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祠堂。

    下人们按照裴父的吩咐一律退出了院外候着。

    今晚的府中,可谓是人人噤若寒蝉。

    无论是丫鬟或是小厮,都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成了下一个被拖出去的方嬷嬷。

    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连夫人都被发火的老爷关去静院勒令闭门思过了,再加上府上又来了位新少夫人。

    即使三少爷的婚约不知何故变成了大少爷的婚约,但这些也不是他们下人们应该管的。

    做下人么,安分守己,只需知道嫁过来的姜家二小姐自今日起是府里的主子,便足够了。

    有那机灵的小厮两两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朝着清涘院的方向努努嘴。

    这府里的天儿,怕是要变咯!

    祠堂内。

    裴父眼神沉沉地望向下首之人,“方才你当着众人的面想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责任有何用处?!扯出你母亲只会平白抹黑了裴家的名声!”

    裴珏淡淡道:“我母亲二十年前已经故去了,父亲指的是谁?”

    裴父冷笑道:“不必装傻,那关押在狱中的两名山匪昨夜已经在牢中畏罪自尽,此事到底为止,莫要再追究!”

    裴珏轻声道:“裴瑾怕是没料到所谓的父子情深和声誉相比轻如鸿毛。”

    想起那被无辜殃及而丧了命的三儿子,裴父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仍坚定道:“要怪就怪他有个不知轻重惹是生非的娘吧!今后莫要再提!”

    似是瞧见裴珏眼中的冷漠,裴父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道:“退一步说,就算你执意追究,可姜丫头和瑾儿是自幼的情谊,哪怕看在瑾儿的面上,想必姜丫头也是与我一样的想法,不忍他的亲生母亲遭受牢狱之灾。”

    听见这句话,裴珏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颤,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淡。

    见状,裴父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继续道:“刚才我和姜丫头提的话也是真心的,你以前不是喜欢……”

    “父亲。”裴珏终于出声打断道。

    “人不是可以被推来推去的物件。”

    裴父一愣,嘴唇微动想再说些什么,可裴珏似是不耐再继续应付,留下这句话便挥袖离去。

    空荡荡的祠堂内,只余裴父一人,以及供桌上一排排沉默的灵位。

    ————

    翌日清晨。

    因心里装着事儿,姜姒早早地便醒了,却仍有些困顿,迷迷糊糊地盯着床幔上方,眼睫不停颤动。

    外面的天色尚早,姜姒还想再睡片刻,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就是无法静下心来入眠,昨日的一幕幕来回交替在脑中浮现,让人心烦意乱。

    “小姐是醒了吗?”外间传来红蕊刻意放轻的声音。

    “进来吧。”

    红蕊拎着一个瞧起来便颇有分量的食盒轻轻推门进来,嘴里打趣道:“大公子一早便吩咐府里的大厨房备下了小姐爱吃的早膳,一直在院里的耳房里用小碳炉温着,小姐一起床便能用上,不必等府里其他人。”

    姜姒还有些醒不过神来,愣愣地被红蕊伺候着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被推着轮椅坐到了桌前,望着红蕊从食盒里端出一样样精致的早食。

    “雪霞羹,糖蜜糕,茭白鲊,还有小姐最爱的莲子酥!”

    “小姐,我冷眼瞧着大公子挺好的呀。而且既已拜过堂,小姐不若安心做少夫人便是,裴家可不敢赖账,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儿的!”

    红蕊顿了顿,小心地打量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继续道:“三公子想必也是希望小姐能有人照顾的。”

    姜姒望着一桌尚散发着热气的早食,目光有些飘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声道:“先用膳吧。”

    红蕊无奈地哎了一声。

    用完早膳后,红蕊正拿着钗环比划着,琢磨着给自家小姐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合适,门外便传来了丫鬟们的禀报。

    “少夫人,大少爷在隔壁书房,说等您梳洗好了便一起去给老爷请安。”

    红蕊闻言,转了转眼珠,琢磨片刻,从箱笼里找出一件朱红石榴缠枝纹样的裙子,又从首饰盒里翻出两件点翠衔珠的小钗在姜姒的头发上比划着。

    姜姒见状无奈道:“不失了规矩即可,不用太花费心思。若不是裴伯父尚不愿公开三表哥的哀讯,我本连这过于艳丽的衣裳也不该穿的。”语气微叹。

    红蕊此时却不肯如姜姒的意,嘴里搪塞着,动作却很麻利,丝毫不见含糊,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姜姒从上到下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见时辰差不多了,姜姒便吩咐红蕊推着轮椅出门,却没料到一抬眼,裴珏已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下候着了。

    也不知来了多久,挺拔肩头上的衣衫似是沾了晨间的露珠微微泛着潮湿。长身玉立,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朝她望来,眸中碎星流转。

    “阿姒,晨安。”

    再次听见这样亲密的称呼,姜姒一默,客气道:“大公子不必如此,现下没有外人。”

    因姜姒喜静,清涘院内的丫鬟们都被红蕊打发去了外间,此时院内只余她们三人。

    姜姒的言下之意是,不必为了在下人们面前掩饰婚事的蹊跷而故作熟稔。

    裴珏不置可否,上前接过轮椅的扶手向院外推去,红蕊退到三步之外紧随其后。

    晨间从竹间穿过来的微风尚有些凉,其中似有若无地夹杂着些许清冽的雪松气息。

    轮椅压过的青石路上,落叶被带起微微打着转儿。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裴珏的声音,“并非故作熟稔。”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语,姜姒一愣。

    “我也是你的表哥,不必如此生分。”如玉石般的声音缓缓道。

    姜姒闻言垂眸,略有些不自在地攥了攥指尖。

    这点她自然知晓,只是自幼在裴府与她相熟之人就只有裴瑾,她也习惯了只唤裴瑾一人为表哥罢了。

    面对相处不多的裴珏,且现下她们二人又是如此尴尬的关系,那声“表哥”,她实在是叫不出口,便只好唤作大公子。

    正当姜姒不知作何应答时,耳畔却再次传来那道低缓的声音。

    “若你不嫌,衍之愿护表妹一世。”

    一刹那,原本存在感颇低的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忽而变得明显起来,清清凉凉,直教人心间一颤。

    姜姒愣神的空隙间,咕噜噜转动的轮椅停下了。

    抬眼望去,是裴父所在的听松堂。

    ————

    红蕊在听松堂的院外候了许久,才见着裴珏推着自家小姐出来了。

    裴珏似是还有其他要事要忙,叮嘱她好生照料着便先行离去了。而自家小姐神色像是有些不自然,只是微微颔首。

    红蕊纳罕,“刚才裴老爷说什么了吗?”

    姜姒微微摇头。

    还能说什么?

    无非是想撮合她与裴珏,将裴姜两家的婚约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继续维持下去罢了。

    她思忖着,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不想凭空再生波澜,而还有一部分原因,大抵是看在已故父亲的面上想要照顾她一二吧。

    只是裴珏竟也从头至尾不曾反驳。

    耳边似是再次响起了裴珏临进听松堂前的那番话。

    ——若你不嫌,衍之愿护表妹一世。

    初次听见时,姜姒还怔愣了片刻,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待到后来细细琢磨一番,便忽而明了。

    或许是不忍她双腿有疾,才有此一言吧。姜姒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红蕊似是瞧出了自家小姐怀有心事,回清涘院的一路上并不出声打扰。

    主仆二人一时无言。

    清涘院在府里西角处,虽较清净,但稍有些偏僻,离裴父所在的位居正中的主院听松堂颇有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院落。

    而在路过其中某个院子时,隔着厚厚的院墙,从里面忽而传来了被刻意压低的斥责打骂的声音。

    随后便跑出来一名脚下慌乱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脸上似是带着伤,身上穿着府里最普通不过的小厮衣裳,灰扑扑的短衫,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模样。

    可姜姒却一眼认了出来,微微摆手示意红蕊停下,朝着那边的院门出声疑惑唤道:“写墨?”

    写墨?

    红蕊闻言立马停下了推着轮椅的脚步,也跟着好奇地扭头瞧了过去。

    那不是以往常跟在三公子裴瑾身边的书童吗?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还这么落魄的模样?

    被唤作写墨的小厮听见声音,身形微顿,抬头望了过来。

    只见那原本清秀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乌青,嘴角依稀泛着血丝,眼睛似是因为红肿而有些看不清,朝姜姒所在的方向吃力地眨了眨眼。

    只是写墨在清楚地瞧见是谁开口唤他时,脸上的神色便瞬间冷了下来,踉跄了几步后站稳了身体,挺起腰肢,语气像是带着尖刀般锐利地朝着这边的主仆二人飞了过来,满是嘲讽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少夫人。”

    “啊不对,我家公子已经没了,府里今后便再也没有第二位少夫人了,所以该唤少夫人才是。”

    “少夫人,昨夜洞房花烛可能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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