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和九年的建康,这一日是二月十三,宜嫁娶。

    午后万里无云,春光上好,穿过两重城门,一队吹奏唢呐打着鼓演奏鼓吹班迎面走来。鼓吹班前还有举着棋牌的几对朱衣吏。而鼓吹班后,又有一队兵马压阵,再后面则跟着一溜扛着箱笼的人力。各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一天,谢家要把女儿嫁到桓家了。

    门开,门关,屋内洞房明烛。

    谢居易满头珠翠,迈着娉婷的步子进房坐虚帐,等穿着桃红褙子头戴大红花的喜娘挥挥手,将哄闹的宾客赶出房间后,她才有机会喘喘气。她本来身子就不好,要不是与桓和幼时便相识,早早就定下了婚约,恐怕没有人会娶她这个病秧子。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垂下红色的泪滴,屋内安静地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她很久都未曾见过桓和了,桓和常年都在边关,也不知道记忆中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小男孩长大了是什么样子的。

    谢居易垂下眼眸,从红盖头下看着仅有的一线世界,她有些担心,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不是会喜欢自己。

    窗牖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她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枯坐了多久了,沉重的凤冠压得她的头抬不起来,她的脖子酸痛。

    在一声吱呀中,房门终于被打开了,她看到一个人朝她走过来,这就是她的夫君吗?他就是和自己白首到老的人吗?他会喜欢自己这个病秧子吗?谢居易有些担心了。

    接下来应该是掀盖头的时候了,她就可以看到他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边关告急,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谢居易看着眼前的喜靴飞速地走向门口,几大步就迈出去了,离开了她的视野。他的声音冷冽,像是冬日里的一盆冷水浇在了她滚烫的心头,将她激动瞬间抚平了。

    他们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啊,他就这样走了,她知道最近南边发生了战乱,军情紧急,桓和他作为大将军,自然是要领命出征的,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天,她与他成婚的当日。

    她颤抖着手,自己掀开了盖头,她一直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从来都是这样。

    洞房花烛夜,她真像是个笑话,满屋的红在泪水中逐渐变得模糊。痛,撕裂般的痛,连着胸前的血肉,一阵一阵的,无意识中,牙齿将嘴唇咬破,舌尖的铁锈味给了她短暂的清醒,蜷缩,只有蜷缩才能给她一丝安慰,后背、发丝,被冷汗一寸寸浸湿,黏腻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她苟延残喘着,她不想死,还要一会儿,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滴滴滴——恭喜宿主绑定荒野求生导航系统,恭喜宿主获得新手大礼包:活着就是胜利!】

    还是死了吗?她听到了阎王的声音吗?

    谢居易在昏昏沉沉中恍惚想到,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她动了动手指,无力地呼吸着,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寸,她脱力了,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积蓄了些力气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她感觉到了微弱但是还在跳动的心脏。

    她又活了。

    【尽快完成初级任务:了结琐事,调理身体。任务奖励:一滴灵泉。】

    灵泉,灵泉是什么?

    系统听到了谢居易的心声,解释道:【灵泉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可以修复你破洞一样的身体机能,但是灵泉只能作用于你。】

    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红色司南,她认出来了这是司南,她真的遇到了神迹。她将这司南放在了自己的贴身荷包中,将荷包紧紧按在胸口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谢居易本就出身世家大族,自幼饱读诗书,但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神迹。不由得有些愣神,她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后,醍醐灌顶。人生一瞬,华表千年,多少红颜终成白骨,楼起楼塌一个乱世中也太常见不过了,她想要活着,她想要有些价值。

    看着满屋子刺目的红,她自己取下了凤冠,解开了头发,闭眼沉沉睡去,明天她要开始为自己的身体而拼命了。

    本来昨日就一天没有吃东西,她一动弹,瞬间觉得自己腹中空空,身体中能量本来就所剩无几,现在更是眼前一黑,她扶着床榻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虽然胃变得有些麻木,但她明白,自己应该进些米粥了。

    一声惊叫打断了谢居易的早食,采薇着急地跑了进来,“娘子,娘子不好了……”

    谢居易眉头微皱,什么事情能让采薇都如此着急?她迅速放下碗筷,抚平了眉头,甚至嘴角还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她向来都是最得体的小娘子。

    采薇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跑进来,连寻常的礼节都忘了:“娘子,娘子,桓老夫人身边的小翠来借银子了,说桓府的二郎君去赌坊赌钱了,府中又没有银子,就想要向娘子借银子。而且桓老夫人还说,赌坊上门来的人说了,要是一日之内没有见到三百两银子,二郎君的手就要被剁了。”

    采薇着急地直跺脚,一嫁过门婆家就想要染指嫁妆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议论她们家娘子呢!

    采薇怒气冲冲地说:“这桓府的二郎君也才十岁,怎么就招惹上了这样的恶习,听说平时就招猫逗狗的,现在还学起赌徒来了,跑到赌坊去了。娘子真是,夫人就不该答应老爷将娘子嫁过来的,堂堂一个将军府,连三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着说着,采薇的眼圈都红了,气恼又无奈。

    采霞听了,没有也皱起来了,她看了一眼坐的端正的娘子,她更心疼了。昨晚桓家郎君听到军情,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只剩下娘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洞房。这桓家也真是的,哪有第二天就让娘子拿私房出来的。

    谢居易早知道这桓家不是什么簪缨豪族,根本没法和王家、谢家这种大家族相提并论,但是三百两都拿不出,还是有些震惊了。她记得幼时和桓家相见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光景啊!

    但是现在,桓家的当家人桓和已经前往北边打仗去了,老夫人又常年听经祈福,不问世事,三娘子就是个小孩子。整个桓家能够出面的,就只有她了。

    哎……她只能处理完事情回来再种种枸杞子了,她摸了摸身上的荷包。

    【滴滴滴,恭喜宿主激活随机任务:解救桓二郎,任务奖励:一两银子。】

    要是她出钱去救桓二郎,能够得到一两银子,但是会损失三百两银子。所以要是她不去救,那不就立省二百九十九两银子吗?

    【要不给我灵泉吧,一滴也是可以的。】花钱买灵泉,那三百两可就太值得了。

    【不行!灵泉只有主线任务才能获得。】系统冰冷冷地拒绝了谢居易异想天开的想法。

    谢居易在心中吐槽道:“桓二郎这样的,为什么要去救,这种猫憎狗厌,年纪轻轻就去逛青楼、去赌坊的人,也值得救吗?”

    吐槽归吐槽,她抿紧嘴,面色不佳地走出门,带着采薇和采霞两个贴身丫鬟匆匆前往账房,要想用她的钱,总得有个说法。

    东窗前,账房先生正趴在大桌子上睡觉,谢居易使了个眼色,采霞立马上前一巴掌拍得桌子抖三抖,账房立马就被吓醒了,本来被惊醒的脸上满是愤怒,看见谢居易这张沉着的脸,什么怒骂都从喉咙里吞了下去,惊讶地立马站起来,“大娘子安好……安好……”

    谢居易拿起桌上的入潢麻纸裁成的账册,就这阳光开始翻阅。

    账册上用小楷公正地记载了各类收支进项,前几页都是家中的房产、田产和收藏的画卷、兵器,譬如经史子集的竹简、传世的名琴,当今之士的名家作品……还有些桓老夫人喜欢的佛经,或是有特殊意义的纪念之物。这些不能轻易出手,也很难在短期出手。

    再翻到后面,越看谢居易越心惊,她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了,金银珍珠还有五铢钱等铜钱,谷物布帛等在乱世中安家立命之物,都所剩无几。

    账房先生也看到了谢居易的脸色不对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感受到了这位大娘子可不简单,虽然看着弱不禁风的,但是她身上的那股子寒气,简直和上过战场的大郎君一个样。要是他有所欺瞒的话,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呢!

    “大娘子,在下怎么都不敢欺瞒啊,这几年本来就连年大旱,庄子里本来就收成不好,放出去的钱收都收不回来。再加上这几年,大郎君也一直在外打仗,府中之事都是老夫人管着的。老夫人又常年吃斋念佛,逢年过节的只知道往寺庙捐些香火,二郎君没有约束,自然是……这银钱就……”

    谢居易一时气急,但看着眼前的一笔笔烂账,更是心口不顺,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她一把把这账本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听得账房先生心下一惊,心跳都漏了一拍。

    感受到屋内的气氛逐渐凝重,账房先生更加紧张了,虽然是阳春三月,但是他感觉闷闷地,额角不断有汗珠滴下,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没有一个人说话,意味着没有一个人开口求情。他愈加惶恐了,他的眼睛咕溜溜地直转,竭力想要找出一条生路。他现在感觉一刻钟真的好长,长得他心慌意乱。

    账房看着谢居易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他搬出一个带锁的小盒子,小盒子上雕花绣凤,在谢居易的注视下,他颤颤巍巍地打开了这个小盒子,这个小盒子里是……

    白纸黑字的欠条……

    谢居易翻着这些欠条,少的不过是几十文、两斗米、三匹布的,多的达到了上千两,再定睛一瞧,原来这些欠条上的还有日期,有多年前借出去的,还有最近借出去的。至于规定还款的日期,早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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