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姜姒迷迷糊糊地恢复意识时,只觉四周安静得可怕。

    耳边隐约传来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似乎离她极近。

    姜姒想睁开眼,可眼皮却仿佛仍有千斤坠压在上面一般,让人挣脱不开。

    于是,姜姒用力地咬了咬唇,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令她诧异的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阔挺的背脊,玄衣如墨。

    “……表哥?”

    裴珏的身形有一瞬的停滞,似乎才发现她的清醒,片刻后却很快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又恢复了往前继续行进的脚步。

    姜姒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约莫是崔轩那支擦破了她指尖的箭矢上抹了什么麻药,体内残余的药力还在作祟。

    此时,瞧见周围陌生的山林,姜姒下意识地问了句,“咱们是去哪儿?不回家吗?”

    只是话刚出口,她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裴珏却回答了,“山林夜晚常有野兽出没,我们去隐蔽的山洞。”

    许是趴在裴珏背上的缘故,那原本清朗如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低沉,在这静寂的夜色中,竟更像是贴近耳边的睡前呢喃。

    裴珏的背脊宽厚而温暖,两人之间几件衣衫相隔,似乎也未能挡住那丝丝缕缕穿透而来的热意。

    姜姒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几拍,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声,快得仿佛下一刻便要蹦出胸口。

    为免尴尬,她连忙稍稍直了直上半身,离裴珏的背部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可很快,姜姒便发现那“咚咚”的心跳声的来源并不是她,而是正背着她沉默前行的裴珏。

    与此同时,她还察觉到了身下人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那声音,比平时略显沉重且急促,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完全不似一个体格健全的习武之人呼吸的声音。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在慢慢变浓。

    那股腥涩之味像是一把利刃挥散了姜姒脑海中层层叠叠的迷雾。

    她想起来了!

    白日里在悬崖前,是裴珏冲上来替她挡住了最后崔轩射向她心脏的那支箭!

    然后他们双双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思及此,姜姒急忙忙道:“表哥,你受伤了,快点放我下来!”

    裴珏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静无比,紧扣在她腿弯的那双手修长有力,稳稳地背着她,不曾滑落半分。

    “无碍的。”

    无碍?怎会无碍!

    明明是他们二人一起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可自己除了体内那点残余的药力带来了些不适之外,并无半点磕伤碰撞后的瘀青疼痛。

    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个清冷坚实的怀抱,除了裴珏替她挡下了一切,还能作何解释?

    而空气里愈发浓重的血腥味也在昭示着,他身上的伤必是颇为严重。

    为何每次都是裴珏来救自己?

    为何每次自己都要连累裴珏?!

    明明自己已经决定要一拍两散不再做他人身上的枷锁,却为何又落入了如此境地?

    姜姒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她被赵猛截杀那日的一幕。自己将红蕊推出马车后,原以为等待她的是跌落山崖后的粉身碎骨,姜姒满心无措,正准备闭眼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痛苦时,裴珏却持剑从天而降,稳稳地向她伸出了手。

    再然后,便是她在裴珏腰间摸到的那一手嫣红的鲜血。

    至今,姜姒每每记起自己给裴珏上药时瞧见的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之时,都会心生愧疚。

    姜姒咽下嘴里泛起的苦涩,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意,道:“你放我下来!至少先包扎一下伤口再走,或者你把我放到树边……”

    身下的青年却充耳不闻,仍径直朝前走去,扣着她的双手不曾松开一丝一毫。

    趴在青年背上的姜姒只觉心底没由来地生起一份气恼,也分不清那份气恼到底是冲着这固执的青年,还是冲着她自己,于是轻轻左右动了动身子试图挣开,“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裴珏!”

    她终是气急地喊了青年的名字。

    身下的青年气息似是乱了几分,步伐也微微一滞,紧紧扣着她腿弯的双手也稍稍松开了些许。

    正当姜姒以为自己会被他放到地上时,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臀部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当即傻眼。

    “莫要乱扭。”

    裴珏的声音隐约透出了一丝沙哑。

    待姜姒回过神来,心底原本的那份气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漫溢出胸口的羞恼。

    谁扭了?!

    “野兽嗅觉灵敏,会跟着血腥味找来。在外面多逗留一刻,便会多一分的危险。”

    “此处地形复杂,应该快要到山洞了,莫急。”

    裴珏耐心地解释着,沉稳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将姜姒心底的那抹担忧和不安一点点慢慢抚平。

    姜姒这才明白裴珏为何要坚持背着她一直往前走,拍她只是想提醒她不要乱动,免得掉下来。

    想起方才那个现下看来不带任何旖旎味道的巴掌,姜姒一时间是回答她不着急也不是,不回答沉默以对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好在很快便找到了裴珏口中的山洞。

    丈宽的洞口黑漆漆的,远处瞧过去,看不见一丝亮光。洞口周围的草木繁盛,蜿蜒生长到了山洞之内,像是一张吞噬绿藤的深渊巨口。

    “我先进去清扫一下,以防毒虫蛇蚁。”

    “表妹在此静候。”

    裴珏将她放在山洞前不远的一棵树下,沉吟片刻,将腰间的佩剑解开递了过来,叮嘱道:“有事便高声唤我。”

    姜姒不想拿剑,将手背在了身后,“若洞内有蛇表哥该如何?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野兽,更何况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表哥动作快些就是了。”

    而且她又不会使剑,给了她也是无用,还不如放在会用的人手里。

    裴珏保持着递剑的姿势,居高临下,定定地瞧了她片刻。

    “作甚么这样看我?”姜姒语气干巴巴。

    一声轻笑从头顶上方传来。

    还未等姜姒说话,藏在身后的手便被拉到跟前一把塞入了冷冰冰的剑柄,裴珏俯下身来,微凉掌心轻轻覆住她的手将剑“唰”地拔了出来。

    “知道阿姒是在担心我,不过剑鞘也乃玄铁所制,我有它足矣。”

    扔下这句话,裴珏便直起身将剑鞘插回腰间,径直朝洞口方向走去。

    姜姒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剑茧摩擦时的触感。

    她垂眸望着手里这把通体乌黑发亮的青色长剑,潺潺流动的月光映照下,剑身上也泛起淡淡的银白光泽,寒芒闪闪。

    忽而,姜姒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了身旁一簇不起眼的矮小野草上。

    ……

    月光如练。

    山间升起的浓雾笼罩下的树林旁,年轻女郎正半支着胳膊,努力地伸手去摘离她稍有段距离的“野草”。

    莹白指尖在半空中勾了又勾,奈何却次次与草尖擦过。

    姜姒拧了拧眉心,费力地挪了挪身子,再次伸手使劲一抓。

    噼啪——

    静谧的夜里,连细小茎秆折断的声音也清脆可闻。

    姜姒收回手,望着一旁地上已有一小堆的成果,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没想到竟如此巧合,在她坐着的这块地方竟长满了能散瘀止血的碧艮草。

    碧艮草性温,磨碎的汁液可入药,敷在伤口上有迅速止血的奇效。

    这还是幼时父亲曾与她说过的行军见闻,当时听着只觉着有趣,没料到竟有朝一日也会派上用场。

    就和父亲曾教过她的解开绳结的法子一样。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逃不过缘法二字。

    姜姒摇摇头,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拿起搁在地上的青剑,“哗啦”一下从自己的裙子上割下一块布料,将其摊开在膝盖上,小心地将方才采到的那一小堆碧艮草用掌心收拢起来用布料包裹好。

    虽不知裴珏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何等地步了,多备些止血的药草总不会错的。

    他们二人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时,尚且是白日。可如今已到了晚上,却仍旧不见来找寻他们的人,那就说明,要么并没有人来救他们,要么,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极难进入,救援的人手一时半会儿没法找到他们。

    前者,且不说李氏极为推崇的其兄长李怀谦李校尉为人如何正直仗义,就说红蕊,便不会放她不顾。所以,必然不是无人来救。

    那便是后者。

    姜姒望向漆黑山洞的方向,心底升起一丝隐忧。

    方才她闻到了那么浓的血腥味道,就算有这碧艮草,怕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如果救援的人迟迟未到的话,那裴珏身上的伤该怎么办……

    姜姒目光微垂,按了按自己掩在裙衫下的双腿,紧抿的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亢洪亮的熊吼。

    姜姒一瞬间心弦绷紧,猛地抬头看过去。

    那声音,是山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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