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

    陈丰对简厉川的这记反问无话可说。他要真清楚,还犯得着请教人么?那感觉像雾里看花,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很难受。

    两个单身男人对感情真的满头雾水,根本聊不出什么结果。简厉川头很大,不知道陈丰到底搭错哪根筋。

    亦很难说。

    “我生气。”独自把伏特加喝了半晌,陈丰才蹦出两个字。

    “?具体事情呢?你不和我讲起因经过,但两个字我怎么给你分析。”

    “半年前吧,有个女人来找我要投资。”时值夜色昏沉,陈丰眼波随烈酒在光下浮沉,半明半昧,若有所思,又不急不缓的给简厉川讲述。

    娓娓道来一个荒唐。

    有个倔强且学历极低的女人,恬不知耻三番五次找他要启动金。口出狂言说要搞个贸易公司。陈丰打心眼儿看不上她。他没对她抱有希望。然而架不住日积月累软磨硬泡,她给他送咖啡,早晨问候;任由他摆布绝无怨言;业务能力竟然没那么差。

    她成功拥有工厂。但经验不足,跟借读似的甘愿来MF干重活取经。陈丰什么累活儿都往她身上压。没把她当人看。奇怪的是:她竟然挺住了。她和他一块谈客户,还是搞定大客户。这次又跟来一块儿出差。

    “那女人现在工作上心,做什么都有模有样......”本来挺白的皮肤,陈丰喝醉罕见的上了脸。西装革履闷热,他又解开腕扣子,脱下手表清脆一声甩桌上,露出好看凸出的腕骨。

    “公式和背调一学就会,太聪明了,”陈丰抬眼和简厉川对上,皆是相视一笑:“好像不需要我再教。”

    陈丰摇摇头。

    简厉川引他把真话说出来:“员工变好,难道不该高兴?”

    “不高兴,很生气。”

    “原因?”简厉川问。

    “她不会特别需要我帮忙,现在变得很嚣张,不服管教。”陈丰朝窗内招手,叫了两杯鸡尾酒,又闷了半杯:“就她那种女人,都有男朋友,据说条件还不错。”

    不能为他马首是瞻了,所以愤懑不堪。陈丰从来都厌蠢,讨厌教人做事。他这种人完全不适合当老师。现在却因为少了个学生,不能再引导她前进而苦恼。

    说出去谁信呢?

    “你刚夸了人家一堆,就又开始贬低。”简厉川抓中要害,敲两下桌面:“聪明,业务能力强,还能是‘那种女人’?喜欢就直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陈丰被那“喜欢”二字搅乱。胃里也翻江倒海,拿根棍子哪吒闹海似的。他择偶标准和宋槐大相径庭。从高中以来桃花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烂。烂到kuny那样。原因大概是他从不主动,拿下巴看人高高在上,不好相处。有女生塞情书,明明就在门后盯梢,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当乐色扔。

    行径被吴念笑话过:你会遭报应的。

    这不,报应来了。还是现世报。

    “简厉川,你让我当三?”他陈丰骨头比花岗岩都硬,处处不低头。让他做3纯粹是钉在耻辱柱上。

    “那就不说......你也可以等。”

    “等什么。”

    简厉川没接话。点到为止。不拆散不评价是他道德底线。人和畜生的区别就在于,人可以被道德约束。

    陈丰是聪明人,也懂他意思。二十一世纪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宋槐和她男友迟早分手。

    “那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辞了?”

    “很着急回家?”

    “已经十二点了,明天周一,有季度会。”简厉川结了账:“你们不开会么?”

    ......

    他那雷打不动的健康作息也被宋槐影响了。当晚回酒店陈丰就吐了。抱着马桶跪在地上,狼狈的要死。睡前吐了两次,半夜又吐。早晨好些,洗了个澡去租的会议厅开总结大会。

    胃里没东西,火辣辣的疼。陈丰买了盒胃药和布洛芬,各吃一粒。提前坐下准备。

    会前准备阶段出差跟单小组陆续到齐,陈丰看宋槐坐在角落旁听。正低头看手机,没猜错的话,她在写备忘录。会议记录一定做的很好,比所有人都了然。

    宋槐本就不知道陈丰昨晚经历了什么。没事儿人一样,不时和他目光相对,只是偶尔觉得这视线交汇的也太频繁。陈丰目光有些灼热,却也受不了宋槐那双眼睛。

    “到齐就开始吧,每组两人做好会议记录。”陈丰有意躲避宋槐目光,可偏他在主座上讲话,感受到自己一直被看着。难得如坐针毡,大家汇报时陈丰走神儿,经常看表。讨论的单子和产品企划完全没听。

    度日如年。

    他要怀疑人生了。他真的喜欢上她了?

    会议结束后莹莹和宋槐吃饭。随便找了一家,酒店楼下的小面馆,猪脚面配了叉烧和菠萝油。

    “啊你知道么,刚开会陈丰一直往你那儿看诶。”莹莹嗦口面跟宋槐打报告,那脸上写着:被讨厌的人盯上了,又可怜又倒霉。

    “是么,我没注意。”

    “诶呦长点儿心吧,他就是看上你了。”

    握着筷子的手赫然停顿,宋槐对莹莹笑笑:“何以见得,我算当事人之一,我明白陈丰不会喜欢我,他看我八成是觉得我蠢蛋吧。”

    行吧。

    莹莹把后半句话憋肚子里:起色心是半秒不到的事,尤其对于男人。

    宋槐可能没意识到她的魅力吧。身材够给力,该有肉的地方肉多,该苗条的地方瘦而不柴。长相属于清淡那挂,但仔细看却能被那双眼睛勾魂。从不俗的角度分析:宋槐吃苦耐劳,工作能力强,积极向上乐于学习。

    ......

    在广东待到十二月份,出差任务进行大半。宋槐跟温诚视频通话才得知,他也出差了。

    去的是黑龙江延吉,主拍朝鲜族。

    两人南北相隔,何止是秦岭淮河挡着那么简单。

    元旦当天。

    宋槐跟了一整天的单子。和两位QC财务同行。晚上七点公司请大家聚餐。这是每次出差的惯例,只不过群聊名单里竟然有她的名字。不想碰上陈丰,却又怕翘了组长面子。

    只好妥协。

    不过自从莹莹提醒过后,宋槐在饭桌上刻意避免和陈丰的任何交流。MF不喝酒,大家向主管和老板们敬茶。宋槐就从后门溜走,敬完再回来。

    广州外来人口多,元旦比平常稍冷清点。打工仔都返乡过新年。

    宋槐添了件儿极薄的防晒服,风来保暖,暑来遮阳。她走出酒店,发现天气比较凉爽,于是去了附近公园散散步。

    中间翻出来耳机,听舒缓的粤语歌。黎明的《两心知》。

    广州的粤式年味很浓,街边店门上贴挥春、树干缠绕花灯,居民楼洗邋遢,小孩行街手里捏着利是。

    沿公园湖心跑到走了圈,又爬假山,半个小时下来竟然出了汗。

    她给温诚拍了张湖心悬浮龙灯。

    向他分享身边事情。

    分享欲是亲密关系中最可贵的。

    ......

    温诚在另一边每条都看,每条都回。

    延吉和广州是两个季节。十一月底去时温诚还大病一场,因为两地温差和干冷的气候。实属水土不服。北方的冷和南方不同,凛冽刺骨,零下二十度的风,刮的干燥。

    几天生病也不得休息。日子匆匆忙忙,每日睡不够六小时。

    温诚病愈后和几个同事约去看冰雕,算公事,也算休闲。这次钻戒迎合季节和网络趋势,把广告背景选在东三省冰雕上。

    为了拍摄效果,几个人选到长白山上。三天考察时间内酒店全人满为患。于是住在山中农家乐里。不过氛围良好有说有笑,到第三天要离开前,老板还给备了顿延吉特色菜。冷面,烤肉,正宗的烤冷面。

    当时收到了宋槐照片,思绪飘远。他把这地儿记下来,想明年带宋槐来看看。

    老板一听特热情,东北话也喜庆:“那太好了,你老婆啊?”

    “还没娶呢。”

    “那带女朋友来也成,来度蜜月!”

    “得明年了。”

    老板摆手笑笑:“年轻人,日子还长呢,慢慢过着啥急啊。”

    他那时以为他们时日还长,谁知感情的沙漏在悄然流逝。

    ......

    元旦不回家,温政国特着急。

    视频通话里唠家常。老爷子年纪上来,嘴比年轻时更碎。温诚也极其耐心,用心听温政国讲话。无非是相亲那档子头疼事儿,年年如此,逢年过节催一遍。

    每每此刻温诚就告诉他爸,您快去跳广场舞,拓展下人际关系吧。老头也不服气,讽刺温诚单身孤寡,没姑娘喜欢。俩人的损嘴倒真是遗传。

    “你爸我年轻的时候,一堆女生给我写情书,你有么?”

    温诚撇撇嘴:“我妈在天有灵,听你说这话托梦发火。”

    每每此时温政国都不再多言。他在乎妻子,哪怕魂归故里。

    父子间沉默一会儿,温政国又问他:“今天和老同学出去聚餐,还碰见你们公司的广告了。我说主创是你,他们都想见见,今年过年吧。”

    陈述句,没给温诚反驳机会,他开了电脑接收邮件:“行。”可去能有什么香饽饽,无非催婚,遂又反悔:“算了吧,您让我回家清净两天。”

    温政国也同意。他理解儿子在外面工作辛苦,独自闯荡不容易;策划项目全国各地的跑,跟风似的抓不住。幼时有家作荫蔽,成人后可就双脚点地,必须自己踏出条路。人老了总会忆起从前,他常对温诚有愧疚。

    愧疚于年轻时对儿子管教太过严苛。

    愧疚于那会加班把家务全推给了妻子。

    “我不是个好爸爸,不是个好丈夫。”

    又开始了,温诚哭笑不得:“爸,这又想起哪出了,说不定我哪天给你带个女朋友呢。”

    老头眼睛一亮,觉得有戏。

    理论上讲,他和宋槐总得有这么一天。两个人谈恋爱又不是搞谍战。还不得正大光明通知父母一声么?

    通话结束,温诚眼里浮现慌乱,那种失真的虚浮,浮游似的荡在涟漪上。

    —

    晚上十二点宋槐才回酒店。

    今天和同组几个关系还可以的去唱K,有个福建人唱公虾米,特别投入。完事儿又被莹莹拉去酒吧。走路上跌跌撞撞,醉醺醺的两人互相搀扶。

    宋槐酒量不行,稍微沾点儿就上脸。

    崔宣来了电话。姐妹俩很久没联系,多亏孟衫照顾。宋槐先是听到孟衫的声音,令人感慨的是她有了明显变化。隔着电话线都能察觉那朝气昂扬的斗志。经历过痛苦且烂尾的婚姻,孟衫坚强的推平重建,获得新生。虽然婚离不成,但也实打实报复了那男人。

    而今楚河汉界,如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孟衫取了俩快递,是给孩子买的芭比娃娃,耳朵肩膀夹着手机,正拆着包装:“小槐,我看你朋友圈,还没回来啊。”

    宋槐在洗手台前擦脸:“得春节了。”

    “你等下哈,我把电话给孩子。”那边崔宣和孟衫亲昵的聊了几句,宋槐听不清,接下来听筒出现一道稚嫩的童音:“姐。”

    “诶,是不是要上小学了?”

    “我不想上学.....”

    孟衫把二手房买下,想方设法搞到户口本。根据呼和浩特义务教育政策,孩子应该去离小区最近的那所。她实地考察过,硬件儿不错,教育资源也可以。好多省市级优秀教师,学生们精神面貌也好。

    “有书就要读,明白么?”宋槐把那苦口婆心全抖出来:“能在学校读书多幸福,你知道吧,否则像我一样,你仔细想想,读书好不好?”

    “好......”

    小孩儿对之前的记忆深刻,无论如何都不会淡忘。她记得姐姐很聪明,满屋子奖状,从优秀少先队员到优秀团员,还有各种三好学生,五好青年。

    但姐姐却不上学,每天承担家务活。弓起的背脊长时间没挺直过,薄衣服下是隐隐凸显的骨头。她用抹布擦地,那种抽丝且赃污的;她收拾家里如山的废纸片、厨余垃圾,跟捡破烂似的每周换不少钱;她洗衣服床单被罩,窗帘、尿布,出去晾晒时还被邻居偷说几句闲嘴。

    .......

    宋槐不想再说。那些苦难又被描摹的清晰,锋利刀刃剜心割肉。把人推向无边无际深渊。

    结束。

    电脑里不少邮件,外站社交网也不少消息。大多都杂七杂八,有两位和她关系熟络的俄罗斯客户,送来新年祝福。他们不过春节,元旦便是新的开始。工作群里大家互相寒暄,@所有人,每条大差不差,后面跟上玫瑰和礼花表情。

    “新年快乐。”

    这是陈丰发来的。很罕见。

    宋槐不知道怎么回,就用表情包应付差事。和陈丰交流的每一秒,比加班还煎熬。

    ......

    可三分钟后。

    陈丰给宋槐拍酒店落地窗前的夜景,外面红火热闹,放烟花爆竹。而他却语气沉沉的说无关紧要的工作事务。

    宋槐放大看图,角落有瓶酒,深棕色瓶身,是高度威士忌。

    “陈总一个人喝酒?您朋友呢?”宋槐问。

    “你呢,也是一个人?”

    “嗯。”

    对话中断。

    陈丰坐在地毯上又闷了半瓶。他们无话可聊。真叫秀才遇到兵。威士忌从入口开始,直到滚进胃腔都苦涩,更有酒精辛辣作余韵。难过被赋调节效应,愈发沉重。

    ......

    HJ在内蒙察哈尔右翼前旗终见雏形,归功于阿金日夜辛劳。也难怪最近安安静静,宋槐给他转了一千块,告诉他好好休息,去买羊腿吃。

    阿金是个热情且实在的人,他不和宋槐见外,直接拒收。玩笑道:“等你和诚哥结婚我随两千礼钱,到时候你再给我转这钱。”

    宋槐只笑笑,没回答具体的。周围都是正常人,结婚自然在生命议程内。

    是她另类罢了。

    她看完手机里的信息,已经凌晨两点了。往床上一躺才想起来,温诚说会来个快递,顺丰速运,直接去门口拿就行。

    宋槐搞不懂温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秘兮兮。她开酒店房门探头一望,地毯上果然放着几箱快递。只因太忙把它们忽略了。

    小刀划开胶带,宋槐拿出里面东西。是俄罗斯和延吉的特产,巧克力、真空包装的坚果列巴,喜庆的套娃和不倒翁。还有手写明信片,巴掌大小,背景图是长白山。

    他那粗鲁的人写出东西竟也浪漫。不知是被长白山驯化了。行书秀气舒展,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笔力扎实独到。

    “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想要温柔的对待。”

    ——《哈尔的移动城堡》

    温诚不敢相信,他有朝一日会变的浪漫细腻。

    同样出自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却有句话: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这才更符合他们。

    可第三个箱子空无一物,只有些许潮湿。温诚无语至极,给她打过视频:“你猜里面是什么?”

    两人都躺床上,看屏幕中的对方。聊些无关痛痒的话。宋槐声色淡淡:“雪糕?冰棍儿?”

    温诚心里暗骂,干活把脑子CPU烧没了?猜的那么敷衍:“冰雕。”

    南方很少下雪,更别提壮观的冰雕。他望着波澜的雕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槐。长白山脚下有不少卖冰雕的。他专门下山,挑了对招财猫,心说多符合那小财迷。又跑几公里到驿站,压了好几包冰袋给寄到广州。

    “菜鸟驿站的人都觉得我疯了。”

    “你就是疯了,谁把冰雕从延吉往广州送,不化成水等什么。”

    “你就好好损我吧宋槐,等着,等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温诚给她放狠话,宋槐毫无危机感。只尝了块俄罗斯黑巧,很苦,黏腻,不好吃。她皱皱眉。把镜头一转,掀开窗帘探出手机:“给你看广州。”

    “好家伙。”温诚看到外面依然热闹。

    不同于他之前去过的江苏,广州像敦煌似的永不入睡。虽然夜色朦胧且入冬,却能感到屏幕里溢出的蒸腾热气。琼浆流涌烟火人间,滨江西路高楼矗立渐次笼绕。

    “我在山上住了几天,清净。”

    “你这人喜欢清净?”

    镜头转换回来,温诚指着宋槐鼻子:“喜欢死了,尤其为你买冰雕以后差点冻出毛病,膝盖一疼就更喜欢了。”

    “你在怨我。”宋槐扯嘴角一笑,落温诚眼里异常好看:“戴上护膝,你平常穿的太薄。”

    “不劳您费心,现在有暖气了,北方都有暖气,”温诚一摸,烧的很烫:“我这说不定比你还热。”他有点包袱,不想穿军大衣或厚重的羽绒服。万一被乔潭立那条狗偷拍,被宋槐看到形象何在。

    聊到宋槐实在睁不开眼,她想挂断,温诚拦住她,说要看她睡着的样子。就像他们还同床共枕。他总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分居两地,各有各的忙碌。赚钱太难了。

    “整天腻一起不好。”

    这是宋槐睡前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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