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谁也不清楚这种忧伤从何而来。为何整晚语气沉闷，有一句没一句，且隐隐透着丧气和不安。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坎儿，传达他们第六感：那是座最难攀登的山，它高耸陡峭，寒风刺骨。
心里都有事藏着，谁也没说出口，维持表面祥和幸福。
他脱力如同病入膏肓，靠在沙发背上望那破旧的灯罩。双眸在光线切割中半明半昧。左手垂在宋槐腰间，敛眉感慨她比去俄罗斯前瘦了些。
右手则和她十指紧扣，摩挲指腹纹路，缓慢而磋磨。
时针分秒转过：“还是不能和我爸说？很怕他？”
“你说过，慢慢来。”
一句话把温诚噎住，卡在食道似的煎熬。
对，那种感觉就是煎熬。像谍战一般，身处无尽的等待。
他昨天和前天分别见了两位单身姑娘。
一位在酒吧，性格热情似火，告诉温诚：她本科是浙江大学物理系，研究生考上了人大，现博士在读还没毕业。
“听温叔叔说你也是物理系的？那咱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加个微信啊帅哥？”
温诚礼貌拒绝，被追问原因，也只能说不合适。
另一位在必胜客，性格温吞委婉，说话声音轻细：本科在兰州大学，大三考了教资，现在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不合适。”再度拒绝。
‘不合适’这三个字可太妙了。适用于任何拒绝场合。他怀里躺着的这女人，也是用三字拒绝了自己。给他使下感情里第一个绊子，撞了南墙头破血流。
说来也好笑，两个感情深度已经说成“爱”的情侣，在分别期间和不同异性纠缠。好像他们不属于彼此，过家家似的随时可能被拆散。
宋槐则在反思。她最近的生活一团糟，感情被她经营的乱如麻，工作也不顺心。整天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因噎废食却找不出焦虑难受的症结。
所幸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看看生活还会给她什么打压。
......
冬春之交是最冷时节。南方冬天潮冷难熬，没暖气，家里放电暖或吹空调烘烤。空调电暖一关，不消片刻家里又冷下来。冻的膝盖疼。
又是一年春节。温诚还记着去年这会儿，他们还没正式成男女朋友关系；两人都憋着股气，在他爸家楼下狠狠吵架。她说要分开，要彻底断了关系。
那年走霉运，今年温诚可不想让任何人影响他们的感情。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于是约陈丰去咖啡厅谈谈。
不吵架，不打架，冷静理智的讨论感情。坐在星巴克靠窗沙发椅上时，温诚又骂自己窝囊，宋槐像绳子将他捆绑，简直束手束脚。
如果什么都不在乎，温诚真恨不得和陈丰打一架。
陈丰也赴约。他刚下班，从办公室开车来这家店，推门进去看到位眉眼有肃杀气的男人，迈步朝温诚走去，款款坐在对面。
木桌上放了两杯拉花拿铁，奶白色瓷杯乘着。陈丰四指握住杯柄，端起来呷口咖啡。晚高峰期间，又是返乡浪潮，星巴克人陆陆续续、进进出出，门外小孩开始放无烟烟花。衬得他们更尴尬，冷清。
两杯拿铁都喝了半杯，还是温诚先开口：“我们必须好好谈。”
“好。”
“你对我女朋友道歉了么？”
陈丰点点头，他今晚更加沉默寡言。他和宋槐男朋友无话可说。
“她那人挺有原则，不会接受你的，这叫事实，何况......一个公司总裁，甘愿当爱情里的第三者？说出去你自己信么？”
陈丰抬抬眉毛，笑里藏刀：“您不是说好好谈？怎么开始夹枪带棒了？”
“我态度已经很好了，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生气，我完全可以用更极端的解决方法，但因为我女朋友和陈总您算合作关系，咱们最好体面收场。”
“什么是极端解决办法，”陈丰抬眼和温诚对上视线，“说来听听。”
温诚尽力克制着呼吸，轻轻呼气，轻轻吸气，老半天才调整过来。憋忍胸腔火气，四指扣着环形杯柄，拇指覆盖其上，指甲发白。
“打架，但我不会动手的，原因同上，为了我女朋友。”
他无一句不在宣誓主权。把宋槐换成：我女朋友。
“如果陈总有玩女人的癖好，我劝你改改，别遭报应。”
陈丰面上不显恼怒，轻描淡写的问：“何以见得啊。”
“问问你自己吧。”
这是那晚谈话的最后一句。
在此之后，所有事情好像都进入正轨，再没出差错的可能。
MF年底分外忙碌，宋槐也见了几个客户积攒人脉，甚至顾不上自己公司的开单。
因为一个外贸公司想经营运作起来很难。行外人觉得它光鲜亮丽，不出半年月入几十万、上百万，一些公司用谷歌、社交媒体和海关数据挖掘出潜在客户，看似简单实际考验技术含量。但在这领域打拼的外贸人深知其中心酸。
初期有百分之八九十撑不下去的。
也并非随便一个新手能驾驭。
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不得不提到化妆。宋槐向莹莹请教：“前台柜姐和咱们一样，最好化个妆吧。”
她打定了主意，某天下班后去Mixc一层逛逛。商场大厅中放着红色龙雕塑，两只Q版蜿蜒盘旋的龙对着笑。莹莹觉着有意思，裹紧羽绒服往龙身前一站，比了个‘耶’的手势，让宋槐给她拍照。
宋槐举着手机看屏幕，九条线横在人和景中，她一时间有点懵，找半天角度才拍一张。她算女生中的稀缺部分，从不拍照化妆，手机里相册全堆着与工作有关内容。
现在两条“从不”要打破一个：化妆。
两人逛了圈大牌美妆店，类似YSL、GIVECHY这样宋槐扫一眼价格立刻退出去。退而求其次进了3CE和尔木萄，这才买了粉底液和眼影盘。
结账后柜姐把盖子拔开，拇指按压往手背上挤了两泵，抹匀后对宋槐笑着说：“这款延展性特别强，上脸丝滑不假白，而且美女你皮肤太好了，稍微涂点匀肤色就行，遮瑕隔离那些在你脸上都没用。”
“你要再试试咱家口红么？哑光珠光镜面雾面，唇泥唇彩口红雨衣，”柜姐手臂一伸，指身后满墙的口红，全是红色看得宋槐眼晕：“现在比较流行唇泥，美女试试呗。”
买了三样东西从商场走出来，宋槐开始感慨自己与社会的脱节程度。她对美妆、时尚，甚至于新闻头条，都不了解。
前几年，宋槐从没料想过今日会做出改变。她总认为化妆不是包装自己，而是把她那层掩盖回忆的遮羞布撕烂，踹回旧日梦魇。但当化好妆坐美妆镜前时，她不再觉着别扭抵抗，反而赏心悦目，认识了不一样的她。
小时候，县城里对化妆的女人不宽容，他们认为那是发廊中风.骚搞交易的。她也见过爱美的女孩子用色素糖当口红涂嘴上，爸妈立刻请她吃竹笋炒肉，边打边骂：“嘴那么红出去卖吗？老子辛苦养你这么多年，花这么多钱，就是让你把嘴抹成那女鬼样？”
“不正经的女人才化妆穿裙子。”这是宋槐背书包进家门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等上楼进家门，抬眼就看到宋妍正抹口红，双腿裹着黑丝，裙摆齐到大腿根。
等回家后温诚发现宋槐脸上明显变化，抱着她啃了口，揽在怀里仔细打量：“怎么不让我给你买。”
“我有钱。”
宋槐推他，推不动。
“爱情除了提供情绪价值，还有经济支持。”
“......”
妆容是刚化上去的。玫红色雾面唇釉很提气质，大地色眼睛薄铺在眼皮上，没有眼线和睫毛膏，反而让那双眼大而有神。披肩发用鲨鱼夹挽个锥形结，羽绒服里是简单素净的针织衫。
温诚只有一句感慨，他的小槐越来越好了。
两人皆在短小玄关的光线暗处，温诚看她睫毛轻颤，在下眼睑敛出温柔黑影：“口红不能吃吧。”
“你想吃？”
温诚也刚回家不久，衬衣西裤没脱，只解松了领带，露出些锁骨。他才不管能不能吃，手抚在宋槐下颌，拇指重重在她嘴唇上摩擦，等红色变浅再粗鲁急躁的吻上。宋槐的背抵在墙面，仰头配合，腰间那只手也不老实。
害人轻嗤一声。
这是温诚谈过的第一段恋爱。他也是个初学者，可方方面面都比宋槐老成。
他不懂真正完美的情侣如何相处。只认为他们活力无限。总在接吻时憋着劲儿，哪怕年关将至，令人烦心的事即将到来，他们也能用这种方式传达意图。
温诚不松口，惩戒似的想把她揉进血液里，让相亲时的煎熬，和其他异性相处时的不舒服，不自在，都撒在她嘴上。
真有些狠了。
无声、无交流的打茄伦后是心知肚明的身体融入。是站在玄关前发生的，两人上衣凌乱倒也还穿着，只在陌生空间和姿势中，完成了激烈的角逐。
为他们上次在浴室的约定打下基础。
宋槐把他眼角流出的泪吻进嘴里，仅此一滴，挂在眼尾，却晶莹剔透的触目惊心。
“怎么，你也会哭了？”
“我最近特别烦，”温诚长舒口气，胸脯起伏渐趋平缓：“你不会觉得我相亲很开心吧。”
语气脆弱中带着恳求，宋槐看他逆光撑墙而站，但像不稳定的城墙，有随时坍塌迹象。他嘴沾染了唇釉，也显现不均衡的红色。衬衫扣子开了一半，亮出胸前健朗线条。
“太他妈煎熬了，精神折磨，总觉得我坐那儿就是混蛋，明知道她们单身，有意向和我结婚，我还编个谎，说咱们不合适。”
宋槐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一左一右轻抹去第二滴泪：“很委屈？因为我？”她笑笑：“你别冤枉人，我特别无辜，是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么？”
“说也不能说？”温诚垂眼看这女人清冷淡定的样子，陡然烧起火焰，钳住她下颌把人咬疼：“看我哭你很高兴？真他妈狠。”
“没见过，听新鲜的。”
操。温诚心里骂着，嘴上顽劣的笑容明显：“你真会玩儿我。”
......
宋槐最近事情多，常顶着妆出门见客户，欧洲来的，广州深圳来的......等闲暇时间打开电视看会儿，却被温诚一把夺走。像没看见她这人似的，她明白他心里又在骂街。生气她只顾工作没时间管他？
宋槐没功夫和温诚过家家，没赏给他任何反应，径直走卧室里换睡衣，整整袖领去书房加班。书桌上全放着温诚的东西，他来这熬夜工作最多。宋槐拔了联排插线板上的笔记本插销，换成自己电脑。
键盘声音窸窣，宋槐揉揉酸困的眼睛，瞥见角落的胶装绿皮本。上面黑色大字写着：广告效果分析结构。应该是出自温诚之手，她饶有兴致翻看，把它当成休闲杂志。
可异常枯燥。目录分为五个板块：曝光量、点击量、访问量、咨询量、成单量。还有些专业名词，什么点击率低，人群相关性差，减少定向条件数量，做好数据监控。涉及到了宋槐从未接触过的盲区。
也不知哪来的求知欲，宋槐抱着那厚沓结构分析问他：“你平时就写这个。”
“？”
“是么？”
“你除了和我睡能不能走心。”
宋槐把他话当耳边风，盘腿坐沙发上：“你说话太难听。”
“过奖。”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宋槐侧眼看他双眼空洞，没在认真看电视。静音电视里播放着广告。
“很喜欢看广告？”
平平淡淡一句话，让温诚彻底破了功：“我心思全放你身上了，怎么样，满意？”
“还行吧。”
恰巧此时来了不速之客，MF公司员工给宋槐发微信，说有个紧急外贸单要处理，明天的客户不习惯远程会议，希望面谈。宋槐去书房找了找，没把那MOQ和背调信息拿回来。
“出门一趟，能送我一下么？”宋槐回卧室拿衣服，站门口换。没得到回应便抬眼看他。温诚已经从衣架上随手挑件御寒衣服，米白色衬衫外套棕色冲锋衣，底下是深蓝宽松牛仔裤。奇怪的搭配，在他身上却很赏心悦目。
大概是因为四肢修长，身材比例不错。像模特一样，衣架子穿什么都有时尚感。
温诚随便穿双马丁靴，鞋带一系：“出门，车钥匙我口袋里，你先去热车。”
“你不下去？”
“我携带管制刀具，陈丰一来就杀人灭口。”
“......”宋槐没接茬，手伸进他上衣口袋，左右都摸了遍，没找见。又揣进裤子口袋里，贴着他大腿翻，这才把钥匙拿出来。
“故意的？”温诚被她这样弄的心里发昏，没忍住抬她下巴，俯首与她纠缠半晌，好像马上要往卧室跑了，却硬生生被宋槐叫停：“今晚不行，加班。”
操......温诚太阳穴一抽一抽，暗骂自己倒霉玩意儿。前几天是他加班，今晚好不容易兴趣忽至，宋槐又开始忙。时间交错总对不齐。
温诚整理领口，往门前一站开始谴责她：“知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是么？”
门开，前后下楼。声控灯亮起。
“我不懂，我又不是男人。”
温诚说她神经。工作把脑子烧坏了。宋槐也不想理他，兀自往副驾驶一坐，拉安全带系好，以最舒服的坐姿等他开车驶入目的地。
温诚当然没带刀，更没那个心思踏入MF干架。只在门口耐心等，交警来敲窗户他就说马上走。
十分钟后温诚看宋槐抱着文件，从旋转门走出来。等人坐在副驾把发动机重新开了，问她：“没有电子版？”
“怕信息泄露，被黑客入侵。”
倒也合理。信息化时代便捷同时，也存在不少风险。像他上次那倒霉事儿一样。
在红绿灯路口温诚手机震动，是温政国打来的电话。温诚下意识看了宋槐一眼，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对上。
内心多少有些忐忑，温诚怕他爸嘴里蹦出什么话让宋槐听进去。小空间就算不开免提，竖起耳朵也能听着。
宋槐没发表任何意见，情绪正常的随手翻从Linkedin上彩印资料。看到客户照片时，听见温诚刻意放低音量说：“都不满意。”
再次于黑暗中对视。
车外鸣笛起伏，车内安静。
他干脆破罐破摔，把手机往宋槐腿上一扔，按下免提键。
宋槐低头看聊天分秒增加的通话，温政国语气有些不耐：“那么多优秀女孩子，哪点不如意了？哪配不上你了？”
温诚目光移到宋槐脸上，那双眼在昏暗中明亮，似乎在探究他下句话。
“您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不合适就给人家扣上条件不好的帽子？”心里憋着不断膨胀增生的爆米花，砰一声炸了：“爸，操心你自己行么？现在人都不结婚了，你那几十年前的观点别硬往我头上扣了。”
“不合适。”他又补充。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温诚那人说话忽然不客气，把他爸气的半死。
宋槐僵坐不动，手指紧攥文件袋。牛皮纸褶皱了才松手。
他窝了满肚子火，必须反抗家里的极端.统.治，把车往路边一停。对着话筒说：“强扭的瓜不甜。我的事儿您少操心吧。”
对面语气严厉：“长大了敢和你爸叫板了是吧？这么没大没小，以后别回家。”
温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身心俱疲的靠在椅背上，沉默又无力的揉眉心。电话安静良久，他才开口：“打个比方，我劝您去广场公园里找个老伴儿，来点儿黄昏恋，您愿意么？”
“你少给我讲道理。”温政国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少气我了，哪天我眼睛一闭心脏一停，你没妈也没爸，以后过年回哪个家？”
两人的心皆重重下坠。
宋槐把手机放到中控台上，对温诚耳语：“我和你回家，别吵了。”
她只是陡然觉得温诚很可怜。那天流的泪就已经把自己心理防线攻破了。她明白不能可怜男人，但今晚是意外。
并非男人女人之间，而是相处很久的情侣。
自然而然的感同身受。
温诚愣在那儿，没说话，即便宋槐早离开耳畔，也仍反复回忆。
难以描述那刻的感觉，不可置信？惊讶？欣喜？像耳机线似的在脑中冗杂纠缠。
知子莫若父，温政国直击要害：“你别瞒着我，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活了六十年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温诚长呼一口气，双臂抻着方向盘，那姿势像借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勇气：“你怎么看出来的？........那我除夕带女朋友回去。”
“是上次那女同事？”
“？”
二人又在同时刻对视。满目疑惑。
谁也不清楚这种忧伤从何而来。为何整晚语气沉闷，有一句没一句，且隐隐透着丧气和不安。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坎儿，传达他们第六感：那是座最难攀登的山，它高耸陡峭，寒风刺骨。
心里都有事藏着，谁也没说出口，维持表面祥和幸福。
他脱力如同病入膏肓，靠在沙发背上望那破旧的灯罩。双眸在光线切割中半明半昧。左手垂在宋槐腰间，敛眉感慨她比去俄罗斯前瘦了些。
右手则和她十指紧扣，摩挲指腹纹路，缓慢而磋磨。
时针分秒转过：“还是不能和我爸说？很怕他？”
“你说过，慢慢来。”
一句话把温诚噎住，卡在食道似的煎熬。
对，那种感觉就是煎熬。像谍战一般，身处无尽的等待。
他昨天和前天分别见了两位单身姑娘。
一位在酒吧，性格热情似火，告诉温诚：她本科是浙江大学物理系，研究生考上了人大，现博士在读还没毕业。
“听温叔叔说你也是物理系的？那咱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加个微信啊帅哥？”
温诚礼貌拒绝，被追问原因，也只能说不合适。
另一位在必胜客，性格温吞委婉，说话声音轻细：本科在兰州大学，大三考了教资，现在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不合适。”再度拒绝。
‘不合适’这三个字可太妙了。适用于任何拒绝场合。他怀里躺着的这女人，也是用三字拒绝了自己。给他使下感情里第一个绊子，撞了南墙头破血流。
说来也好笑，两个感情深度已经说成“爱”的情侣，在分别期间和不同异性纠缠。好像他们不属于彼此，过家家似的随时可能被拆散。
宋槐则在反思。她最近的生活一团糟，感情被她经营的乱如麻，工作也不顺心。整天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因噎废食却找不出焦虑难受的症结。
所幸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看看生活还会给她什么打压。
......
冬春之交是最冷时节。南方冬天潮冷难熬，没暖气，家里放电暖或吹空调烘烤。空调电暖一关，不消片刻家里又冷下来。冻的膝盖疼。
又是一年春节。温诚还记着去年这会儿，他们还没正式成男女朋友关系；两人都憋着股气，在他爸家楼下狠狠吵架。她说要分开，要彻底断了关系。
那年走霉运，今年温诚可不想让任何人影响他们的感情。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于是约陈丰去咖啡厅谈谈。
不吵架，不打架，冷静理智的讨论感情。坐在星巴克靠窗沙发椅上时，温诚又骂自己窝囊，宋槐像绳子将他捆绑，简直束手束脚。
如果什么都不在乎，温诚真恨不得和陈丰打一架。
陈丰也赴约。他刚下班，从办公室开车来这家店，推门进去看到位眉眼有肃杀气的男人，迈步朝温诚走去，款款坐在对面。
木桌上放了两杯拉花拿铁，奶白色瓷杯乘着。陈丰四指握住杯柄，端起来呷口咖啡。晚高峰期间，又是返乡浪潮，星巴克人陆陆续续、进进出出，门外小孩开始放无烟烟花。衬得他们更尴尬，冷清。
两杯拿铁都喝了半杯，还是温诚先开口：“我们必须好好谈。”
“好。”
“你对我女朋友道歉了么？”
陈丰点点头，他今晚更加沉默寡言。他和宋槐男朋友无话可说。
“她那人挺有原则，不会接受你的，这叫事实，何况......一个公司总裁，甘愿当爱情里的第三者？说出去你自己信么？”
陈丰抬抬眉毛，笑里藏刀：“您不是说好好谈？怎么开始夹枪带棒了？”
“我态度已经很好了，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生气，我完全可以用更极端的解决方法，但因为我女朋友和陈总您算合作关系，咱们最好体面收场。”
“什么是极端解决办法，”陈丰抬眼和温诚对上视线，“说来听听。”
温诚尽力克制着呼吸，轻轻呼气，轻轻吸气，老半天才调整过来。憋忍胸腔火气，四指扣着环形杯柄，拇指覆盖其上，指甲发白。
“打架，但我不会动手的，原因同上，为了我女朋友。”
他无一句不在宣誓主权。把宋槐换成：我女朋友。
“如果陈总有玩女人的癖好，我劝你改改，别遭报应。”
陈丰面上不显恼怒，轻描淡写的问：“何以见得啊。”
“问问你自己吧。”
这是那晚谈话的最后一句。
在此之后，所有事情好像都进入正轨，再没出差错的可能。
MF年底分外忙碌，宋槐也见了几个客户积攒人脉，甚至顾不上自己公司的开单。
因为一个外贸公司想经营运作起来很难。行外人觉得它光鲜亮丽，不出半年月入几十万、上百万，一些公司用谷歌、社交媒体和海关数据挖掘出潜在客户，看似简单实际考验技术含量。但在这领域打拼的外贸人深知其中心酸。
初期有百分之八九十撑不下去的。
也并非随便一个新手能驾驭。
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不得不提到化妆。宋槐向莹莹请教：“前台柜姐和咱们一样，最好化个妆吧。”
她打定了主意，某天下班后去Mixc一层逛逛。商场大厅中放着红色龙雕塑，两只Q版蜿蜒盘旋的龙对着笑。莹莹觉着有意思，裹紧羽绒服往龙身前一站，比了个‘耶’的手势，让宋槐给她拍照。
宋槐举着手机看屏幕，九条线横在人和景中，她一时间有点懵，找半天角度才拍一张。她算女生中的稀缺部分，从不拍照化妆，手机里相册全堆着与工作有关内容。
现在两条“从不”要打破一个：化妆。
两人逛了圈大牌美妆店，类似YSL、GIVECHY这样宋槐扫一眼价格立刻退出去。退而求其次进了3CE和尔木萄，这才买了粉底液和眼影盘。
结账后柜姐把盖子拔开，拇指按压往手背上挤了两泵，抹匀后对宋槐笑着说：“这款延展性特别强，上脸丝滑不假白，而且美女你皮肤太好了，稍微涂点匀肤色就行，遮瑕隔离那些在你脸上都没用。”
“你要再试试咱家口红么？哑光珠光镜面雾面，唇泥唇彩口红雨衣，”柜姐手臂一伸，指身后满墙的口红，全是红色看得宋槐眼晕：“现在比较流行唇泥，美女试试呗。”
买了三样东西从商场走出来，宋槐开始感慨自己与社会的脱节程度。她对美妆、时尚，甚至于新闻头条，都不了解。
前几年，宋槐从没料想过今日会做出改变。她总认为化妆不是包装自己，而是把她那层掩盖回忆的遮羞布撕烂，踹回旧日梦魇。但当化好妆坐美妆镜前时，她不再觉着别扭抵抗，反而赏心悦目，认识了不一样的她。
小时候，县城里对化妆的女人不宽容，他们认为那是发廊中风.骚搞交易的。她也见过爱美的女孩子用色素糖当口红涂嘴上，爸妈立刻请她吃竹笋炒肉，边打边骂：“嘴那么红出去卖吗？老子辛苦养你这么多年，花这么多钱，就是让你把嘴抹成那女鬼样？”
“不正经的女人才化妆穿裙子。”这是宋槐背书包进家门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等上楼进家门，抬眼就看到宋妍正抹口红，双腿裹着黑丝，裙摆齐到大腿根。
等回家后温诚发现宋槐脸上明显变化，抱着她啃了口，揽在怀里仔细打量：“怎么不让我给你买。”
“我有钱。”
宋槐推他，推不动。
“爱情除了提供情绪价值，还有经济支持。”
“......”
妆容是刚化上去的。玫红色雾面唇釉很提气质，大地色眼睛薄铺在眼皮上，没有眼线和睫毛膏，反而让那双眼大而有神。披肩发用鲨鱼夹挽个锥形结，羽绒服里是简单素净的针织衫。
温诚只有一句感慨，他的小槐越来越好了。
两人皆在短小玄关的光线暗处，温诚看她睫毛轻颤，在下眼睑敛出温柔黑影：“口红不能吃吧。”
“你想吃？”
温诚也刚回家不久，衬衣西裤没脱，只解松了领带，露出些锁骨。他才不管能不能吃，手抚在宋槐下颌，拇指重重在她嘴唇上摩擦，等红色变浅再粗鲁急躁的吻上。宋槐的背抵在墙面，仰头配合，腰间那只手也不老实。
害人轻嗤一声。
这是温诚谈过的第一段恋爱。他也是个初学者，可方方面面都比宋槐老成。
他不懂真正完美的情侣如何相处。只认为他们活力无限。总在接吻时憋着劲儿，哪怕年关将至，令人烦心的事即将到来，他们也能用这种方式传达意图。
温诚不松口，惩戒似的想把她揉进血液里，让相亲时的煎熬，和其他异性相处时的不舒服，不自在，都撒在她嘴上。
真有些狠了。
无声、无交流的打茄伦后是心知肚明的身体融入。是站在玄关前发生的，两人上衣凌乱倒也还穿着，只在陌生空间和姿势中，完成了激烈的角逐。
为他们上次在浴室的约定打下基础。
宋槐把他眼角流出的泪吻进嘴里，仅此一滴，挂在眼尾，却晶莹剔透的触目惊心。
“怎么，你也会哭了？”
“我最近特别烦，”温诚长舒口气，胸脯起伏渐趋平缓：“你不会觉得我相亲很开心吧。”
语气脆弱中带着恳求，宋槐看他逆光撑墙而站，但像不稳定的城墙，有随时坍塌迹象。他嘴沾染了唇釉，也显现不均衡的红色。衬衫扣子开了一半，亮出胸前健朗线条。
“太他妈煎熬了，精神折磨，总觉得我坐那儿就是混蛋，明知道她们单身，有意向和我结婚，我还编个谎，说咱们不合适。”
宋槐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一左一右轻抹去第二滴泪：“很委屈？因为我？”她笑笑：“你别冤枉人，我特别无辜，是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么？”
“说也不能说？”温诚垂眼看这女人清冷淡定的样子，陡然烧起火焰，钳住她下颌把人咬疼：“看我哭你很高兴？真他妈狠。”
“没见过，听新鲜的。”
操。温诚心里骂着，嘴上顽劣的笑容明显：“你真会玩儿我。”
......
宋槐最近事情多，常顶着妆出门见客户，欧洲来的，广州深圳来的......等闲暇时间打开电视看会儿，却被温诚一把夺走。像没看见她这人似的，她明白他心里又在骂街。生气她只顾工作没时间管他？
宋槐没功夫和温诚过家家，没赏给他任何反应，径直走卧室里换睡衣，整整袖领去书房加班。书桌上全放着温诚的东西，他来这熬夜工作最多。宋槐拔了联排插线板上的笔记本插销，换成自己电脑。
键盘声音窸窣，宋槐揉揉酸困的眼睛，瞥见角落的胶装绿皮本。上面黑色大字写着：广告效果分析结构。应该是出自温诚之手，她饶有兴致翻看，把它当成休闲杂志。
可异常枯燥。目录分为五个板块：曝光量、点击量、访问量、咨询量、成单量。还有些专业名词，什么点击率低，人群相关性差，减少定向条件数量，做好数据监控。涉及到了宋槐从未接触过的盲区。
也不知哪来的求知欲，宋槐抱着那厚沓结构分析问他：“你平时就写这个。”
“？”
“是么？”
“你除了和我睡能不能走心。”
宋槐把他话当耳边风，盘腿坐沙发上：“你说话太难听。”
“过奖。”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宋槐侧眼看他双眼空洞，没在认真看电视。静音电视里播放着广告。
“很喜欢看广告？”
平平淡淡一句话，让温诚彻底破了功：“我心思全放你身上了，怎么样，满意？”
“还行吧。”
恰巧此时来了不速之客，MF公司员工给宋槐发微信，说有个紧急外贸单要处理，明天的客户不习惯远程会议，希望面谈。宋槐去书房找了找，没把那MOQ和背调信息拿回来。
“出门一趟，能送我一下么？”宋槐回卧室拿衣服，站门口换。没得到回应便抬眼看他。温诚已经从衣架上随手挑件御寒衣服，米白色衬衫外套棕色冲锋衣，底下是深蓝宽松牛仔裤。奇怪的搭配，在他身上却很赏心悦目。
大概是因为四肢修长，身材比例不错。像模特一样，衣架子穿什么都有时尚感。
温诚随便穿双马丁靴，鞋带一系：“出门，车钥匙我口袋里，你先去热车。”
“你不下去？”
“我携带管制刀具，陈丰一来就杀人灭口。”
“......”宋槐没接茬，手伸进他上衣口袋，左右都摸了遍，没找见。又揣进裤子口袋里，贴着他大腿翻，这才把钥匙拿出来。
“故意的？”温诚被她这样弄的心里发昏，没忍住抬她下巴，俯首与她纠缠半晌，好像马上要往卧室跑了，却硬生生被宋槐叫停：“今晚不行，加班。”
操......温诚太阳穴一抽一抽，暗骂自己倒霉玩意儿。前几天是他加班，今晚好不容易兴趣忽至，宋槐又开始忙。时间交错总对不齐。
温诚整理领口，往门前一站开始谴责她：“知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是么？”
门开，前后下楼。声控灯亮起。
“我不懂，我又不是男人。”
温诚说她神经。工作把脑子烧坏了。宋槐也不想理他，兀自往副驾驶一坐，拉安全带系好，以最舒服的坐姿等他开车驶入目的地。
温诚当然没带刀，更没那个心思踏入MF干架。只在门口耐心等，交警来敲窗户他就说马上走。
十分钟后温诚看宋槐抱着文件，从旋转门走出来。等人坐在副驾把发动机重新开了，问她：“没有电子版？”
“怕信息泄露，被黑客入侵。”
倒也合理。信息化时代便捷同时，也存在不少风险。像他上次那倒霉事儿一样。
在红绿灯路口温诚手机震动，是温政国打来的电话。温诚下意识看了宋槐一眼，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对上。
内心多少有些忐忑，温诚怕他爸嘴里蹦出什么话让宋槐听进去。小空间就算不开免提，竖起耳朵也能听着。
宋槐没发表任何意见，情绪正常的随手翻从Linkedin上彩印资料。看到客户照片时，听见温诚刻意放低音量说：“都不满意。”
再次于黑暗中对视。
车外鸣笛起伏，车内安静。
他干脆破罐破摔，把手机往宋槐腿上一扔，按下免提键。
宋槐低头看聊天分秒增加的通话，温政国语气有些不耐：“那么多优秀女孩子，哪点不如意了？哪配不上你了？”
温诚目光移到宋槐脸上，那双眼在昏暗中明亮，似乎在探究他下句话。
“您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不合适就给人家扣上条件不好的帽子？”心里憋着不断膨胀增生的爆米花，砰一声炸了：“爸，操心你自己行么？现在人都不结婚了，你那几十年前的观点别硬往我头上扣了。”
“不合适。”他又补充。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温诚那人说话忽然不客气，把他爸气的半死。
宋槐僵坐不动，手指紧攥文件袋。牛皮纸褶皱了才松手。
他窝了满肚子火，必须反抗家里的极端.统.治，把车往路边一停。对着话筒说：“强扭的瓜不甜。我的事儿您少操心吧。”
对面语气严厉：“长大了敢和你爸叫板了是吧？这么没大没小，以后别回家。”
温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身心俱疲的靠在椅背上，沉默又无力的揉眉心。电话安静良久，他才开口：“打个比方，我劝您去广场公园里找个老伴儿，来点儿黄昏恋，您愿意么？”
“你少给我讲道理。”温政国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少气我了，哪天我眼睛一闭心脏一停，你没妈也没爸，以后过年回哪个家？”
两人的心皆重重下坠。
宋槐把手机放到中控台上，对温诚耳语：“我和你回家，别吵了。”
她只是陡然觉得温诚很可怜。那天流的泪就已经把自己心理防线攻破了。她明白不能可怜男人，但今晚是意外。
并非男人女人之间，而是相处很久的情侣。
自然而然的感同身受。
温诚愣在那儿，没说话，即便宋槐早离开耳畔，也仍反复回忆。
难以描述那刻的感觉，不可置信？惊讶？欣喜？像耳机线似的在脑中冗杂纠缠。
知子莫若父，温政国直击要害：“你别瞒着我，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活了六十年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温诚长呼一口气，双臂抻着方向盘，那姿势像借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勇气：“你怎么看出来的？........那我除夕带女朋友回去。”
“是上次那女同事？”
“？”
二人又在同时刻对视。满目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