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雨的语气平静到令人近乎恼火。

    不难想象,在高三冲刺阶段,她应该也是这样毫无感情地、目光呆滞地、语调平直地背诵课文和公式。

    但谁让你用在这种时候了?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好不好,你的生命说不定下一秒就戛然而止,奈何桥前捧起孟婆汤碗时,真的不后悔自己人生最后一句话说得如此毫无波澜吗?

    就算是同样的台词,起码也说得视死如归一点吧?

    陆仰真的很不爽。

    他不在乎夏时雨在孟婆面前后不后悔,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手刃了这么一个无趣份子,应该会很后悔。

    浪费他的感情,浪费他的精力,可耻!

    他抬手扼上她的脖颈。

    纤弱的、却又意外温热蓬勃的,跃动的动脉一下一下叩击他的掌心,一张苍白的小脸因充血开始上色,双唇张开,本能地汲取着空气。

    但她的双臂依然垂着,没有半分挣扎之意。

    老子都把你的宝贝袋子扔了,一双手闲在那是要弹钢琴吗,能不能配合我演一演?

    陆仰在心底无声怒吼。

    最终,他乏味地松开手。

    夏时雨好似天鹅般伸长脖颈,吸饱空气后,头又沉下去,连带着整个身子也沉下去,再没支点的身子咕噜噜滑到了地毯上。

    靠!

    陆仰很羡慕她这种随地躺倒的能力,看得他也想找个地方躺一躺——

    待他在卧室一觉睡醒,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陆仰撑着身子起床,心突突直跳。

    他想起了楼板下方,沙发旁的地毯上那滩软体动物。

    他一边下楼,一边在内心祈祷着。他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见到她,门他没有锁,手机也没有没收,一晚的时间,都够蚂蚁带着一家子迁徙到下一个土丘了。

    有来有回,有压迫有反抗,这才是他想要的。

    而不是——

    陆仰心如死灰地看着沙发旁那滩流体。

    “你不会跑吗?”陆仰发自内心地询问。

    夏时雨抬眼看向他,她的脸上有疲态,但没有倦意,似乎并不是被他吵醒,而是压根没睡。

    “为什么要跑?”夏时雨反问。

    陆仰觉得她的脑袋确实病得不轻:“老子要杀了你,听不明白?”

    “你说话不算话。”

    夏时雨的声音莫名小了一截,这就显得听起来有那么一丝的……委屈。

    啊?

    我还没委屈呢,你倒先委屈上了?

    龙生龙凤生凤,专走歪门邪道的爹,也必然有个不走寻常路的闺女。

    陆仰自觉荒唐,于是也说出了更荒唐的话:“那你求我。”

    这回她的反应还挺快:“求你。”

    就是语调不卑不亢,没半点求人的样。

    陆仰稍稍捋了一下思路。

    他本该替父报仇,上演一出恨海情天。

    但眼下的情况,反倒是对方求着自己杀她,那他如果答应了,岂不是又遂了仇家的意?

    能应么?那必然不能。

    “做梦。”

    陆仰自以为冷冰冰地甩下两个字,扭头往厨房走。

    没两步,他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猛一回头,夏时雨倒也没躲,当着他的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昨儿给她留了一晚都没走,今儿想着走了?

    “站住。”陆仰冷声叫住她。

    夏时雨没停。

    但她也没快跑,于是陆仰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她脑门往他胸口一撞,倒是撞停了。

    看来是个人工智障。

    “让你走了么?”陆仰问。

    “你不是不杀我了吗?”鬼东西反问倒是有一套。

    陆仰懂了。

    合着她这一晚,都在巴巴地等自己杀她。

    就说和脑子有病的人,不能用正常人思维去考虑。

    那拿捏住她也很简单。

    陆仰:“看我心情。”

    果然,夏时雨犹豫了一下:“那你什么时候有心情?”

    “等通知吧。”陆仰撂下这句话,转身重新往厨房走。

    走一半,他突击检查一回头。

    这次夏时雨不走了,但是她,靠,陆仰真的受不了了——

    “不许躺地上,躺地上老子没心情。”

    夏时雨刚刚就地坐下,还没躺。

    她昂着个脑袋巴巴地看他:“我没有力气了。”

    刚刚走得不是挺正常么?

    陆仰烦躁地吸了一口气,上前给她打横抱起,顺手扔沙发上,然后在她滚下来之前,往上推一下。

    来来回回反复几次,夏时雨终于不滚了,安分地躺在了那里。

    那种给小婴儿准备的,安装在床旁边的防坠落护栏该怎么搜来着?

    陆仰刚拿出手机,反手用手机敲了下自己脑门。

    想什么呢你。

    陆仰囫囵着给自己弄了顿早餐,当然,只做了一份。

    给仇人闺女做早餐?他又不像她一样脑子有病。

    就让她吃她那堆破苏打饼干吧,到时候打嗝都直冒二氧化碳。

    等他吃饱喝足回到客厅,发现夏时雨已经睡着了。

    角落那堆苏打饼干还呈现昨晚他随手扔掉的状态,从昨晚到今晨,她一块都没吃。

    陆仰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百无聊赖地看她。

    是张和夏为仕很像的脸,偏英气,拾掇下算是个美人坯子,但陆仰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他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一家三口在这个别墅里其乐融融的日子,以及母亲去世后,父亲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日子。

    无论在商场上怎样呼风唤雨,在他面前,便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父子间的关系有多扭曲,就有多深厚。

    他常痛恨陆长明要命的控制欲,但也能真切感受到这之下饱含的拳拳爱意。

    直到夏为仕这个小人的出现。

    彼时他还在国外念书,公司发生的很多事甚至是从经济新闻上读来,翔实冷静的报道背后,却蕴藏无数血泪。

    他甚至没看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他第一时间回国,恨不得把夏为仕抽筋剥皮,得到的却是他远赴海外求生的消息,以及不日后的另一则新闻——

    某“XIA”姓华籍男子骑马时意外摔落丧生。

    他有求证过国外的朋友,确认了死者就是夏为仕。

    但他不痛快,一点都不痛快。

    在陆长明为公司心力交瘁,饱受病痛折磨离世后,夏为仕毫无愧意,出逃国外骑马玩乐。

    就算是老天的现世报,对夏为仕来说未免也太轻松了些。

    更何况,他忍受着丧父之痛,成日生不如死,而夏为仕的女儿却和父亲一样没心没肺,夜夜纵情欢歌——

    陆仰拧眉看着沙发上不人不鬼的存在。

    要不是这张和夏为仕过于相像的脸,他实在很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陆仰晃了下她肩膀:“醒醒。”

    夏时雨随着他的拨弄晃动了一下,再无更多反应。

    “大白天睡什么觉?”陆仰又晃了她一下。

    夏时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

    目光阴恻恻的,毫无生气,强行扒开死人眼皮估摸着也是这番光景。

    这状态,是特么搁坟场夜夜笙歌啊?

    被她这么一瞥,陆仰准备好的话都给忘了个干净。

    但给人喊醒却一言不发,又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显得他和她一样脑筋有问题。

    于是陆仰开始没话找话:“你晚上不睡觉想什么?”

    “什么都想……”夏时雨顿了顿,“什么都不想……”

    ……还能有第三种回答不成?

    陆仰觉得和她对话就是浪费时间。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浪费一点时间。

    “你为什么想死?”陆仰问。

    “不知道,就是想。”

    “那你不会自己动手?”

    “我没有力气。”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再怎么没力气,好歹也是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女子。

    陆仰觉得,比起没力气,她更像是不想用力。

    连这种事都要找人代劳,懒不死她。

    大概是陆仰没应声,夏时雨突然拍了他两下。

    手和脸一样惨白惨白的,骨节分明,若不是那淡青色的脉络,分明就是只白骨。

    但是这小骨架子动起来还挺可爱,只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轻敲他两下,冰凉凉的,像落了几滴雨。

    陆仰顺势看她。

    夏时雨略显吃力地昂起头,露出纤白细弱的脖颈,上面甚至还有他留下的隐隐指印。

    就在他以为这是在控诉他昨晚的行为时,却见她将脖颈又朝他靠近了些。

    “想我掐死你?”他问。

    夏时雨点了两下头。

    陆仰将手轻轻搭上了她脖颈。

    除了心脏,这应该是她身上最有活力的部位。

    他想她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分明能感受到动脉跃动得激烈了不少。

    五指严丝合缝地抵上她皮肤,又一点点收紧。

    在她的呼吸都随之急促时,陆仰猛地抬手,抹下了她眼皮:

    “睡吧你。”

    指望他实现她的梦想?

    去她的白日梦里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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