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四处不见亮光。

    清涘院里,原本夜间会留的一盏灯笼,此时也并未瞧见,唯余一只小白狗顶着双乌黑发亮的圆溜溜眼睛好奇地盯着来人。

    约定时限的最后一日晚上才堪堪赶回来的裴珏略一思索,便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不禁失笑。

    门边窝里趴着的小白狗抖了抖尾巴踩着爪子站起来,清澈而蠢萌的眼睛盯着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青年,吐了吐舌头哈气,似是张嘴就要汪出声。

    可下一刻,便被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住了毛茸茸的脑袋,而后轻轻拍了拍。

    “嘘——”

    “睡吧。”

    小白狗的鼻子向上嗅了嗅。

    许是闻到了院子里残留的似曾相识的味道,小白狗欢快地使劲摇了摇尾巴,竟真的乖乖钻回了窝里重新趴下来,目送着青年去了某间卧房门前,抬手欲敲,却又犹豫放下,转身似是要离去。

    而屋内,这几日姜姒本就因这些那些的事儿睡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翻来覆去一熬便是半宿。

    今夜也是同样。

    恰巧的是,当她又一次从沉浮不定的睡梦中醒来时,刚好瞥见黯淡月光下门外隐隐绰绰的影子。

    “是红蕊吗?”姜姒的声音犹带困倦。

    虽这么问了,可话甫一出口她便觉着不对。

    红蕊身量可没有门外之人那么高,身形也不像,那来人便只有那个总爱戏弄她的……

    “骗子。”姜姒霎时清醒,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背过身蒙上脑袋不想理会。

    却不想只片刻工夫,门外本欲离去的人影似是听见了她的轻唤,推门未果,竟从一旁半掩的窗飞身而入,轻轻落地。

    榻上的她自是听到了这番动静,心跳快了快,却攥紧了被角一声不吭。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而后在她背后处停下。

    接着,身侧的床褥似是微微陷进去了些许。

    裴珏侧身坐在床沿边,垂眸望着明显是生气了躲着不肯见他的姜姒,唇角泛出一丝苦笑,刚开口唤出一个表字,便被突然坐起身的少女兜头扔了一床被子蒙住脑袋强行打断。

    “你别说话!”姜姒瓮声道。

    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脑袋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裴珏怔了怔,迟疑了片刻。

    随即眉心微动,顺着被子扔过来的力道轻轻倒在了床榻边,瞬间便将本就不大的床占去了三分之一。

    而姜姒原本听见青年开口唤她,心头一时新仇旧恨猛地蹿起,冲动之下将人砸了个正着,却没料到人竟就这么耍无赖似的躺了下来,于是更恼,随手拿起软枕又用力丢了过去。

    被子下登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姜姒一惊,以为自己将人砸出了个好歹,伸向另一个软枕的手指顿了顿,犹豫了下,指尖掉了个方向想将被子掀开,不料却被青年突然伸出的一双结实臂膀轻轻掼入怀里。

    青年的声线听起来有些低,“抱歉。”

    听到这句抱歉,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埋在青年的胸膛上,侧耳听着身下传来的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闷声问:“道什么歉?”

    “食言抱歉,晚归抱歉。”

    “还有呢?”

    屋内似是沉寂了一瞬。

    “……骗了你,抱歉。”

    青年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心头的火气稍稍降温。

    察觉到青年似是想掀开被子,她眼疾手快地挣脱出一只手将其按了下去,语气不善道:“我还没问完呢。”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为什么?”

    裴珏自是知道这句是在问什么,被遮住的眸光暗了暗,沉默片刻。

    就在姜姒以为他不会回答,又或是会找些什么理由来搪塞时,却听见下方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缓缓道:

    “因为我也有私心。”

    无人瞧见的黑沉沉的心底悄悄藏了份他自己都觉得卑劣的私心。

    想光明正大地离她近一点,想让她不再有借口躲避自己,想时时刻刻陪着她,想让她的眼里总是能看见自己。

    姜姒闷声道:“又戏弄我。”

    可手下压着被角的力道却轻了几分。

    窗外原本躲在云朵后的弯月偷偷探出了脑袋,黯淡的月光渐渐明亮,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了满床。

    不知何时,身下的被角已被掀开,露出那张让人失神的俊美容颜。

    如瀑的墨发凌乱地铺散开来。

    昏暗光线下,被腰间那双坚实的臂膀箍得动弹不得的姜姒趴在青年的胸口,努力抬头,却也只能瞧见一个棱廓分明的下颌,和不停地滚动着的突起喉结。

    莫名的,心头的那股火好像又冒了上来。

    “没有戏弄,都是……”裴珏还未说完,便止住了话音,乌黑的瞳孔微微睁大。

    有什么柔软而温热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咬上了他的喉结。

    带着三分野生小兽似的凶狠,尖尖的虎牙叼住了捕获到的猎物,在坚硬的牙齿下来回地蹂躏,时不时无意间用更加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像是一根拂过心脏的羽毛。

    轻飘飘的,却让人浑身都颤栗起来。

    有什么蛰伏的巨兽在慢慢苏醒,抬起那可怖的兽首,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丝毫不知危险的小兽。

    青年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掐着少女腰肢的手掌无意识紧了紧,却换来了小兽更加凶狠的咬噬。

    虽然那自以为粗暴的力道在一头成年的猛兽面前实际上是微乎其微。

    裴珏忍耐地闭了闭眼,竭力想压住心底如燎原般滋长的念头,不停地告诫着自己——

    还不到时候。

    偏偏趴在他身上的少女像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宝藏,迟迟不肯离去。

    因极力的压抑,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青年微露青筋的额边,滑入散落肩头的乌发。

    不能继续了。

    于是正用力发泄着心底那点已经分不清从何而起的恼怒的姜姒,便察觉到腰间箍着的那双手似乎稍稍松开了些,接着身下青年似是示弱了的声音飘入耳中。

    “表妹轻些……”

    姜姒:“……”

    这是什么令人想入非非的台词?

    光听这话还以为她怎么着他了,被青年三番五次戏弄过的她现在深觉自己无所畏惧,恨恨地又咬了一口后撑着胳膊准备起身,然后让青年滚去书房。

    然而方才腰间那双还松了力道的臂膀却好似只是撒出诱饵让小兽放松警惕的陷阱,又一瞬间收紧,将她毫不犹豫地捞了回去,钳制在原处。

    “表妹又想一逃了之?”青年的声音略带一丝黯然。

    又来了,又来了。

    语气这么软,手倒是松一松啊!

    姜姒气道:“谁想逃了?”她只是不想这么趴在他身上罢了,感觉很奇怪。

    “是衍之的错,表妹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姒并不买账,反而被温柔的低哄激得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偏要起身,左挣右扭下,不知是撞到了青年的哪里,换来了一声隐忍的痛哼,那声音听在耳中不像是作假。

    她怔了怔,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道中夹杂着的那股血腥气味。

    偏偏裴珏还装作没事人一样,转瞬间将声音压了下去,还语气轻巧地问她:“表妹怎么不说话?”

    姜姒深吸一口气,语气温柔地咬牙道:“让你的表妹下去,不然表哥你就滚去书房吧。”

    ……

    静谧的夜里,倏然亮起一盏烛火。

    裴珏倚在床边的小榻上,雪青衣衫半解,露出一整块被纱布紧紧包扎着却已然渗出些许血迹的腰腹,还有那因方才的动作而绷带松散开了的右肩。

    他看向坐在椅子上正低头研究着手中药瓶的姜姒,轻声开口。

    “阿姒。”

    却被她打断,“自认识以来,你好像总是受伤。”

    裴珏微怔,“小伤罢了,不用担心。”

    “没见过比你还嘴硬的人。”姜姒换下被血濡湿的纱布,又重新撒了药粉在那明显是被刀砍出的伤口上,拿起一卷干净的绷带环过青年的腰身,低声问,“怎么伤的?”

    裴珏的眸光落在低垂着头的少女乌黑的发旋上,试图掩饰道:“不小心、唔……”呼吸乱了几拍。

    她一拉,扯紧手中的绷带,瓮声道:“让你不诚实。”

    因是匆忙从床榻上起身,姜姒的身上只披了件外衣,及腰的青丝也未曾束起,披散在身后,此刻因低头的动作而滑落至青年放在膝上的手指,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苍白手指轻动,却只来得及留住一丝微凉的触感划过指尖。

    裴珏长睫微垂,收敛了眸中翻涌的情绪,缓缓道:“没有不诚实,只是不愿你担心。那日你离开汾阳时,我本想追上马车,却遇见了刺客。回来时,又碰见了两拨,这才误了约定。”

    他抿了抿唇,道:“抱歉。”

    话说出口的同时,心底也漫上一丝难以启齿的怯意,害怕她恼了他,害怕她让他走得远远的。

    “道歉倒是挺痛快。”姜姒眨去眼角泛上的水光,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只是当她直起身,瞧见低垂着头的青年胸前被裹成粽子似的凄惨样子时,终究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弯腰伸手将青年半解的雪青衣衫一把合起。

    “包扎好了,快穿上,像什么样子。”

    幸好地龙烧得够热,不然冬日里这么赤着身子,肯定会患上风寒,那又是一番遭罪。

    而且她方才只是让他把衣裳撩起来方便涂药包扎,谁让他脱了的?

    虽然只脱了一半,但这是勾引谁呢?!她才不上当。

    自从青年解开衣衫起便克制住自己想要乱瞟的眼神的姜姒如是想着,神色端得无比正经,仿佛刚才咬人脖颈的人不是她。

    青年似是哑然,乖乖地把衣裳穿戴整齐了,刚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却听到姜姒冷不丁问道:

    “刺客是什么人?可有线索?还有……”

    “……近日府上的事,你可知晓?”

章节目录

嫁给清冷表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袖中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袖中剑并收藏嫁给清冷表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