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一语成谶,两天的海边之旅,她也就只看了个日出,剩下的时间再没出过屋子,从北城到海边的那晚她是一路睡过来的,从海边回北城,她又是一路睡回去的。

    这两天他们在床上的时间虽然多,到后面其实没什么言语上的交流,更像是两个人的较劲和置气,她的身上没好到哪去,他的肩膀也没剩几块好地方,她没有指甲,掐不出什么劲儿来,大多是让她咬出来的。

    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他的精力,他这两天应该就没睡几个小时,她睡着的时候,他好像都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她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吃点东西,养回些体力,又被他压回床上折腾个半死。

    她知道,他这是要给她个教训,让她记住他不是她可以招惹得起的,不管是在床下,还是在床上。

    她现在何止是记住了,她都快把这个教训刻到骨血里了。

    周粥在似梦非梦中看了看车窗外,他们已经进到北城市区,但这条路不是回她家的路,她看向驾驶座的人,“我要回我家。”

    她的嗓子因为哭,已经彻底哑掉,只能勉强发出些气声。

    苏柏熠侧头看她,目光冷淡,周粥恹恹道,“我不想去你那儿,我有些认床。”

    她一动,领口有些滑落,苏柏熠的视线落到她颈窝里覆着的大片青紫和咬痕,又转向前方,他滑转方向盘,换了车道。

    小区楼下依旧是热闹的烟火气,周粥推门从副驾下来,两条腿还在颤悠悠地打摆子,苏柏熠从车那边走过来,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她。

    周粥看他。

    苏柏熠道,“这车你不是开顺手了,留给你。”

    周粥回,“不用,我平时也没多少需要用车的地方,北城这交通,坐地铁更方便些。”

    苏柏熠不想听这些废话,直接将车钥匙扔给她,“开这辆,或者你选一辆你喜欢的,明天让吴杭提回来。”

    周粥看着拽到她手里的钥匙,最终问出来,“这算什么?”

    苏柏熠眼神转寒,“你说算什么。”

    周粥笑笑,“您还不如换成钱打给我,相比车,我更缺钱。”

    苏柏熠扯扯唇角,语气随意又冷傲,像是在谈一桩不是很重要的生意,“你觉得你能值多少钱?”

    周粥睫毛一颤,唇紧紧抿住,车钥匙硌在掌心,握得指尖都发了白,苏柏熠盯着她,狭眸微撂,这是他极度不悦的表现,燥热的空气在无声的僵持中慢慢结成冰霜。

    她肩背绷得笔直,卷翘的睫毛颤簌簌地抖,脸色白得比纸还不如,红唇微微肿着,嘴角被咬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现在她用力一抿,又有隐隐出血的迹象。

    苏柏熠凉寒的神色有些微的松动,他近她一步,懒散道,“出力气的是我,你光哼哼唧唧地享受了,半分劲儿都没使,就算打钱也该是你给我。”

    周粥苍白的脸上腾一下晕出红潮,她怕别人会听到他的话,好在他们站的地方比较偏,周围没有人经过,她仰起头,眼眶也有些红,“那您开个价,我付给您。”

    苏柏熠声音又冷下来,“我开价你出得起?”

    周粥顿了顿,讷讷道,“出不起。”

    苏柏熠看她,“出不起就少说话,给你什么东西你就拿着。”

    周粥又闭上了嘴。

    苏柏熠捏捏她的耳垂,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床上更听话些。”

    周粥抬起眼,瞪他,恨不得眼睛当刀,给他来个一刀封喉。

    苏柏熠心情突然好了些,他俯身,恶劣地吹了吹她还颤颤索索的眼皮,“行了,不用费劲儿瞪,眼睛也够大了。”

    他这么一吹,把她身上绷着的劲儿也给吹了个七零八落,周粥的肩膀微微塌下来,也是,他给什么,她拿着就是了,较什么劲,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将来哪一天他会不会落魄,到时候她就拿着他给的这些,也这么高姿态地扔给他。

    对了,还要把那句话扔给他,给你你就拿着,废什么话。

    苏柏熠没时间关心她脑子里整天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看重结果,她再怎么倔,最后知道服软就行。

    周粥将车钥匙扔进包里,又把包的拉链给严严实实地拉上,小声嘟囔, “给了我可就是我的了,你以后别想再要回去,就算我们以后分开了你也别想,回头我就把它卖给二手车公司换了钱。”

    苏柏熠听到某个字眼,沉着脸伸手按住她唇角的伤,她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讨喜些。

    周粥被他按得一疼,想起昨晚他咬着她的唇,在她身上强有力的抵死伐挞,脸上起了热,她拂开他的手,视线低垂,“您不是还事情,快走吧,我要去吃饭了。”

    苏柏熠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捏了捏,“等一会儿,吴杭马上到,他带了饭,吴妈特意给你做的。”

    他强调特意,周粥脚步生出迟疑,车开到半路时,她睡得迷迷糊糊,有听到他给吴妈的电话。

    两个人谁都没再作声,沉默蔓延开,但原先隐在空气里僵持已不见。

    夜风习习,拂面而过,路灯散着昏昏暗暗的光,拢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着,她垂着眼,踢踢地上细小的石子,又踢踢脚下模糊交叠的影子。

    吴杭迟迟没来,苏柏熠的手机响起震动,他随手按了接通,周粥百无聊赖地看向马路对面,突然发现对面楼里的人在着急地喊什么,好像是在和她说话,路上的车来来往往,笛声嘈杂,周边的店铺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她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上去,两个酒瓶子直直坠落下来,冲着他头顶的方向。

    周粥一急,话还没出来,手上先用力,想把他扯过来,可是她被折腾了两天一晚,现在根本没多少劲儿,脚下一软,反倒朝他扑了过去,苏柏熠察觉到不对,撑起肩膀想护住她,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就一秒不到,一个瓶酒瓶砸到了他的肩膀,另一个酒瓶子擦着她的额头掉到了地上。

    周粥只觉得有什么潮湿沿着她的脑门在往下流,还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意识变得模糊,但能听到周围有人聚过来,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周粥心想我不至于这么点背,今天要把我这条小命给交待在这儿吧,那我辛苦攒的那些钱要怎么办,我还一分都没花。

    有一个大娘在远处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她扥着胖墩墩的身子,急哄哄地跑过来,挤过人群冲到前面,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哎呦,这救护车啥时候才能到啊,这个小姑娘肯定爱惨了这个小伙子,刚刚那么危险的情况,竟然愣生生地扑到小伙子的身上,想护住他,苍天呦,这是哪个缺德的往下扔酒瓶子,也不怕遭报应。”

    周粥张了张嘴,想和大娘说,您千万别给我上升高度,我还不至于这么傻,我这条小命金贵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说舍掉就舍掉,我只是腿软了一下,可就因为腿软了一下,我的命就要没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之前算卦的还说我是长命百岁的手相,简直就是个骗子。

    额头上的疼越来越明显,周粥枕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完了,苏柏熠,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苏柏熠正在按电话的手指一颤,压着声音道,“闭嘴。”

    周粥被他吼得心里一凉,她都快死了,他还对她这么凶,说到底她腿软还不都是因为他,他哪怕少做一次,她今天也不至于会把命交待在这儿,她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她要天天在他床头念叨,纵欲害死人。

    她又想,她这一辈子虽然短,但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应该不至于下地狱做恶鬼,怎么也得往天上走,也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她要是能见到妈妈就好了,这么一想,死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到后面,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院的病房内,气氛很严肃,吴杭看着他三哥衬衫上晕开的大片血红,急得都原地打转,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知道他现在多说一个字就是死,三哥现在的神情就跟从地狱里走过一趟,神魔都能杀。

    医生摘下手套,对苏柏熠道,“问题不大,伤口不算深,缝了三针,等她醒了,再住院观察几天脑震荡,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

    苏柏熠看着病床上了无生气的人,嗓音艰涩,“会不会留疤?”

    医生笑,“你不相信我的缝合技术?”他扬下巴点他的肩膀,“放心,她不严重,只是暂时性的昏迷,严重的是你,你这个肩膀,再不处理,胳膊都别想要了。”

    吴杭差点都要跳起来了,他悄悄给医生抱拳,求他再多说两句,好让三哥赶紧去处理伤口,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医生说的话能管用,吴杭不可能不急,三哥肩膀上插着块玻璃,血都流了半个背,万一再伤到神经,真的就麻烦了。

    周粥在头痛欲裂中慢慢转醒,脑瓜壳就跟有人拿刀给她劈了两半,不过这么一疼,她反倒放下心来,她要是还有知觉,那就说明阎王爷好心,没把她给收了。

    她应该是在病房里,不过这病房看起来比酒店还要奢华,她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不知道谁给她换的,周粥撑着身子想起来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脑袋伤成了什么样,起到一半,感觉到天旋地转的一阵晕,又躺回了枕头上。

    房间的门被推开,外面的人走进来,视线对上,两个人都是一怔。

    周粥扫过他身上,没有看到他有受伤的地方,她放下心来,至少她这一酒瓶子没白挨,要是两个人都受伤了,才是惨。

    苏柏熠走到床头,垂眸看她,嗓音低哑,“想去卫生间?”

    周粥声音很虚弱,“不是。”

    “渴了?”

    “不是。”

    苏柏熠俯下些身,仔细看她的伤口,“疼?”

    周粥道,“有点。”

    苏柏熠按下床头的铃,叫医生过来,看她现在能不能吃止疼药,出口的却不是什么好话,“疼你也只能忍着。”

    ……她知道啊,不忍着怎么办,难道他能来替她受这疼,周粥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他这种人,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谁说一句软话。

    苏柏熠给她扯了扯身上的毯子,看到她惨白的一张小脸,心里的躁郁根本压不住,“你说你是不是傻。”

    那种情况下不知道自己先跑,还往他身上扑,她这个小身子板能护了谁,不是傻是什么。

    周粥又是一梗,不管她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她怎么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他不说感谢她也就算了,还冷言冷语地说她傻,无情无义说得就是他,周粥被气得脑袋更疼了,眼里都汪出了水,她张开眼,看着他,幽幽道,“我是傻,谁让我爱惨了你,为了你把命都能豁出去。”

    她必须得让他感觉到愧疚,哪怕只有一点。

    疼为什么要忍着,她疼死,也不会让他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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