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祖宅。

    姜瑶早已在群荟楼隔着墙听见周氏说出“情郎”二字时,便捂着额头嘴里喃喃说脑袋疼,随即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倒时轻飘飘的衣袖还似是不慎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碎瓷伴着澄黄茶水稀稀落落撒了一地,好不狼藉。

    而另一位当事人——

    同样晕了的周氏,则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在姜明义的吩咐下灌了碗清神汤,就又被丫鬟们浩浩荡荡架着胳膊拉去了祖宅设的祠堂里跪着。

    祠堂内青砖铺地,红木为梁,一排排灵位乌压压地高居上首,气氛沉凝。

    周氏甫一醒来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幕略显阴森的场景,本就心中有鬼的她这下更是去了三魂。

    祠堂里的下人们已被清退,如今只余大房二房四位长辈以及姜姒在场。

    如此像极了三堂会审的架势一摆,周氏自知再也瞒不住,再不情愿,也只能将事情原委磕磕绊绊吐露了个干净。

    当初,姜瑶来汾阳没多久后,某日突然主动找上西跨院,说李氏拘着她不让出远门实在太闷,央着周氏带她去庄子上玩耍,还送了好几件从上京带过来的精致又昂贵的首饰。

    可周氏虽很想找李氏这个弟妹的不痛快,却也不会白费功夫做些不利己的事儿。

    更何况姜瑶想去的那庄子还格外地偏远,喜欢安逸的周氏才不想费那个力气,便婉言拒绝了。

    姜瑶连着被拒几回后似是瞧出了周氏的不乐意,也生气了,说宋刺史家的六公子上次来府上做客时她也瞧见了,觉得真真是一表人才。

    周氏当时还纳闷姜瑶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不料姜瑶紧接着竟是坦白直言,去那庄子上是想见意中人,若是周氏不愿应她……

    李氏皱了皱眉,没料到这个侄女竟如此胆大。

    姜姒倒是多想了一层。

    那所谓的意中人,应该就是墨菊口中模样颇为俊俏的崔轩。而姜瑶既与崔轩认识,那必定是后来因为什么才起了龌龊从而翻了船。

    那边的周氏还在苦着脸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不应下来。原本以为就是让她与那情郎见个面就罢了,哪里知道会发生之后那些事儿。”

    一旁的李氏嘲讽道:“所以我的好大嫂你怕承担责任索性就知情不报?”

    周氏捻着帕子擦擦眼角遮住眼底的心虚。

    其实不止李氏说的这点。

    姜瑶生的一副柳眉红唇容姿娇艳的模样,一瞧就不是个安分的。再加上又曾拿姜沁的婚事来威胁,周氏心里头实在是不得劲儿。

    姜瑶就算没存那个勾引妹夫的心思,但若是每每遇见什么事儿了便以此要挟,就算不成事儿,那也是平白添堵啊!

    而若姜瑶果真存了那种心思……

    都说男人了解男人,女人了解女人,可周氏自问也对男人的秉性能摸透几分。

    周氏再怎么疼爱女儿,也说不出两个堂姊妹中姜沁姿容更胜一筹的这种话来,到时候她的沁丫头如何比得过姜瑶那个鬼丫头?

    所以当她还在庄子上时,从婆子那里知晓姜瑶不见了之后,其实一瞬间是松了口气的。

    未等周氏琢磨太多,便听到姜明业的质问又砸了过来。

    “那香料呢?”

    跪在蒲团上的周氏背部微微绷紧,神情立马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是在逛街时偶然碰见个西域商人高价收购百年沉木香,我寻思着府上这香不常用,而那西域人刚好有卖和沉木香味道颜色都差不多的香,还只要二十分之一的价钱都不到……”

    众人恍然。

    沉木香虽有安神的效用在,但因加了百年沉木木芯进去才能制作的缘故,物稀价高,平日里一直存放在库房的架子上,各房主子们一般都不会取用。

    周氏小声辩驳着,“我也不知道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里会突然要用上沉木香啊……”

    “母亲年事已高,比起其他的香料,沉木香最是温和,最适合拿来作引子,大夫如此开方就是想母亲少受一些药性刺激。”李氏拧着眉头,冷笑道,“大嫂你这招偷梁换柱使得可真利索,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姜明义沉了脸,“她虽做错了事,可终究是无心,弟妹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未等李氏开口,旁边的姜明业便率先出言反驳,“不论是否有心,终归是被人当刀使害了母亲!”

    姜明业盯着跪在中央地上的周氏,冷声问:“后来母亲身子骨越发差,大嫂知道香料有问题后可曾想过坦白?”

    周氏被这眼神看得直发毛,低下了头。

    自然是……没想过的。

    那慈和堂的姜老夫人本就一直待她冷淡,时常还拿些嫡庶的规矩敲打她莫要和李氏相争让外人瞧了笑话。

    她打从心底便厌恶极了这等既偏心又端着身份压人的所谓长辈,见这姜老夫人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可怜模样时,心底只有快慰,哪里还会说出来自找麻烦?

    可这话是不能言明的,于是周氏便又捏起了帕子捂着脸“咿咿呜呜”地小声啜泣起来。

    “二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都知道错了,我也真的不是故意伤害母亲的呀。”

    姜明业打断道:“够了!大嫂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周氏的哽咽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眼神求助地望向几步外脸色沉沉的姜明义,却不料姜明业脚步一转挡住了二人交会的视线。

    “看大哥也没用,正直如大哥是不会包庇你的!”

    身后站着的姜明义脸色愕然,似是没料到自己这个一贯事事求和的弟弟突然变硬气了起来,正想说话时,却又听到姜明业铿锵有力地扔下一句。

    “就算请来姜家族老们来也是一样!”

    “大嫂如此任意妄为,难道从来都没考虑过大哥的前程,从没考虑过沁丫头的婚事吗?!”

    此话意有所指,暗含的威胁之意让大房夫妇二人终于闭上了嘴。

    周氏的处罚就这样在姜明业的坚持下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便有马车送周氏去当时与姜瑶二人同去的那个偏远庄子上,两年为期,静思己过。

    两年期间,需得日日吃斋礼佛,为病床上的姜老夫人抄写佛经、叩拜祈福。

    当时一听到这处罚,周氏还暗自庆幸不用被送去官府,那样不仅是丢了面子,还会连累孩子。

    而庄子上怎么说也还有一堆的仆人,到时候她带上平日里用得顺手的物件儿去了庄子上,怎么着还不是她这个主子说了算?

    周氏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等到第二日坐上马车,她被告知此去只能带上几件换洗衣服,且庄子上的下人们只会监督她抄经拜佛不会帮她做活时,顿时傻了眼。

    周氏咬咬牙,“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专程来送这个妯娌的李氏语气很是冷淡,“庄子上的下人们只知道大嫂是去清修的,其他一概不知。我也会定期去敲打他们,务必要按老爷们的嘱咐行事,莫要坏了大嫂的‘修行’。”

    见周氏面露不忿,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周围,压低了声音。

    “大嫂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毕竟这事儿若是告到官府,第一个受牵连的便是大哥,下一个便是沁丫头。”

    “如今这般,已是格外宽容了,大嫂莫要不知好歹。”

    周氏恨恨地瞪了李氏一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下了马车的帘子,朝赶车的车夫斥道:“还不快走!等着你主子被人看笑话吗?!”

    车夫缩了缩脖子,抬手扬起了马鞭。

    驾——

    日光熹微的清晨,一辆简陋的灰棚马车便这么悄悄地从姜宅后门而出,带起一路的灰尘,渐行渐远。

    ———

    这日,姜姒照例去探望完姜老夫人后从棠梅园归来。

    临近年关,天气愈发冷了。

    不过是出去一趟,便感觉浑身上下都沾染了厚厚的一层寒意。

    甫一进卧房,红蕊就赶忙卸下了姜姒的披风挂到一边,取了另一件干燥柔软的外衣披了上去。

    姜姒坐在桌边倒了两杯热茶,端起其中一杯捧在手心,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西域商人何时才能抓到。一日不抓到,便一日是根刺啊。”

    红蕊正蹲在地上准备生火炉,闻言抬头不解道:“不是有按大夫人口述画的画像么?既是西域来的人,应该与咱们生得不一样吧?那样的人哪怕是混在人群中应该也挺显眼的。”

    姜姒投去疑问的目光。

    红蕊拧着眉琢磨了一番,不确定道:“譬如……蓝眼睛,黄头发?”

    姜姒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

    “真有如此模样的人么?”

    “我也不晓得,还是周斌告诉我的,没准儿是他诓我的也说不定呢。”

    姜姒闻言眉头微挑,打趣道:“你何时与他走得这么近了?他还特意与你说这些?”

    红蕊脸色微微泛红,少见地吭哧起来,“就之前小姐您让我上外院找周斌帮忙去群荟楼那次。我发现他这个人见识还蛮广的,也不晓得以前是做什么的,根本不像是个普通的护卫。”

    既然说起周斌,红蕊又想到了周斌和她透露的关于大公子最近在追查的贼人已有了线索一事,刚想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忙搁下手里的火钳起身去开门。

    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姜姒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去,日光下来人的面容明丽动人,嗓音清透。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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