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顺顺停住了对她手里东西的关注：“你不是什么都没听到吗？”
周黑雨深吸一口气：是耶。
她连忙弥补：“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她结结巴巴地道：“我，因为我和陈漠河都是一班的学生。这些天我眼见目睹了陈漠河的所作所为，深感他不遵守校规，不好好学习，完全是在浪费学习的宝贵机会！“
周黑雨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来就是请求您，您一定要帮助他，让他成为遵守校规，好好学习的好学生！而正好，我有一个办法能帮他成为一个三好学生。”
最重要的是，“帮他留在我们学校。”
林顺顺道：“好吧，你有什么办法让他留下?”
周黑雨其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张口就来，为了把林顺顺的注意力从她手上的东西移开。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个不能被发现的东西，过载的脑子里想过乱七八糟的东西，旋转木马，宇宙大爆炸，秋天的南瓜，史努比，三十六计。
林顺顺问道：“所以是什么呢？”
“是……”
嗯？三十六计！
“您知道三十六计吗？第一计……”
林顺顺脸上的神色不耐烦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灵感之雷再次眷顾了她一下。
“想要一个叛逆者留下，就要先给他离开的希望。”
这话是她现想出来的，没什么依据，却似乎起了作用。
林顺顺却似乎受了启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周黑雨使劲点头：“没错！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欲擒故纵！”
林顺顺是个班主任，但本来是个历史老师，对历代注明战役都有些研究。
他不做声色地问：“怎么讲？”
“他想被开除对不对，那么只要让他能够看到被开除的希望，他就不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要知道困兽之斗才是最可怕的。”
林顺顺沉吟：“可为什么帮助一个学生开除他自己，能把他留下？”
其实周黑雨也没想好，只好道：“他不是不想上学吗？那就表面上极力帮助他被学校开除，实际上在这一过程中让他感受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温暖，让他心生眷恋，最后留在学校。”
林顺顺点点头：“被开除的希望就像一块肉，如果看得见，吃不到，那他至少会在肉的勾引之下走上那么一段路。”
“没错！这就给您，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充足的时间和机会。为陈漠河做思想工作。教育他，引导他，帮助他。最终，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一中学子！”
林顺顺笑哈哈大笑起来。
周黑雨也跟着笑起来，这把稳了。
可林顺顺笑完用手拍拍周黑雨的肩膀：“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周黑雨的笑容一僵，不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顺顺：“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一个年级主任出面。需要一个学生，陈漠河的朋友，室友，同学，让他帮助陈漠河，像一个间谍一样，看似满足他叛逆的欲望，实际上帮助他重归正轨。”
他用冒着绿光地眼神看着周黑雨：“我看你挺合适的。”
“您是要我当这个间谍？不是？我肯定不行啊！我就不是他的舍友，也不是他的朋友，虽然是同学，但是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同学！”
林顺顺道：“不，你们不仅是同学，甚至还可以是同桌。你忘了吗？马上就要给陈漠河分组了。”
周黑雨脸色难看起来，没想到一通说道，最后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不要啊老师！我这只是一个建议，我，您不能把这么一个大麻烦丢给我啊！老师！老师！老师您不能这么对我啊！老师！呜呜呜！老师！”
“这会影响我学习的啊，会耽误我的学习时间的，让我的心思没有完全用到学习上。”
林顺顺脚步一顿，回忆了一下，确认周黑雨不是年级前十。
年级前十同学的名字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脸也都认熟了，周黑雨不是。
他道：“帮助同学，是集体责任感的一部分，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并不会影响成绩，反而会帮助你成绩提高。去吧”
林顺顺心情舒爽起开，也完全忘了周黑雨藏在背后的那个东西：“就这样，一会儿分组的时候你记得举手。”
“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呢？”
林顺顺腆着肚子走远了。
周黑雨长舒一口气，看向手里被保住没被发现的东西，生气地给了它一个脑瓜崩——都怪你。
她试图安慰自己，虽然背上了另一个大麻烦，但是这个麻烦总算没被发现。
不行！还是好气啊！
事情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那是周黑雨第一次见到陈漠河。
那天报道，周黑雨一只脚刚迈进鹏举楼的大门，就被拦住了。
“你几班的？”
一股细瘦的男老师问。
“一班的。”
男老师教案夹上写着什么，闻言抬起笔点点她的脑袋。
“头发不合格啊。”
周黑雨愣了一下，抓抓自己的头发——四面齐，发不过耳一寸，明明合格的。
不过，她是个自来卷。
“烫的吧？”
他指指楼脚：“站过去。”
他“唰”一下，撕下来张纸，递给周黑雨“去把头发理了。”
一张假条——出校门的资格。
“别以为你们班主任是年级主任就为所欲为了，一中的校规，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周黑雨瞄了眼他的胸牌“高一年级副主任：张雄风。”
哦，副，主任。
“老师，我这是自来卷，纯天然的。”
她尽量睁大眼睛看着张雄风，想以此显得真诚一点
——是真的，祖传十八代的纯天然自来卷。
“我见过的学生比你吃过的榨菜都多，是不是烫的我看不出来啊？”
眼睛好酸。
周黑雨揉揉眼睛，“要不您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她，我这自来卷是不是祖传的。”
“张主任！”
路过一个男的，正在打电话，但是礼貌地从打电话的空隙抽出身来，朝张雄风点头致意。
“哎呀，林主任！”
张雄风拉住那男的，回头对周黑雨说：“你们班主任来了，向他解释吧。”
林顺顺指指电话：“门岗有点事，我先去一趟。”
门岗？
领快递啊？
周黑雨眼疾手快地拦住林顺顺的去路“老师，您门岗有快递吗？我帮您去取吧？”
林顺顺一愣，随即道：“不是快递，”
他上下打量眼面前的女学生，眼睛在她的头发上驻足，随即挥挥手：“你跟我一起去吧”
门岗孤零零地伫立在烈日之下。
屋里面唯一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铺了好些文件证明，有些还盖着红章。
“老师，这些证件——他的成绩，身份证，还有借读证书，都没毛病。”
林顺顺扒拉着那一堆文件，问：“人呢？”
“他…他…”保安大叔犹犹豫豫地道：
“他说他想抽烟…出去了。”
林主任慈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保安大叔忙说：“我去叫他，马上就回来。”
保安大叔跑出保安亭。
稀稀拉拉的树荫底下，高挑的少年靠在树上，光裸的小臂肌肉流畅，食指和拇指夹着一只细烟。
白雾打着圈地上升，火星一明一灭，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烟灰积了老长，他抖抖手，始终一口也没有吸。
这是个路口，来报道的学生、送学生的家长来来往往有许多。
可他整个人太扎眼，又太从容，在这个循规蹈矩的城市，这个毫无特色的路口，简直像从异世界撕破时空迈步出来。
没人敢明眼打量他。
甚至人们路过他近前时，都要故意绕开一些，故意离他远一点
——
生怕他会伤害到自己；
生怕自己被归于他的同类；
但是，又忍住不去偷偷地用眼睛瞥他；
生怕自己错过这难得一见的，观赏异类的机会。
于是，他身边好像平白多出来一圈孤独的真空
——其间无人进入，却又偏偏遍布着嘈杂的、试探的、警惕的窥望。
一根烟燃尽。
身后传来保安大叔的声音：“同学，你班主任来了。”
他把烟蒂扔进垃圾桶，扭过头去，敷衍地发出个音节：
“嗯。”
在这保安去叫陈漠河的空档。
保安亭里，林顺顺转过头看周黑雨：
“一班的？”
周黑雨乖巧地点点头。
“头发不合格？”
周黑雨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深思熟虑良久的那套措辞：
“老师，我这头发天生的。”
她再一次尽量睁圆眼睛，以证明自己的真诚：
“自来卷，从一出生卷到现在，我妈妈到我祖奶奶都是自来卷，祖传十八代的！”
“真的！您可以打电话问我妈妈！”
林顺顺脸色缓和了些许，周黑雨心下暗自庆幸。
这下大概不用去剪头发了。
“批啦！”
身后门帘一挑，耀眼强光伴着热浪滚滚而来，砸在周黑雨的后背，一道带着慵懒劲儿的声音响起：
“老师好。”
这位年级长面色马上不对了。
惊讶，愤怒，兴奋，狂喜——好像整张脸皮要龟裂开来，其间深意，五味杂陈，值得细细描摹。
周黑雨被林顺顺吓到，一时竟忘了回头。
可林顺顺的失态只是一瞬，马上他就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颜色，端起年级主任的四平八稳的架势。
他眯起眼，小心谨慎又大刀阔斧地捻磨着自己的眼锋，并毫不犹豫地投掷向对面的人。
狭小的门岗里，空气仿佛被冻成了龟苓膏。
“你就是陈漠河？”
“我是。”
松快的无袖白T掖进裤腰、纯黑工装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身、黑色的八孔高帮马丁靴箍住修长的脚踝。
——配上一打火就轰隆隆乱叫的大驱动机车再适合不过。
虽然这打扮已经饱含挑衅意味，但并不是所有人目之所聚的重点，甚至与他整个人相比实在不出奇。
少年眼睫毛茸茸的，眉毛黑而浓，眉峰轻扬，像被天生用了工笔描摹，丝毫不显杂乱，五官的形状十分漂亮，一分一寸都长在刚好的尺度上毫不逾矩，用一个词来说就是矜贵。
这是一幅十分符合人类文明偏好的英俊面孔，任何一个招人喜欢、家境优渥、举止得体的少年，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但是当他抬起眼睛，琉璃棕色的瞳仁中便流露出十分冒犯的骄矜高傲。
像是在一片远离任何规则和秩序，完全没有被世俗裁剪和规劝过的旷野之上，一只狮子在吼叫。
周黑雨视线上移，眼睛粘在他的头发上——色泽光鲜，每一根每一寸都浸染着太阳光泽的、白色的头发，好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刺眼。
这文明与冒犯间强烈的冲突晃人心神。
周黑雨深吸一口气：是耶。
她连忙弥补：“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她结结巴巴地道：“我，因为我和陈漠河都是一班的学生。这些天我眼见目睹了陈漠河的所作所为，深感他不遵守校规，不好好学习，完全是在浪费学习的宝贵机会！“
周黑雨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来就是请求您，您一定要帮助他，让他成为遵守校规，好好学习的好学生！而正好，我有一个办法能帮他成为一个三好学生。”
最重要的是，“帮他留在我们学校。”
林顺顺道：“好吧，你有什么办法让他留下?”
周黑雨其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张口就来，为了把林顺顺的注意力从她手上的东西移开。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个不能被发现的东西，过载的脑子里想过乱七八糟的东西，旋转木马，宇宙大爆炸，秋天的南瓜，史努比，三十六计。
林顺顺问道：“所以是什么呢？”
“是……”
嗯？三十六计！
“您知道三十六计吗？第一计……”
林顺顺脸上的神色不耐烦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灵感之雷再次眷顾了她一下。
“想要一个叛逆者留下，就要先给他离开的希望。”
这话是她现想出来的，没什么依据，却似乎起了作用。
林顺顺却似乎受了启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周黑雨使劲点头：“没错！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欲擒故纵！”
林顺顺是个班主任，但本来是个历史老师，对历代注明战役都有些研究。
他不做声色地问：“怎么讲？”
“他想被开除对不对，那么只要让他能够看到被开除的希望，他就不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要知道困兽之斗才是最可怕的。”
林顺顺沉吟：“可为什么帮助一个学生开除他自己，能把他留下？”
其实周黑雨也没想好，只好道：“他不是不想上学吗？那就表面上极力帮助他被学校开除，实际上在这一过程中让他感受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温暖，让他心生眷恋，最后留在学校。”
林顺顺点点头：“被开除的希望就像一块肉，如果看得见，吃不到，那他至少会在肉的勾引之下走上那么一段路。”
“没错！这就给您，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充足的时间和机会。为陈漠河做思想工作。教育他，引导他，帮助他。最终，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一中学子！”
林顺顺笑哈哈大笑起来。
周黑雨也跟着笑起来，这把稳了。
可林顺顺笑完用手拍拍周黑雨的肩膀：“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周黑雨的笑容一僵，不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顺顺：“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一个年级主任出面。需要一个学生，陈漠河的朋友，室友，同学，让他帮助陈漠河，像一个间谍一样，看似满足他叛逆的欲望，实际上帮助他重归正轨。”
他用冒着绿光地眼神看着周黑雨：“我看你挺合适的。”
“您是要我当这个间谍？不是？我肯定不行啊！我就不是他的舍友，也不是他的朋友，虽然是同学，但是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同学！”
林顺顺道：“不，你们不仅是同学，甚至还可以是同桌。你忘了吗？马上就要给陈漠河分组了。”
周黑雨脸色难看起来，没想到一通说道，最后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不要啊老师！我这只是一个建议，我，您不能把这么一个大麻烦丢给我啊！老师！老师！老师您不能这么对我啊！老师！呜呜呜！老师！”
“这会影响我学习的啊，会耽误我的学习时间的，让我的心思没有完全用到学习上。”
林顺顺脚步一顿，回忆了一下，确认周黑雨不是年级前十。
年级前十同学的名字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脸也都认熟了，周黑雨不是。
他道：“帮助同学，是集体责任感的一部分，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并不会影响成绩，反而会帮助你成绩提高。去吧”
林顺顺心情舒爽起开，也完全忘了周黑雨藏在背后的那个东西：“就这样，一会儿分组的时候你记得举手。”
“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呢？”
林顺顺腆着肚子走远了。
周黑雨长舒一口气，看向手里被保住没被发现的东西，生气地给了它一个脑瓜崩——都怪你。
她试图安慰自己，虽然背上了另一个大麻烦，但是这个麻烦总算没被发现。
不行！还是好气啊！
事情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那是周黑雨第一次见到陈漠河。
那天报道，周黑雨一只脚刚迈进鹏举楼的大门，就被拦住了。
“你几班的？”
一股细瘦的男老师问。
“一班的。”
男老师教案夹上写着什么，闻言抬起笔点点她的脑袋。
“头发不合格啊。”
周黑雨愣了一下，抓抓自己的头发——四面齐，发不过耳一寸，明明合格的。
不过，她是个自来卷。
“烫的吧？”
他指指楼脚：“站过去。”
他“唰”一下，撕下来张纸，递给周黑雨“去把头发理了。”
一张假条——出校门的资格。
“别以为你们班主任是年级主任就为所欲为了，一中的校规，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周黑雨瞄了眼他的胸牌“高一年级副主任：张雄风。”
哦，副，主任。
“老师，我这是自来卷，纯天然的。”
她尽量睁大眼睛看着张雄风，想以此显得真诚一点
——是真的，祖传十八代的纯天然自来卷。
“我见过的学生比你吃过的榨菜都多，是不是烫的我看不出来啊？”
眼睛好酸。
周黑雨揉揉眼睛，“要不您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她，我这自来卷是不是祖传的。”
“张主任！”
路过一个男的，正在打电话，但是礼貌地从打电话的空隙抽出身来，朝张雄风点头致意。
“哎呀，林主任！”
张雄风拉住那男的，回头对周黑雨说：“你们班主任来了，向他解释吧。”
林顺顺指指电话：“门岗有点事，我先去一趟。”
门岗？
领快递啊？
周黑雨眼疾手快地拦住林顺顺的去路“老师，您门岗有快递吗？我帮您去取吧？”
林顺顺一愣，随即道：“不是快递，”
他上下打量眼面前的女学生，眼睛在她的头发上驻足，随即挥挥手：“你跟我一起去吧”
门岗孤零零地伫立在烈日之下。
屋里面唯一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铺了好些文件证明，有些还盖着红章。
“老师，这些证件——他的成绩，身份证，还有借读证书，都没毛病。”
林顺顺扒拉着那一堆文件，问：“人呢？”
“他…他…”保安大叔犹犹豫豫地道：
“他说他想抽烟…出去了。”
林主任慈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保安大叔忙说：“我去叫他，马上就回来。”
保安大叔跑出保安亭。
稀稀拉拉的树荫底下，高挑的少年靠在树上，光裸的小臂肌肉流畅，食指和拇指夹着一只细烟。
白雾打着圈地上升，火星一明一灭，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烟灰积了老长，他抖抖手，始终一口也没有吸。
这是个路口，来报道的学生、送学生的家长来来往往有许多。
可他整个人太扎眼，又太从容，在这个循规蹈矩的城市，这个毫无特色的路口，简直像从异世界撕破时空迈步出来。
没人敢明眼打量他。
甚至人们路过他近前时，都要故意绕开一些，故意离他远一点
——
生怕他会伤害到自己；
生怕自己被归于他的同类；
但是，又忍住不去偷偷地用眼睛瞥他；
生怕自己错过这难得一见的，观赏异类的机会。
于是，他身边好像平白多出来一圈孤独的真空
——其间无人进入，却又偏偏遍布着嘈杂的、试探的、警惕的窥望。
一根烟燃尽。
身后传来保安大叔的声音：“同学，你班主任来了。”
他把烟蒂扔进垃圾桶，扭过头去，敷衍地发出个音节：
“嗯。”
在这保安去叫陈漠河的空档。
保安亭里，林顺顺转过头看周黑雨：
“一班的？”
周黑雨乖巧地点点头。
“头发不合格？”
周黑雨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深思熟虑良久的那套措辞：
“老师，我这头发天生的。”
她再一次尽量睁圆眼睛，以证明自己的真诚：
“自来卷，从一出生卷到现在，我妈妈到我祖奶奶都是自来卷，祖传十八代的！”
“真的！您可以打电话问我妈妈！”
林顺顺脸色缓和了些许，周黑雨心下暗自庆幸。
这下大概不用去剪头发了。
“批啦！”
身后门帘一挑，耀眼强光伴着热浪滚滚而来，砸在周黑雨的后背，一道带着慵懒劲儿的声音响起：
“老师好。”
这位年级长面色马上不对了。
惊讶，愤怒，兴奋，狂喜——好像整张脸皮要龟裂开来，其间深意，五味杂陈，值得细细描摹。
周黑雨被林顺顺吓到，一时竟忘了回头。
可林顺顺的失态只是一瞬，马上他就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颜色，端起年级主任的四平八稳的架势。
他眯起眼，小心谨慎又大刀阔斧地捻磨着自己的眼锋，并毫不犹豫地投掷向对面的人。
狭小的门岗里，空气仿佛被冻成了龟苓膏。
“你就是陈漠河？”
“我是。”
松快的无袖白T掖进裤腰、纯黑工装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身、黑色的八孔高帮马丁靴箍住修长的脚踝。
——配上一打火就轰隆隆乱叫的大驱动机车再适合不过。
虽然这打扮已经饱含挑衅意味，但并不是所有人目之所聚的重点，甚至与他整个人相比实在不出奇。
少年眼睫毛茸茸的，眉毛黑而浓，眉峰轻扬，像被天生用了工笔描摹，丝毫不显杂乱，五官的形状十分漂亮，一分一寸都长在刚好的尺度上毫不逾矩，用一个词来说就是矜贵。
这是一幅十分符合人类文明偏好的英俊面孔，任何一个招人喜欢、家境优渥、举止得体的少年，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但是当他抬起眼睛，琉璃棕色的瞳仁中便流露出十分冒犯的骄矜高傲。
像是在一片远离任何规则和秩序，完全没有被世俗裁剪和规劝过的旷野之上，一只狮子在吼叫。
周黑雨视线上移，眼睛粘在他的头发上——色泽光鲜，每一根每一寸都浸染着太阳光泽的、白色的头发，好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刺眼。
这文明与冒犯间强烈的冲突晃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