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洛伊丝在开学前跟随父亲来了一趟耶路撒冷。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准备踏上远途求学之路的行李还没有开始收拾,在某天早晨,她忽然被告知要踏上另一个国家的旅途。

    八月的耶路撒冷还很酷热,赫洛伊丝学着当地人的打扮,买了一条宽大的披肩围在头上。

    迎着刺眼的阳光,她跟随父亲走了一遍传说中耶稣受难的路线,拜苦路。

    等走完全程,她以为可以就此结束回酒店休息时,父亲又带她穿过大马士革门,来到了西墙——耶路撒冷著名景点之一的哭墙。

    赫洛伊丝看到父亲走到西墙下,把一封信卷成一根细长的条,塞进哭墙的缝隙。父亲抚摸着墙体,双目紧闭,嘴里念着圣经里的箴言,像在和上帝对话。

    她的父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生长在宗教气息浓厚的家族里,但是她本人并非忠于信仰这些。她一直觉得信仰只是形容一个人内心力量的形容词,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事在人为,一切全靠自己。

    但最近的种种状况让她觉得一切靠自己有时候也并非全部有用。比如父亲的企业最近面临一系列棘手问题、弟弟住院,母亲一直守在医院里照料他。

    她沉默地低下头,心想,也许父母也是感到束手无策,才会选择来到这座三教圣地,将他们的希望寄托在无形的上帝身上吧。不过她不认为光是向上帝祷告就可以帮助他们解决眼前困境,她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出于对宗教的尊重,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能白来这里一趟,赫洛伊丝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走到西墙右侧,用额头抵触着在高温下有些发烫的墙体,闭上眼睛,小声地说:“伟大的上帝,我来到您的面前,为我的家庭向您祈求,求您赐恩祝福。祈求您保佑我的家人,让他们在面对困境时能够得到帮助和支持。祈求您赐予我的弟弟健康,让他能够享受生命的美好。我诚心地感谢您,阿门。”

    她退出祷告区,见父亲居然还在继续做祷告。

    她无法理解父亲和其他人这样做的更深层的含义,面对着一众祷告的人群的背影,她脱口而出:“这样做真的有用吗?这有何意义呢?”

    在她说出这句话几秒钟后,便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一侧传来。

    “因为他们相信西墙的上方就是上帝,塞进缝隙里的纸条是与上帝的密语。”

    说话的人有着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很明显他听得懂她说的法语,而他却用英语回答的她。赫洛伊丝好奇地转过头,看到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他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穿着短袖体恤和牛仔裤。一身简单、干净的打扮。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墨镜遮住了他的眉眼,但遮不住那挺直的鼻梁,鸭舌帽下的后颈处露出了一截金棕色的短发。另外,他还拿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昂贵的相机。

    感受到对方的注视,艾伦轻松随性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小姐。”

    他清亮的声音带点磁性,落在赫洛伊丝耳中,像是从古老的音箱里传出来似的,对她来说竟有那么一丝丝遥远的感觉。

    “呃……你好。”赫洛伊丝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回应了他的问候,态度淡淡的。

    艾伦没有介意,礼貌地笑了笑。

    赫洛伊丝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没有不尊重他人信仰的意思,但对方一番善意的提醒把她说得面红耳赤。一副良好家教的模样更是把她凸显得像个无知的小丑。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她表达错了意思,让对方误会了?转念一想,如果对方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在听到她质疑朝圣者的话语,出言提醒她也是情理之中。反观她刚才回应别人打招呼的态度有点不礼貌了。

    她有点尴尬,还有些无措。她不喜欢被误解,更不喜欢自己的言行造成的不愉快。不管怎样,既然是她的失礼造成了误会,那么道歉就很有必要。赫洛伊丝打算跟对方说清楚。

    “抱歉,我并非不尊重他人的信仰,也不是质疑任何人的选择。”她又看向西墙下祷告的人们,“这里是圣城没错,但一直存在政治的争议和战争的侵扰,我觉得有点讽刺,又有些唏嘘……”

    赫洛伊丝说话的语气虽然比刚才打招呼时温婉了许多,可她的表情却极度严肃。身边的男人听见她的发问后,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似乎因为她的话触及到了什么人心底隐藏的痛处。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中。

    赫洛伊丝察觉到对方的沉默,后知后觉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显得过于坦诚了。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他是一个可以信任、倾诉心事的人。如果她真的做出向他倾诉了什么的行为,她也没有一丝不妥之感。

    “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冒犯,那绝非我的本意。”她的声音充满了歉意,带着安慰对方的语气,“建立一个真正的圣城确实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汗水。虽然这里不是一直和平安宁,但每天都有这么多虔诚的信徒来访,也许……这就是他们对上帝表达的无尽的爱吧!”

    她的话语在祷告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在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带来了一丝不同的存在。艾伦凝视着前方,神情虔诚而平静:“耶路撒冷是圣经里的耶布斯和撒冷这两个城市名字结合在一起的。Jeru是城市,salem是和平,意为和平之城……”

    说到“和平之城”时,他的尾音带上了几分淡淡的忧伤。几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有一群狂热的宗教分子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目的,假借上帝之名,制造了许多杀孽。

    “你不必对我说道歉的话。”

    他摘下墨镜,用那双深邃幽蓝的眼睛望向赫洛伊丝,“其实一切关于理想与信仰的事情,需要付出的何止是努力与汗水?”

    赫洛伊丝看着他的眼睛,恍惚了一秒钟。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不是这样的。

    在圣墓大教堂的时候,在她仰望教堂里悬挂的钉着耶稣的雕像,做出祷告的姿势时,她同样产生了这种感觉。她不自觉扫视周围的景象,巨大的柱子支撑着高高的穹顶,燃烧的蜡烛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她的心空落落的,好像自己曾经在这里经历过一些无法忘怀的事情,却又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喘息了一口气才稍微镇定一点,再次抬头望向耶稣的雕像,眼底却莫名涌出一层泪光。

    她的反应过于明显,终于惊动了一旁的父亲。父亲叫她的名字赫洛伊丝,她终于清醒过来,但那种异样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在提醒她很久很久以前她来过这里。现在的教堂内部陈设好像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是什么让她觉得这里不对劲?是内部的布局?还是那些古老的壁画?她无法确切说出来。该是怎样的呢?她不知道,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出了圣墓教堂的大门便消减了许多,直到见到这位男士,那种感觉又重新浮现出来。她不由得联想到古代那些贵族绅士,只是眼前这位的身型和气质显然与之相去甚远,不仅高挑、修长而且挺拔,但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男人的脸忧郁而沉静,眼中明灭着晦暗的光芒。她却觉得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该是什么呢?一种难以捉摸的缺失感在心头萦绕。

    她的父亲此时已经做完祷告,离开了祷告区,正焦急地四处寻找她。赫洛伊丝急着去和父亲汇面,礼貌地对身旁的男人笑着说了句再见,转身迈进了那片灼热刺眼的光线下。披肩一角因为她的快步走动飞扬在空中,像鸽子扑腾的翅膀,和阳光融合在一起。

    耶路撒冷之行结束了,赫洛伊丝坐上飞机回到法国的家中。

    晚上,她泡完澡出来,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在耶路撒冷遇到的那些奇怪的感觉她并未放在心上,疲惫不堪的她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赫洛伊丝从房间里出来,母亲看到她惊讶地问:“孩子,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赫洛伊丝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我可能在倒时差……”

    父亲淡定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说:“耶路撒冷和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小时时差。”

    “哦?是吗?”赫洛伊丝赶紧溜进了洗手间。

    其实是她做了一些梦导致她没有睡好。她梦见自己身处炎热的沙漠,骑着骆驼,烈日炙烤着她的肌肤,热浪扭曲着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转瞬间,她又置身于一个宏伟的王室宫廷,身着华美的中世纪服饰。一扇大门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毫不犹豫推开。宫廷内群臣侍立,言谈交错,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之上。王座上有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坐在那,人群之间,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群骑士打扮的人不约而同感知到了赫洛伊丝这个异样的存在,纷纷回头望向她。他们表情愤怒,像是因为她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赫洛伊丝脊梁发凉,她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些陌生的目光,逃离这些着装奇怪的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安静,王座上的男人注意到了这里。他抬起头的一瞬间,赫洛伊丝的心脏像被一根无形的箭刺中,一阵剧痛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住。下一秒,她惊醒于梦境之中。

    漆黑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怅然若失,唯有心跳声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地回响。她能感受到梦境中的真实,可是她一向对历史不感兴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看着镜中眼睛下方有一层淡淡黑眼圈的自己,赫洛伊丝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接了点冷水,胡乱拍打在脸上,让自己赶快清醒。

    吃过早餐,赫洛伊丝去医院看望弟弟莱恩。

    莱恩转到了一所新的高中读书。新学期开始,因为性格原因,与班里的几个同学难以和谐相处。放暑假前,被人堵在回家的路上揍了一顿。而他属于那种被打了必定会还手的人,以一人之力对抗四五个男生。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的一条右腿打上了石膏,高高吊起在床尾,每天躺在病床上打发时光。

    赫洛伊丝说:“下次还跟人打架吗?”

    “如果那群混蛋再惹我,我就打!”

    “别人故意激怒你,你就跟别人打架?对方人多势众,你没被打死已经是上帝保佑你了。”赫洛伊丝把自己做的三明治从盒子里拿出来,没好气地递过去。

    莱恩不服气地接过,拆开三明治的包装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边嚼一边说:“你还是我亲姐姐吗?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打击我?”

    “等你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这么冲动的时候再说吧!”赫洛伊丝看着弟弟鼻青脸肿的样子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我……你……”莱恩被呛到了,咳嗽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悻悻地看了姐姐一眼。

    赫洛伊丝看到莱恩为了某件事而愤怒、抓狂的模样,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就像大部分姐姐都喜欢欺负弟弟那样。

    她把自己带来的鲜花放到窗台上,听到莱恩问起她去旅游的事。

    “你去耶路撒冷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赫洛伊丝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说道:“有趣的事没有,但有另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莱恩的兴致被勾起。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去过那。”她坦诚地告诉莱恩,“但我很肯定,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去过耶路撒冷。”

    花朵被风吹拂得轻轻摇曳,赫洛伊丝抬头望向窗外,眼神在晴朗的天空上游走。

    耶路撒冷,那座古老的城市,为何会在她的心底勾起如此复杂的情感?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赋予的含义?还有……她做的那个梦。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控制不住想要去追寻梦境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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