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旧没有想到关雎舟会这样说,她灿烂吗?这好像无从说起。宁旧总认为自己是个极度低落的人,什么不好的事总会找到自己。

    她站在天台围墙边,手臂撑上去,脑袋耷在臂弯里:“谢谢你安慰我啊。”

    “我可没安慰你,实话实说。”关雎舟站在她旁边,站姿慵恣,他微微仰起头,远眺皆是风景。

    “看见那只飞过的鸟没?它路过的风景是一阵一阵的,人也一样,经历的事情也是一件一件的,但都会过去。”

    关雎舟很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深明大义的长者,又加了一句:“他们都该骂,该骂的时候,别憋着。”

    宁旧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侧过身仰头望着关雎舟,眼里偷摸摸的贼气:“要不你给我演练一下?”

    “骂人的话你不会?”关雎舟反问回去,知道她按的什么心思,他低下头去盯着她,两眼灼灼的黑:“想听我骂?”

    宁旧下意识觉得自己玩过头了,在他的眼神下生硬扭过头:“……没有。”

    “想听什么?”他又问,一点也不恼怒,还挺乐意。

    宁旧将整个头彻底扭过去。

    少年笑了。

    一只飞鸟掠过,像极了青春的信号。

    周永民没来开家长会这件事,宁旧不打算计较了,人是一切匮乏感的总和,她内心缺乏的那些东西,周永民给不来,也不愿意给,她就只能自己给自己。

    宁旧不再去刻意追求父爱。

    夏娇听说了这件事,为此很是忿忿不平,同时她也会跟宁旧交心说:“桃桃,以后你有任何难过的事都要跟我说,不要觉得我会是你的情绪垃圾桶,我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倾诉的,我会努力让你的心情变好起来。”

    宁旧说好,两人约定对方有什么难过事都要第一时间跟对方说。

    期中考试过去好一段时间,大家又重新投入到下一段未来的考试预备中,学校展开“阅读日”的活动,意在提高文化修养,人人争做阅读人,人人爱上阅读日。

    搞笑的是,前不久,数学老师刚默收了一位同学的书。而今“阅读日”,就有同学来找班长夏娇要被没收的书。

    夏娇没得到班主任的指示,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她只能先含糊过去,毕竟,还得先请示班主任大人啊。

    现在,学校的图书馆开放了。

    还有一个差点被忘掉的储物室,里面也放着许多书籍和杂志。

    因着去图书馆的人多,因此有不少人就想到去储物室。

    管理处的老师说储物室开放的时间一般在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左右,如果想要借阅书籍,一定要在这个时间内。

    宁旧本就喜欢看书,临近放学,她把作业装进课本,想在离开学校之前拿本书回家看。

    来到储物室,里面沾满了灰尘的味道,宁旧拿手在鼻口处掩了掩,不知不觉走到储物室最里面的角落处。

    “你也在?”宁旧的声音放得很轻,因为坐在地上看书的沈观君看得很认真。

    “嗯。”沈观君根本没有抬头看她,他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书本中,平稳而淡漠。

    宁旧暼到沈观君看的那本书叫拿破仑传,她没有过多打扰,而是离了段距离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书。

    她看书不挑,每个种类的都可以来点,但太经济的不行,看不懂,太专业的不行,看不懂。

    就这样挑了四五本,宁旧罢手。

    她抱着这些书准备离开,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认真看书的沈观君,还是好心提醒了一下:“储物室的门要关了。”

    沈观君翻过一页:“嗯。”

    见他压根不着急,宁旧没再多嘴,转身离开。

    储物室并非全封闭,墙壁的高处竟开了几处天窗,虽日落,但仍有柔和的光照进来。

    沈观君仍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页数不再翻动,因为……

    “门关了!”委屈略带气愤的声音传来,女孩抱着书站到他对面。

    沈观君终于肯抬头:“今天储物室的管理人员家里有点事,所以门关早了。”

    宁旧很纳闷:“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想要出去只有等管理员明天开门。”沈观君没有回答宁旧的问题,他似乎在刻意避着某个点。

    宁旧泄了气,她抱着一堆书在沈观君旁边坐下,不愿意承认已定的事实:“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坐一夜?”

    学校的广播声响了,这是学生离校的声音,沈观君提议:“你现在拍门大叫,应该会有人理你。”

    宁旧突然想到什么:“你有带手机吗?”

    宁旧的手机在书包里,可是她没有背着书包过来。

    沈观君沉默了一下,说:“手机被上交了。”

    两个没有手机的人被锁,这真是一件生无可恋的事,宁旧不甘心跑到储物室门口拍门求注意,奈何路过的学生根本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会觉得里面的人心里有数。

    宁旧喊累了,她又重新坐回去,撑着脸发呆。

    其实她并没有多着急,因为回不回去都一样,都是她一个人,没人担心,就不会觉得非回去不可。

    不过,宁旧看向沈观君:“你没回家,你父母一定会很担心的。”

    说不定,就会来学校找了。

    沈观君合上书本:“不会,他们不会来找。”

    “为什么?”筋疲力尽的宁旧又往阳光的地方靠了靠。

    看着靠过来的宁旧,沈观君没有动,他淡淡说道:“他们关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学习机器。”

    那是宁旧第一次听沈观君说这样的话,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生硬接话:“可是你学习成绩已经很好了。”

    “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沈观君看过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宁旧愣住了。

    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大不相同,沈观君父母对沈观君的就是最刻薄的那一种,近乎变态的完美,终于让他选择触底反弹。

    宁旧以前很讨厌沈观君,但她现在很同情他:“他们让你做到更好?”

    “各方面都要做到更好。”

    “我不能被你们任何一个人比下去,不能出现任何礼仪上的不完美,不过,我却可以对穷人露出不满,对差生表示鄙夷。”

    听到这些话,宁旧简直叹为观止。

    “你说,这样的父母,教出这样一个我,算是培养合格了,对吧?”沈观君问她,语气里有些反讽。

    宁旧:“父母授道解惑,不该是这样的。”

    沈观君讽笑,自顾自说:“按照他们所要求的一切成长,我变成今天这样,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却斥责我冷漠?”

    宁旧沉默了。

    储物室静得沉寂,再度开口是宁旧的安慰:“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可生长线是抓在我们自己手里的。”

    在安慰别人方面,宁旧永远做得比安慰自己要好。

    “你要是难受,不正中他们下怀?”宁旧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妈从小就和我说,不要和别人一起欺负自己,我们不能自己也欺负自己。”

    沈观君皱眉看过来:“你想表达什么?”

    “……”宁旧很不想骂人,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得开心一点,你必须开心一点。”

    一排排书参差而立,他们这一排自发成为一种氛围,女生看着男生,男生看着女生,马尾和书本,乌黑的眼和酸涩的话。

    沈观君说:“好,听你的。”

    他回过头,乌黑的眸不再迷沉,反而变深,最后慢慢坚定下来。

    宁旧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安没安慰到,她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随便打开一本看起来。

    沈观君也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直到天渐渐黑下来,储物室被切断了电闸,周围一片漆黑,沈观君低低问了一句:“你冷吗?”

    “还好。”他穿得也不多,宁旧不想承这个情。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宁旧寻着方向扭头,肩膀却被按上一件带有温度的外套。

    宁旧怔了怔:“你不冷吗?”

    沈观君摇了摇头:“不冷。”

    他都这么说了,宁旧觉得也没有再客气的必要,于是攥紧外套将脖子缩进去,说句心里话,她确实挺冷的。

    这个季节,越到黑夜,越冷。

    宁旧窝在外套里一动不动,半晌没动静,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快亮了一下,紧接着又不见。

    沈观君晦涩出声:“宁旧?”

    喊到第二声,宁旧才悠悠从外套里钻出个脑袋来,她睁眼努力看清沈观君的面容,但天太黑,她只能看到个轮廓。

    “你害不害怕?”沈观君问。

    宁旧刚才小睡一觉,被叫醒也还是很困,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窗,没有一点害怕:“这里是学校,不怕。”

    说完,那边没回音,宁旧又困顿睡去。

    “宁旧?”他又喊她。

    宁旧这会儿是真想骂人了:“干嘛?”

    “没事。”

    后面,沈观君没再喊过宁旧,而宁旧终于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她两眼紧紧一闭,进入沉沉的梦乡。

    而沈观君肩膀上多了个重物。

    黑暗中,他双眼清明,并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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