚想跑，就被揪着头发拽回来。红毛单手拽着她衣领，另一只手把后厨前门一锁。
咔嚓一声。宋槐头皮发麻。将近十平米的毛坯间，肢体拽扯声，鞋底摩擦着地面，混在一起。宋槐被推到墙角，蹲着，大口呼吸，脊骨磕到墙上，刺痛得两眼发黑。发绳掉了，斜刘海被吃进嘴角。
红毛三两步走上来，捏着她后颈，像拎猫仔一样，“砰”一声踢开后门，带她出了火锅店。
她吃痛，又直不起腰，虾起身亦步亦趋的被迫前进。
火锅店后，是汽修厂前面，远望去是沙土，以及排排列列的废车。灰蒙蒙一大片，唯一光源就是厂房顶子前的几个灯泡。她脚下蹭出尘土，飞扬着，踩过的地方是一条鞋印，很长。
红毛边拖拽边说：“坐我的车走美女，晚上在外面住。”
宋槐蹲下，他拖起来也变得困难，红毛回头骂了声：“操.....快走！”
她两手紧攥着红毛的胳膊，发现他腕下那只手处于放松状态，于是张大嘴，咬住红毛中指。拼死了咬，牙齿磨着关节，咬得太阳穴疼。
红毛大喊一声，抬腿踹在宋槐胸脯上，“你妈的，属狗的！”
宋槐被这一脚踹的，滑出两米远。前面那红毛正捂着手吹，她连滚带爬的起来，顺着路往回跑。沙子荡了半米高，白吊带被染成黄色。撒开腿跑，前方看不见路，全是土。四周也没灯。
她跑，时不时回头看。红毛反应过来，正在后追。
“敢咬我！”
“等死吧你！”
宋槐不敢停，有多快跑多快。从昏暗的厂房、废弃车辆前，跑到了彻底的黑夜里，从饭店后的沙土路跑上高速。高速口有加油站，经过时根本没人管，以为又是不良少男少女们打闹着玩。加油站是附近唯一的光源，过那里后，就再没亮处了。
她差点吐血，弓身撑着腿，站在岔路口。眼看着左右两条路，得选一条。这附近她不熟，只知道要么就跑回火锅店，连累东海孟衫，让他俩再报警。要么就跑上国道，被红毛打死。
最后，往右跑了。
跑到拐弯处，宋槐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她上的是国道。这不比高速，颠陂的路面石子多，经常是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也许车轮子会把自己卷到车底。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妈的，真能跑。”大概离自己有段距离。
能甩开，也不是靠体力。
她没跑直线，而是绕圈。先绕加油站两圈，正一圈，反一圈，再跳进国道旁的树林里。宋槐脚步放慢，可能已经把红毛甩开，但也不敢大声喘气。
用满是沙的手捂着脸，控制呼吸频率，拖着身体走。土地松软，两只脚差点陷进去。
宋槐坐在地上等，本以为要这么坐一晚，没料到几分钟后，前方亮起刺眼的光。国道驶来一辆大货，走得很慢，远光灯照着。
光里全是希望。宋槐吊着半口气往前跑，整个人跑进光里。她向驾驶位的司机挥手，在轰隆声里，大喊着：“师傅！”
车停下。里面司机探出头来，张着嘴，说的话也埋在噪音里。
司机打开车门，跳到路面，朝宋槐走去。他穿着黑短袖，牛仔裤，矮胖型身材，嘴角叼着跟烟。
“干嘛拦车？”
“要，要坐车。”宋槐不知是激动，还是吓的。
司机看她这狼狈样子，皱起的眉松开，“那行，利索点。”
宋槐跟着走，踩脚凳，拉着车门坐副驾。大货重新开起来。
“你这是咋了？”
“被打了。”
“被谁？”
“不认识，红头发。”
司机眯着眼骂了句，“是那个王八蛋啊，那小子我们几个跑货的都知道，还打过架，”他抽了口烟，嗓子也沙沙的：“从根儿上坏了。要不是我们忙的跑国道跑高速，早把那小子打死了，打不死也往死里打。”
沉默了会儿，车往前开。车前的挡风玻璃被沙土弄脏了半截，只有上半段能看清路面。远光灯打出去，照亮前面行驶的卡车，还有颠陂的路面。
“师傅，这车是去哪的。”宋槐问。
“你要去哪儿？”
“能把我放到城里么？”宋槐乞求，见司机皱眉，声音弱下去。
过了好几分钟。
司机说：“行哇，绕个路算了。”
......
......
绕路耗时间，不能平白无故叫人家连夜跑长途的司机送你，所以司机要了二百块钱。
温诚披了身薄夹克，站在风口上，给司机递了两张票子。
司机数着钱，“管好你家女人，别再往出跑，出人命的，她这是遇上我了。”
宋槐站在温诚旁边，“谢谢师傅。”
送走司机，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又吃了一嘴尾气。
温诚扇了扇鼻腔前的空气，看宋槐。
宋槐也看他，“二百路费，加一百八的医药费，一共三百八，我这个月肯定还你。”
温诚双手插进夹克兜里，迎着风，头发吹得凌乱，“你哪来的钱。”
“我有工作了，在火锅店。”
温诚看远处的路灯，“宋槐。”
“嗯。”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他真的，太他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从被偷钱顶着太阳进派出所开始，再到宋槐闹他公司，害他加班，张行知要他赶走宋槐，否则......现在又莫名其妙从被窝里跑出来，掏了二百快钱。她是狼狈，可怜，但他没那个闲心管破事。耐心早被一次次的不美好消磨。
“我请你，”宋槐说。
“请我吃尾气？我谢谢你。”温诚再次被气笑，掏出包烟，点燃，叼嘴里抽。
“请你吃火锅，真的。”
温诚没理她。
他们站在高架桥下的一条辅路边，路灯隔在两人之间，光投在地上，扩散成椭圆的光影。温诚是开车来的，他按车钥匙，‘滴滴’两声过去，单手拉开驾驶位车门，扶着门看宋槐。
她在车对面，也看自己，平静的没表情，好像从没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白里掺黄的吊带正中，是个男人的鞋印子，胳膊，腿，全脏了，头发披散着。
宋槐抱起手，站着看温诚，什么话也没打算说。看着他坐在副驾，关门，启动车，三四秒后，全黑途观L从辅路走远。
她拍拍身上的土，沿辅路的人行道走。刚才那辆车又倒回来，车尾对着她往后走，车窗摇下，温诚说：“火锅店在哪？”
宋槐看这车驶出去，又倒回来，笑了。
温诚一拉手刹，“你导航。”
宋槐拉开门，坐上去。温诚一脚油门，从辅路上了高架。汽车很平稳，不像刚才的货车，机油味加颠陂，让人头晕，还有噪音。而这里，玻璃干净，中控台、地毯周围都整洁。她看了一圈，开口：“温诚。”
“说。”
“这车多少钱。”
话出口前，温诚扫了她一眼，“二十万出头。”
车下了高架，温诚问她：“告我地方。”
“在高速路口，汽修站那块，东海火锅店。”
他笑了下，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怎么。”宋槐问。
“好名字。”他答。
宋槐两手拽着安全带，缄默半路。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有时告他该走哪条路，其余时间，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入夜，这座城灯火通明，也许是心理作用，金贸的繁华总含着凄凉。宋槐抱着崔宣走出医院后，就一直沿着人行道走到黑，崔宣在她怀里睡得很香，她走得平稳，不敢快，胳膊酸。
中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宋槐这才换了个姿势，倒手接起。
是孟衫打来的：“小槐，孩子怎么样了，好点没。”
“我们刚从医院出来，应该好多了，在医院就把药吃上了。”
孩子在怀里，身体发汗，体温降了。宋槐尽力把她护好，少吹凉风。
孟衫情绪有点高昂：“诶，那你俩来火锅店呗，晚上铺个单子，就在沙发上睡。”
宋槐犹豫，抿嘴看远处，见了不下三面，再麻烦人家就真不道义。
孟衫等了几秒，没见回答，就“喂”了几声。崔宣在怀里转个头，宋槐垂眼，看她头上的草莓发卡。
“跟你说啥了，苦谁不能苦孩子。”孟衫又讲道理，在电话里说了一堆。说你们还在外面睡？不怕把孩子折腾坏？过几天就梅雨季了，就不怕孩子得病？什么心肌梗塞啊，中风，甚至哮喘，慢性支气管炎，能列举的都说了。
电话里孟阿姨的声音传出去，崔宣醒了大半，嘴在宋槐锁骨边喃喃着。
宋槐握着发烫的手机，掌心出了一层汗。
橄榄枝又抛出来。孟衫说火锅店缺人手，你来干吧，包吃包住，每个月工资1200。店里本来的那个小男生，活不好好干，又不听话，光拿钱不办事儿，带一群混混蹭吃喝，上礼拜跟客人打起来了，连混混们和客人，带东海孟衫，一块去了局子一趟。
电话末了，孟衫又抱怨。
“那纹身多的啊，就差犯罪了。”
“你快来吧，我们正愁招服务员呢。”
“我们小庙可是容不下他那尊大佛。”
宋槐笑，接过橄榄枝。
......
被孟衫抱怨的那个男生，宋槐当晚去东海火锅店就看到了。
这地方不在市中心，倒是离高速路口旁边的汽车中心很近，荒凉，颓败。来吃饭的都是修车师傅，跑长途的。店旁边是一家卖五金的，还有一家米其林轮胎。时常有吊车之类的大货路过汽修厂，轮胎卷起的土得一丈高。所以店的牌子早被土盖住了，看不清字。
推门进去，店里没客人，东海擦桌子，收拾铜锅里剩的肉和菜。孟衫算账。崔宣见了阿姨，照旧跑过去。孟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着打招呼：“小槐来啦，我让她算数，正好学学。”
宋槐点头，跟东海说：“我来吧叔。”
东海停下动作，诧异问：“今天就能开始干啊。”
“能。”
东海和孟衫互相看了一眼，嘱咐她：“那行，你去后厨拿围裙吧，快去快回啊。”
“好。”
掀开门帘，宋槐进了后厨，感觉有道目光正锁着自己，她看过去。
小伙子正解着围裙，干瘦，一米七，满胳膊的纹身，脖子上也是，耳钉一堆，耳朵上别着烟。头发染红，刘海下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的看她。
“呦，美女，来干活？”红毛上下打量她。
宋槐伸手，示意给自己围裙。
红毛兴奋，又开始挑事儿，一把握住宋槐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扯。
宋槐眼神里闪过害怕，也那么就一瞬。她蹬了这男的一脚，发狠抽出手，片刻后背砸在墙上，“你胆子挺大。”宋槐甩手腕，发现胳膊红了一片。
她大喘气，墙粉味儿混杂案板上的血腥，钻进鼻子里。后厨不到十平米，逼仄昏暗，头顶上是摇摇欲坠的黄灯。距离这个混混，也就俩手掌。那种不安全感，四面八方的袭来。
红毛低头牛仔裤上一个明显的鞋印，他撇嘴笑着拍裤子，“你胆子也不小啊。”
“给我，要干活了。”
他嘿嘿的笑，“在这干什么，图什么，一个月一千二啊。”说着，把耳轮夹着的烟拿下来，放进嘴里抽，抖着腿挑眉：“跟哥哥去台球厅干吧，离市中心近，一个月5000底薪，行不？”
宋槐瞥他，“外面就是老板，你不怕，”
话还没完，他就伸手拉扯宋槐， “这么小的家，你以为外面那俩怂货听不见呢。上次被我吓坏了，不就是进局子么，看把他们吓的，脸都白了。”
宋槐双臂交叠起来保护自己。刚想跑，就被揪着头发拽回来。红毛单手拽着她衣领，另一只手把后厨前门一锁。
咔嚓一声。宋槐头皮发麻。将近十平米的毛坯间，肢体拽扯声，鞋底摩擦着地面，混在一起。宋槐被推到墙角，蹲着，大口呼吸，脊骨磕到墙上，刺痛得两眼发黑。发绳掉了，斜刘海被吃进嘴角。
红毛三两步走上来，捏着她后颈，像拎猫仔一样，“砰”一声踢开后门，带她出了火锅店。
她吃痛，又直不起腰，虾起身亦步亦趋的被迫前进。
火锅店后，是汽修厂前面，远望去是沙土，以及排排列列的废车。灰蒙蒙一大片，唯一光源就是厂房顶子前的几个灯泡。她脚下蹭出尘土，飞扬着，踩过的地方是一条鞋印，很长。
红毛边拖拽边说：“坐我的车走美女，晚上在外面住。”
宋槐蹲下，他拖起来也变得困难，红毛回头骂了声：“操.....快走！”
她两手紧攥着红毛的胳膊，发现他腕下那只手处于放松状态，于是张大嘴，咬住红毛中指。拼死了咬，牙齿磨着关节，咬得太阳穴疼。
红毛大喊一声，抬腿踹在宋槐胸脯上，“你妈的，属狗的！”
宋槐被这一脚踹的，滑出两米远。前面那红毛正捂着手吹，她连滚带爬的起来，顺着路往回跑。沙子荡了半米高，白吊带被染成黄色。撒开腿跑，前方看不见路，全是土。四周也没灯。
她跑，时不时回头看。红毛反应过来，正在后追。
“敢咬我！”
“等死吧你！”
宋槐不敢停，有多快跑多快。从昏暗的厂房、废弃车辆前，跑到了彻底的黑夜里，从饭店后的沙土路跑上高速。高速口有加油站，经过时根本没人管，以为又是不良少男少女们打闹着玩。加油站是附近唯一的光源，过那里后，就再没亮处了。
她差点吐血，弓身撑着腿，站在岔路口。眼看着左右两条路，得选一条。这附近她不熟，只知道要么就跑回火锅店，连累东海孟衫，让他俩再报警。要么就跑上国道，被红毛打死。
最后，往右跑了。
跑到拐弯处，宋槐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她上的是国道。这不比高速，颠陂的路面石子多，经常是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也许车轮子会把自己卷到车底。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妈的，真能跑。”大概离自己有段距离。
能甩开，也不是靠体力。
她没跑直线，而是绕圈。先绕加油站两圈，正一圈，反一圈，再跳进国道旁的树林里。宋槐脚步放慢，可能已经把红毛甩开，但也不敢大声喘气。
用满是沙的手捂着脸，控制呼吸频率，拖着身体走。土地松软，两只脚差点陷进去。
宋槐坐在地上等，本以为要这么坐一晚，没料到几分钟后，前方亮起刺眼的光。国道驶来一辆大货，走得很慢，远光灯照着。
光里全是希望。宋槐吊着半口气往前跑，整个人跑进光里。她向驾驶位的司机挥手，在轰隆声里，大喊着：“师傅！”
车停下。里面司机探出头来，张着嘴，说的话也埋在噪音里。
司机打开车门，跳到路面，朝宋槐走去。他穿着黑短袖，牛仔裤，矮胖型身材，嘴角叼着跟烟。
“干嘛拦车？”
“要，要坐车。”宋槐不知是激动，还是吓的。
司机看她这狼狈样子，皱起的眉松开，“那行，利索点。”
宋槐跟着走，踩脚凳，拉着车门坐副驾。大货重新开起来。
“你这是咋了？”
“被打了。”
“被谁？”
“不认识，红头发。”
司机眯着眼骂了句，“是那个王八蛋啊，那小子我们几个跑货的都知道，还打过架，”他抽了口烟，嗓子也沙沙的：“从根儿上坏了。要不是我们忙的跑国道跑高速，早把那小子打死了，打不死也往死里打。”
沉默了会儿，车往前开。车前的挡风玻璃被沙土弄脏了半截，只有上半段能看清路面。远光灯打出去，照亮前面行驶的卡车，还有颠陂的路面。
“师傅，这车是去哪的。”宋槐问。
“你要去哪儿？”
“能把我放到城里么？”宋槐乞求，见司机皱眉，声音弱下去。
过了好几分钟。
司机说：“行哇，绕个路算了。”
......
......
绕路耗时间，不能平白无故叫人家连夜跑长途的司机送你，所以司机要了二百块钱。
温诚披了身薄夹克，站在风口上，给司机递了两张票子。
司机数着钱，“管好你家女人，别再往出跑，出人命的，她这是遇上我了。”
宋槐站在温诚旁边，“谢谢师傅。”
送走司机，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又吃了一嘴尾气。
温诚扇了扇鼻腔前的空气，看宋槐。
宋槐也看他，“二百路费，加一百八的医药费，一共三百八，我这个月肯定还你。”
温诚双手插进夹克兜里，迎着风，头发吹得凌乱，“你哪来的钱。”
“我有工作了，在火锅店。”
温诚看远处的路灯，“宋槐。”
“嗯。”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他真的，太他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从被偷钱顶着太阳进派出所开始，再到宋槐闹他公司，害他加班，张行知要他赶走宋槐，否则......现在又莫名其妙从被窝里跑出来，掏了二百快钱。她是狼狈，可怜，但他没那个闲心管破事。耐心早被一次次的不美好消磨。
“我请你，”宋槐说。
“请我吃尾气？我谢谢你。”温诚再次被气笑，掏出包烟，点燃，叼嘴里抽。
“请你吃火锅，真的。”
温诚没理她。
他们站在高架桥下的一条辅路边，路灯隔在两人之间，光投在地上，扩散成椭圆的光影。温诚是开车来的，他按车钥匙，‘滴滴’两声过去，单手拉开驾驶位车门，扶着门看宋槐。
她在车对面，也看自己，平静的没表情，好像从没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白里掺黄的吊带正中，是个男人的鞋印子，胳膊，腿，全脏了，头发披散着。
宋槐抱起手，站着看温诚，什么话也没打算说。看着他坐在副驾，关门，启动车，三四秒后，全黑途观L从辅路走远。
她拍拍身上的土，沿辅路的人行道走。刚才那辆车又倒回来，车尾对着她往后走，车窗摇下，温诚说：“火锅店在哪？”
宋槐看这车驶出去，又倒回来，笑了。
温诚一拉手刹，“你导航。”
宋槐拉开门，坐上去。温诚一脚油门，从辅路上了高架。汽车很平稳，不像刚才的货车，机油味加颠陂，让人头晕，还有噪音。而这里，玻璃干净，中控台、地毯周围都整洁。她看了一圈，开口：“温诚。”
“说。”
“这车多少钱。”
话出口前，温诚扫了她一眼，“二十万出头。”
车下了高架，温诚问她：“告我地方。”
“在高速路口，汽修站那块，东海火锅店。”
他笑了下，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怎么。”宋槐问。
“好名字。”他答。
宋槐两手拽着安全带，缄默半路。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有时告他该走哪条路，其余时间，车厢里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