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中似还残留着一丝裹缠的暧昧热意。

    而桌案前的裴珏已然睁开了乌黑的双眸,虽眼尾艳色犹在,眸中的迷离却渐渐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清明。

    安安静静的屋内,一切似是又恢复到了青年闭眼小憩时的场景。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地上那摔落的狼毫,那散落了一地的墨汁,以及那只被主人无意遗落在地的耳坠,无一不在宣告着方才的风浪余波犹在。

    他俯身拾起了那只白玉耳坠。

    莹润的兔耳一晃一晃,像是只活泼的兔子蹦蹦跳跳,胆小怕生,就像它的主人一般,偷偷地做了坏事后便羞怯而又慌张地逃了。

    裴珏伸出掌心温柔地攥住这对白嫩嫩的兔耳,轻轻地笑了。

    窗外吹入的微风轻柔地卷起书案上摊开的一沓信纸,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勾回了他的思绪。

    青年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纸上,目光停留在其上“将军病危,恐有兵变”一句上许久,唇角的笑意渐渐敛起直至不见,垂眸沉思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指终是提笔写下回信。

    屋内残存的热意被从外而来的微风毫不留情地卷走,只余满室霜寒。

    桌案上,浅黄色信封被搁置在一旁,封口处被割开的火漆刀痕如新,依稀可见其上一道复杂的章纹,中央隐约一个“青”字。

    ……

    另一边的姜姒。

    落荒而逃后,也不知她是凭借着哪里来的气力,竟赶在那股僵直彻底蔓延全身之前赶回了客院的卧房内。

    虽然因跑得着急,形容有些狼狈,但好歹没跌倒在外边丢脸。

    甫一回房便扑进床榻将自己整个脑袋埋入柔软被褥里的姜姒,只觉天灵盖都在冒着滚烫的白烟儿,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至今仍未停下,任她如何深呼吸都无法平静下来。

    染满红意的两颊上,热度不减反增。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青年微凉的雪松香气,淡淡的,却无比撩人。

    不自觉地抚上唇角的的她指尖一顿,“咻”地一下缩回了手指,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想把方才那幕甩出脑海。

    她她她,居然做了这等轻薄的举动!

    她昨夜还义正言辞地指责他看“淫.秽”本子、骂他不正经,结果今日便做了这样轻佻浪荡的事儿……

    却原来真正不正经的人是她啊!

    藏了龌龊心思的人是她啊!

    是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她啊!

    此刻的姜姒很想就这么一直将自己用被子埋起来,埋深点,别让人发现。

    可天不遂人愿,身后还是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红蕊惊喜的声音。

    “小姐,您可以走路啦?!”

    伏在床榻上的姜姒身形微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方才竟然一路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跑了回来?

    虽然现在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又再次失去了知觉力气,僵麻的感觉也依旧存在,让她只是简单地抬起胳膊也颇为吃力,但至少刚才她确确实实地站起来并且独自回来了这里。

    这是否意味着离她完全恢复的那日越来越近了?

    只是还未等她心底升起一丝欢喜,便听见身后的红蕊高兴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真做不得假,没想到小姐您这么快就用不上轮椅啦!”

    等等……

    轮椅?

    姜姒艰难地回忆起,她似乎……好像……把轮椅落在了书房门前……

    反正她是没脸再回去一趟了,而且现下也没法走路了,不如让红蕊帮自己去悄悄地拿回来?

    趁青年还没发现之前。

    念头甫一升起,她立即支起上半身回头瞧向立在门边的红蕊,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片白色的衣袂映入眼帘,登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扭过了脑袋再次钻到了被褥里不吭声了。

    门外穿着铅白衣裳的小厮听见了动静,心中虽有好奇却也不敢失礼地往里面瞧,只躬身示意,低声唤了红蕊出去,将手下扶着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三姑爷让小的把这个送过来,说是三小姐落下的。”

    “三姑爷还叮嘱说,小姐彻底恢复之前需好好将养以免反复,这轮椅还需再用一段时间。”

    出门来迎的红蕊接过轮椅,点点头,认真地将小厮转达的话记下。

    而屋内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姜姒听见声音不是裴珏后蓦地松了口气,精神霎时放松下来,努力压下心底的那点子失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裳头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只是从门外走进来的红蕊说的话却提醒了她。

    “小姐,咱们是不是要收拾行囊回去了?您不在时,棠梅园那边送来了好些首饰物件儿,说是老太太吩咐的,让您捎着回上京,其中还有让您带给夫人的礼物。”

    姜姒一愣。

    祖母真是什么都为她考虑好了,生怕她回去迟了遭姜夫人责骂,还特意准备了礼物。

    可她怕是要让祖母失望了。

    毕竟有的嫌隙,不是用一份礼物便可以填补然后当作不存在的。

    姜姒默了默,终究不忍辜负姜老太太的一片心意,低声道:“都装起来带上吧,也是时候收拾行李回去了。”

    红蕊哎了一声,遂去准备。

    数日匆匆而过。

    其实从上京过来的时候,她们一行人本是只打算小住一阵,故而也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收拾起来也非常快。

    反倒是离开的时候,这样那样的衣服首饰、药材零食,零零散散装了一大箱子,弄得姜姒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下无比熨帖。

    祖宅的门前,依次停着几辆马车,红蕊领着丫鬟小厮们正往上小心地搬着行李,而一旁裴府的护卫正列成了一排被一脸严肃的周斌训话。

    因姜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宜见风,姜姒晨起时已事先去了棠梅园拜别,祖孙俩一番亲热叙话后方才依依不舍地撒开手作别。

    姜家的两位老爷白日里要去当值抽不开空,姜沁又被禁足在院子里不得出门,此刻站在府外送行的便只有李氏与采兰主仆二人。

    李氏拉着她的手有些不舍,念叨着:“此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这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腿刚恢复没多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的,你莫要气馁,慢慢养着,总有一天会完全好起来的。”

    姜姒笑了笑,温声道:“其实能站起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最后就算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我也知足了。”

    自那日她一个人从书房跑回客院之后,这几日她能站起来走动走动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虽比不得以前随心所欲能跑能跳的日子,但对于经历过被困在轮椅上寸步难行时候的她而言,已是额外的恩赐了。

    毕竟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那么过了。

    听她如此说,李氏脸上满是欣慰,忽而想到了什么,望了望周围,附耳低声道:

    “关于逃脱的贼人,你写的信我已当面转交给我兄长,他说会一直派人追捕的,你莫要担忧,一有什么消息我便飞书告知于你。总归是天下王土,疏而不漏。”

    姜姒点头忙感谢,却被李氏摆了摆手止住了话头。

    “关于这前因后果,我多少也从兄长那里听了一耳朵。婶子我说句实在话,其实有时候你遇到事儿了可以直接和我那侄女婿摊开讲讲,对着自己的枕边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一听“枕边人”三个字,姜姒神色微微不自在起来,想要开口否认却又无从解释起。

    李氏苦口婆心道:“他本就在青州军内任职,查个曾经的军中小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抓人更是方便,程将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是你怕借权行方便之事会影响他的仕途?”

    姜姒嘴唇嗫喏了下,摇头。

    “那不就得了!”

    李氏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鼓励,劝道:“这几日我听下人们说侄女婿忙着军务跑程将军府上去了,都没回来。这眼看着你就要启程了,还没见着他人影,许是恼你事事都瞒着他,生气了。”

    姜姒试着辩解,“他托人送过口信,说是军务缠身抽不开空,等上路了马上会追上来……”声音在李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越来越小。

    好吧,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是,会不会是她那日太过孟浪了些,把人给吓跑了……

    所以在收到裴珏送过来的口信时,她也曾忐忑了一阵,想着要不要主动前去道个歉什么的。

    只是下一刻李氏就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谆谆教导道:“这夫妻相处啊,从来就不在对与错,到时候侄女婿回来了,你且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便是了,保证管用!”

    姜姒目光茫然:是这样的吗?

    蹲在几步外的地上朝这边看了许久的姜远焱低声吐槽道:“也没见您对着我爹服过软啊,怎么教我姐还一套一套的了。”

    话刚出口便收到了李氏甩过去的一个眼刀子,举手示意投降,怂怂地闭上了嘴。

    日头渐渐升上朗空,再如何不舍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姜姒在红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挥手与李氏作别,此次与她们同去上京的姜远焱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正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路,免得误了时辰,遇上风雪。

    这行从上京而来的队伍终于缓缓上路,卷起一路尘土。

    一路风平浪静,曾经碰上过的那些劫匪混混都被一扫而空,不见半分踪影。

    只是……

    姜姒轻轻掀起马车的帘角朝来时路看去。

    那里空荡荡的,约好要中途追上她们的那个人,竟也不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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