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堂兄，且回寿春与袁术禀报，今刘繇逃奔豫章，臣将领兵西逐之。”
将军府正堂里传来铿锵洪亮的声音，而堂外一颗绿梅树下，倚躺着一个十五来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姿容疏朗。
绿梅含苞待放，偶有两只莺鸟飞来嬉戏，扰落清晨的垂露。堂里陆陆续续出来苍髯老先生、浓眉虬髯武将、还有，直须儒雅谋士……
少年提起手中的酒壶，闲散懒逸地沉饮，半阖眼眸数着一二三，直至他们全都离开。
“公瑾果然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少年盘桓的双脚飒然收回，挺起身来取下腰间的卷轴，迈步往堂内踏去。
“大哥，你要的物什。”少年漫不经心地将卷轴随手一抛，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席的案几上。
正席上危坐着一位青年将军，褐瞳剑眉，器宇轩昂，正是江东新主公——孙策。他将卷轴拿起来细细过目，又问：“阿权认为这些人中谁可重任？”
堂下少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找了个离堂门最近的席位，一屁股坐下去，四仰八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二弟。”孙策沉声唤道。
“陈武是公瑾所荐，为人正直，可用；周泰于攻城战中无畏先锋，忠厚憨实，可用；至于……”孙权慢慢坐直，左右转转腰身，神秘地长叹一声：“至于许忠，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大哥可要注意。”
“许忠，如何说？”孙策放下卷轴，许忠本是京口官吏，在他攻打江东前夕携舆图投奔，对他成功拿下江东吴郡有功，已被提拔为都尉，掌兵八百。
孙权耸耸肩膀：“感觉。”
听闻此声，孙策迟疑地掀眸：“如实道来。”
“我好困，给你搜罗这些信息三天没睡好觉，让我畅快睡一天再说。”孙权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去吧。”孙策无奈地扶额，“你跑我榻上干什么？这三天洗澡没有洗？给我下来！”
这边孙家兄弟吵吵闹闹，正堂中传来一声极具磁性的儒雅之声：“伯符，有要事商议。”
透过绣雕屏风隐约可见堂内伫立着一位丰神俊美的儒将。
孙策快步从内房出来，笑执周瑜的手与他对席入座：“公瑾，今日议中你一言不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他二人年岁相仿，性情相投，六年前周瑜曾邀孙策迁至舒县共住，少年意气疏狂，是他们最珍惜最怀念的时光。可有一日，噩耗来临——破虏将军孙坚战死沙场，袁术更扣押孙坚旧部，孙氏一族举步维艰，辗转迁移，时至今日，孙策才拥兵数千打下江东吴郡。
“伯符，我须回寿春。”周瑜面色凝重，彬彬玉质难掩失色花容，手中羽扇被他搁置一旁，袖中玉帛在案上缓缓展开。
玉帛诏书所言，袁术下令亲指周瑜归寿春待命。
‘砰！’
孙策震怒地锤击案几，一条细小的裂缝绽如兰花枯叶，他的眸中蒙上愤怒、憎恨的灰影，手中拳头紧握，指尖陷入掌心三分。
“袁术好疑反复，舅舅、堂兄还有你，无不是想挟持你们来控制我！”孙策切齿吞恨，这种无力反抗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伯符，你如今的暴怒，便是袁术想要的。”周瑜轻轻将掌心放到孙策的拳头上，“假计西归未尝不可，有我在其中斡旋，袁术应是不能再为难你。”
“公瑾……”孙策的眼眸洇上了一层薄雾，他阖目沉思，沉思许久，竟不知孙权早已发现这边的动静，默然坐在了他的身旁。
孙策沉重地收起叹息与忧思，眉目间重聚霸者之气：“剩下的这些兵，我照样可以攻下会稽郡！待占据会稽，公瑾，我定亲自迎你归来。”
“要用楼船来接我，还要敲鼓鸣角才行。”周瑜与孙策相视而会意，接下来的棋，虽走向不同，但目的，相同。
孙权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慢慢起身闲坐到琴席上，随手拨动三两弦，不成调的乱音却十分有趣。
“这么多年了，阿权还是如此五音不全呐。”周瑜重新拿起羽扇轻摇，淡然打趣。
孙策忍不住噗笑一声：“来来作个赌注，赌阿权究竟会不会抚琴。”
“哦？看来又被他给蒙了。”周瑜含笑打趣，这个当哥的肯定更了解自己弟弟。但孙权搞这一出，堂内沉重的气氛不知不觉地便被打破。
周瑜轻轻叹息：“伯符，我此番远去，想托你庇护一个人。”
“当然没问题！”孙策笑答，目光凝视周郎，眉间隐隐难掩不舍与愁闷。
周瑜缓缓站起来走到堂外，孙权眼珠一转，一溜烟也跟了过去。
只见院中绿梅树下站着一位身披绯色斗篷的小姑娘，约莫十二岁模样。她芜乱的发丝随着春风飘飞在额前鬓边，和着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脸庞、晚霞般殷红浓郁的披风，静柔恬美、楚楚动人。
“练师。”周瑜轻声地唤，唤醒凝神静看花骨朵儿的姑娘。
练师姑娘回眸莞笑，轻步浅移婀娜窈窕：“瑜哥哥。”
“哇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公瑾你怎么不早说？”孙权笑眼弯如月牙，蔫坏蔫坏地凑到练师姑娘跟前左看看右看看。
孙策闻声出来看，见到姑娘的容貌，不免一惊：“这不是步家……”
“步练师拜见孙将军。”步练师微微躬身而行礼，声音婉转清脆，还楚楚惹人怜。
“咦……”孙权似是不经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权，带她到后院歇息，我还有事与公瑾商议。”孙策将目光收回到周瑜眉目间，对这个姑娘的出现充满了疑惑。
“哦。”孙权颓颓地回了一声，果然又把活儿交给自己，他抬手指向东边的洞门：“跟我来。”
见二人身影已消失，孙策带周瑜回堂内坐下，不禁蹙眉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北战乱不休，先生恐女儿深陷漩涡，派人将她送到我这里，托我照顾。”周瑜眉头紧锁，战乱、割据、质子，如今的世道，想要独善其身，何其困难。
孙策心中大概已明白，他抬眸注视周瑜，看见周瑜眼中与他一样的憧憬与志向：海晏河清。
后院回廊九曲，亭台楼榭旁花色凄凄，初春尤寒，独有几朵梅花孤绽院墙，掩不住这里的冷清寂静。
“这里曾是扬州刺史府，怎么样，气派吧？”孙权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嗯。”步练师应声答。
孙权忽地驻足回眸，害得步练师差点撞上他。
“气派是气派，但大哥清廉，遣散府里一众奴仆，你需得自己照顾自己。”孙权就差没贴到步练师脸上观察她的神情。
“喏。”步练师翩然向后退了两步，礼貌地行礼。
但孙权却又大跨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步伐看似柔弱轻碎，实则盈盈之间在努力控制力量。你的手指，为何会有茧子？”
他将练师的右手倒转，食指与中指间有两块很明显的茧子，在雪白似玉的手指间十分突兀，“哦我想起来了，这是练箭才会磨出的茧子。”
步练师挣脱他的手，一幅柔弱凄凄之姿：“公子请不要无端揣测他人。”
“原是我误会妹妹。”孙权拱手作了个揖，却又将步练师的手腕制住，“但妹妹的手肤如凝脂，怎会起茧子？我真是好生心疼。”
“你……”
步练师眼角余光瞥见回廊处有身影在靠近，她果断闭眼晕倒在地上。
“孙老二！给我过来！”乍闻孙策在远处怒声一吼。
“她躺地上如何能行？孙老大莫急，我扛她回去，再来请罪！”孙权嬉皮笑脸地回答，倒让孙策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孙权将步练师扛放到榻上，却又凑到她脸颊旁细细打量：“多美啊，难怪周郎要把你带到这里来。不过你放心，而今虽乱世无道，但我孙家，必是你的安室。”
待孙权走后，步练师睁开眼睛，淡淡愁思萦在她的眸中，她翻身起来，独坐在榻边，将右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正堂之中，孙策的手指不停地敲击案桌面，案旁的炉火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为何要调戏她。”
“如此美人，没忍住。”孙权咧嘴嬉笑。
“不说实话，惩二十杖，我亲自伺候。”孙策轻呵一声，顺便活动活动腕掌和手指的筋骨。
“别别，别啊！”孙权一个激灵赶紧把歪七扭八的站姿调整好，端端正正地解释：“大哥认识她，而公瑾也认识，但这一路行军并无异样，那么，她必定是舒县人士。恰好舒县有一步家，家主为隐世大儒，大哥公瑾都曾拜学与那位步先生。”
“知晓她是谁，还如此放肆调戏？”孙策愤怒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几许赞叹，这个臭弟弟虽然纨绔风流，但看人用人方面一向准，他行事定有他的道理，但，又岂可调戏黄花闺女！
“果然如我所料。”孙权嘻嘻一笑，却很快收起笑声，蹙眉踱步“但是，我料她还会引弓射箭，应是个飒踏英姿的姑娘，只是，不敢再示人。她有心事重重，若长此以往，必积压成疾，年岁不永。”
“你……看得如此多？”孙策的瞳孔骤然一震。
“公瑾此番离去，大哥也心事重重。这样、不好。”孙权的语调骤然低沉，神色也夹杂一丝凝重的思绪。
“所以？”
“不如我们去春狩，万物新生，百兽相竞，该多么激昂潇洒。”孙权含笑拱手，等待堂上将军的决定。
“好！”
曲阿城郊流水激石，和着飒飒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层林。
“有鹿！跟上！”孙策快马扬鞭意气风发，草木窸窣，虫鸟惊动，身后随从一个劲地追他，几次险些追丢。
“放我下去……”
马背上传来一声声哽咽的啼哭，是步练师被孙权横放在马鞍上，一路颠簸到山林里，孙权才慢慢勒绳驭马而停，将她扶下马：“让你换骑装，你偏要穿曲裾，为了跟上队伍，只有委屈你了。”
可还是跟丢了。
这四周清幽寂静，偶有两声鸟鸣，清脆灵动。
步练师甩开孙权的手，扶住马鞍，反复深呼吸：“你、你放过我行不行？我真的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我现在信了。” 话音未落间，孙权已将柳木弓递到练师眼前：“且与我比试比试，若赢了我，我再也不会叨扰你。”
“我不会。”
“你会。”
“我不……快听！”步练师警惕地侧眸向七尺开外的草丛看去。
“吼！”草丛中骤然传来笨重又急促的呼吸声，频率越来越快，直至轰隆得令人毛骨悚然！
“快上来。”孙权翻身上马，伸手欲拉步练师，可只不过一刹那，一只吊睛墨纹白虎已朝他二人猛扑而来，练师果断仰身翻滚，他也马侧开，让那白虎扑了个空。
白虎扑空后立刻调转方向，朝离它最近的步练师冲去，危急之际，孙权回身引弓瞄准，朝白虎连发数箭，一道道血痕迎风绽开，惹得白虎震怒长啸数声，转身又朝孙权恶扑去。尽管战马速度不低，可远远无法和百兽之王相比，转睫间，白虎只需再扑一次便能将战马和孙权都撕咬吞食。
落叶簌簌间，一道急促的笛音从山林里悠扬传来，扰得白虎头晕目眩左转右旋降低了奔袭的速度，便是趁此间隙，孙权引弓千钧将一支劲箭直中白虎右眼，强大的冲击力与疼痛让白虎失去平衡四处发狂冲撞。
步练师将鹤骨短笛收回腰间布囊中，捡起地上的柳木弓，拉弦如月，箭矢径直没入白虎腹部。同一时间，孙权于坐骑上也不断引箭射虎，直至虎啸声从雄浑粗壮，到渐渐微弱咽呜。
林间枯叶沉浮，扰乱练师鬓边的碎发。
“练师，为何要装柔弱。”孙权御马朝她靠近，眉目间掩抑不住赞赏的神色。
步练师收弓抬眸，清冷的面庞出尘绝俗：“你又为何要装纨绔？”
将军府正堂里传来铿锵洪亮的声音，而堂外一颗绿梅树下，倚躺着一个十五来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姿容疏朗。
绿梅含苞待放，偶有两只莺鸟飞来嬉戏，扰落清晨的垂露。堂里陆陆续续出来苍髯老先生、浓眉虬髯武将、还有，直须儒雅谋士……
少年提起手中的酒壶，闲散懒逸地沉饮，半阖眼眸数着一二三，直至他们全都离开。
“公瑾果然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少年盘桓的双脚飒然收回，挺起身来取下腰间的卷轴，迈步往堂内踏去。
“大哥，你要的物什。”少年漫不经心地将卷轴随手一抛，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席的案几上。
正席上危坐着一位青年将军，褐瞳剑眉，器宇轩昂，正是江东新主公——孙策。他将卷轴拿起来细细过目，又问：“阿权认为这些人中谁可重任？”
堂下少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找了个离堂门最近的席位，一屁股坐下去，四仰八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二弟。”孙策沉声唤道。
“陈武是公瑾所荐，为人正直，可用；周泰于攻城战中无畏先锋，忠厚憨实，可用；至于……”孙权慢慢坐直，左右转转腰身，神秘地长叹一声：“至于许忠，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大哥可要注意。”
“许忠，如何说？”孙策放下卷轴，许忠本是京口官吏，在他攻打江东前夕携舆图投奔，对他成功拿下江东吴郡有功，已被提拔为都尉，掌兵八百。
孙权耸耸肩膀：“感觉。”
听闻此声，孙策迟疑地掀眸：“如实道来。”
“我好困，给你搜罗这些信息三天没睡好觉，让我畅快睡一天再说。”孙权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去吧。”孙策无奈地扶额，“你跑我榻上干什么？这三天洗澡没有洗？给我下来！”
这边孙家兄弟吵吵闹闹，正堂中传来一声极具磁性的儒雅之声：“伯符，有要事商议。”
透过绣雕屏风隐约可见堂内伫立着一位丰神俊美的儒将。
孙策快步从内房出来，笑执周瑜的手与他对席入座：“公瑾，今日议中你一言不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他二人年岁相仿，性情相投，六年前周瑜曾邀孙策迁至舒县共住，少年意气疏狂，是他们最珍惜最怀念的时光。可有一日，噩耗来临——破虏将军孙坚战死沙场，袁术更扣押孙坚旧部，孙氏一族举步维艰，辗转迁移，时至今日，孙策才拥兵数千打下江东吴郡。
“伯符，我须回寿春。”周瑜面色凝重，彬彬玉质难掩失色花容，手中羽扇被他搁置一旁，袖中玉帛在案上缓缓展开。
玉帛诏书所言，袁术下令亲指周瑜归寿春待命。
‘砰！’
孙策震怒地锤击案几，一条细小的裂缝绽如兰花枯叶，他的眸中蒙上愤怒、憎恨的灰影，手中拳头紧握，指尖陷入掌心三分。
“袁术好疑反复，舅舅、堂兄还有你，无不是想挟持你们来控制我！”孙策切齿吞恨，这种无力反抗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伯符，你如今的暴怒，便是袁术想要的。”周瑜轻轻将掌心放到孙策的拳头上，“假计西归未尝不可，有我在其中斡旋，袁术应是不能再为难你。”
“公瑾……”孙策的眼眸洇上了一层薄雾，他阖目沉思，沉思许久，竟不知孙权早已发现这边的动静，默然坐在了他的身旁。
孙策沉重地收起叹息与忧思，眉目间重聚霸者之气：“剩下的这些兵，我照样可以攻下会稽郡！待占据会稽，公瑾，我定亲自迎你归来。”
“要用楼船来接我，还要敲鼓鸣角才行。”周瑜与孙策相视而会意，接下来的棋，虽走向不同，但目的，相同。
孙权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慢慢起身闲坐到琴席上，随手拨动三两弦，不成调的乱音却十分有趣。
“这么多年了，阿权还是如此五音不全呐。”周瑜重新拿起羽扇轻摇，淡然打趣。
孙策忍不住噗笑一声：“来来作个赌注，赌阿权究竟会不会抚琴。”
“哦？看来又被他给蒙了。”周瑜含笑打趣，这个当哥的肯定更了解自己弟弟。但孙权搞这一出，堂内沉重的气氛不知不觉地便被打破。
周瑜轻轻叹息：“伯符，我此番远去，想托你庇护一个人。”
“当然没问题！”孙策笑答，目光凝视周郎，眉间隐隐难掩不舍与愁闷。
周瑜缓缓站起来走到堂外，孙权眼珠一转，一溜烟也跟了过去。
只见院中绿梅树下站着一位身披绯色斗篷的小姑娘，约莫十二岁模样。她芜乱的发丝随着春风飘飞在额前鬓边，和着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脸庞、晚霞般殷红浓郁的披风，静柔恬美、楚楚动人。
“练师。”周瑜轻声地唤，唤醒凝神静看花骨朵儿的姑娘。
练师姑娘回眸莞笑，轻步浅移婀娜窈窕：“瑜哥哥。”
“哇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公瑾你怎么不早说？”孙权笑眼弯如月牙，蔫坏蔫坏地凑到练师姑娘跟前左看看右看看。
孙策闻声出来看，见到姑娘的容貌，不免一惊：“这不是步家……”
“步练师拜见孙将军。”步练师微微躬身而行礼，声音婉转清脆，还楚楚惹人怜。
“咦……”孙权似是不经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权，带她到后院歇息，我还有事与公瑾商议。”孙策将目光收回到周瑜眉目间，对这个姑娘的出现充满了疑惑。
“哦。”孙权颓颓地回了一声，果然又把活儿交给自己，他抬手指向东边的洞门：“跟我来。”
见二人身影已消失，孙策带周瑜回堂内坐下，不禁蹙眉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北战乱不休，先生恐女儿深陷漩涡，派人将她送到我这里，托我照顾。”周瑜眉头紧锁，战乱、割据、质子，如今的世道，想要独善其身，何其困难。
孙策心中大概已明白，他抬眸注视周瑜，看见周瑜眼中与他一样的憧憬与志向：海晏河清。
后院回廊九曲，亭台楼榭旁花色凄凄，初春尤寒，独有几朵梅花孤绽院墙，掩不住这里的冷清寂静。
“这里曾是扬州刺史府，怎么样，气派吧？”孙权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嗯。”步练师应声答。
孙权忽地驻足回眸，害得步练师差点撞上他。
“气派是气派，但大哥清廉，遣散府里一众奴仆，你需得自己照顾自己。”孙权就差没贴到步练师脸上观察她的神情。
“喏。”步练师翩然向后退了两步，礼貌地行礼。
但孙权却又大跨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步伐看似柔弱轻碎，实则盈盈之间在努力控制力量。你的手指，为何会有茧子？”
他将练师的右手倒转，食指与中指间有两块很明显的茧子，在雪白似玉的手指间十分突兀，“哦我想起来了，这是练箭才会磨出的茧子。”
步练师挣脱他的手，一幅柔弱凄凄之姿：“公子请不要无端揣测他人。”
“原是我误会妹妹。”孙权拱手作了个揖，却又将步练师的手腕制住，“但妹妹的手肤如凝脂，怎会起茧子？我真是好生心疼。”
“你……”
步练师眼角余光瞥见回廊处有身影在靠近，她果断闭眼晕倒在地上。
“孙老二！给我过来！”乍闻孙策在远处怒声一吼。
“她躺地上如何能行？孙老大莫急，我扛她回去，再来请罪！”孙权嬉皮笑脸地回答，倒让孙策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孙权将步练师扛放到榻上，却又凑到她脸颊旁细细打量：“多美啊，难怪周郎要把你带到这里来。不过你放心，而今虽乱世无道，但我孙家，必是你的安室。”
待孙权走后，步练师睁开眼睛，淡淡愁思萦在她的眸中，她翻身起来，独坐在榻边，将右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正堂之中，孙策的手指不停地敲击案桌面，案旁的炉火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为何要调戏她。”
“如此美人，没忍住。”孙权咧嘴嬉笑。
“不说实话，惩二十杖，我亲自伺候。”孙策轻呵一声，顺便活动活动腕掌和手指的筋骨。
“别别，别啊！”孙权一个激灵赶紧把歪七扭八的站姿调整好，端端正正地解释：“大哥认识她，而公瑾也认识，但这一路行军并无异样，那么，她必定是舒县人士。恰好舒县有一步家，家主为隐世大儒，大哥公瑾都曾拜学与那位步先生。”
“知晓她是谁，还如此放肆调戏？”孙策愤怒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几许赞叹，这个臭弟弟虽然纨绔风流，但看人用人方面一向准，他行事定有他的道理，但，又岂可调戏黄花闺女！
“果然如我所料。”孙权嘻嘻一笑，却很快收起笑声，蹙眉踱步“但是，我料她还会引弓射箭，应是个飒踏英姿的姑娘，只是，不敢再示人。她有心事重重，若长此以往，必积压成疾，年岁不永。”
“你……看得如此多？”孙策的瞳孔骤然一震。
“公瑾此番离去，大哥也心事重重。这样、不好。”孙权的语调骤然低沉，神色也夹杂一丝凝重的思绪。
“所以？”
“不如我们去春狩，万物新生，百兽相竞，该多么激昂潇洒。”孙权含笑拱手，等待堂上将军的决定。
“好！”
曲阿城郊流水激石，和着飒飒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层林。
“有鹿！跟上！”孙策快马扬鞭意气风发，草木窸窣，虫鸟惊动，身后随从一个劲地追他，几次险些追丢。
“放我下去……”
马背上传来一声声哽咽的啼哭，是步练师被孙权横放在马鞍上，一路颠簸到山林里，孙权才慢慢勒绳驭马而停，将她扶下马：“让你换骑装，你偏要穿曲裾，为了跟上队伍，只有委屈你了。”
可还是跟丢了。
这四周清幽寂静，偶有两声鸟鸣，清脆灵动。
步练师甩开孙权的手，扶住马鞍，反复深呼吸：“你、你放过我行不行？我真的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我现在信了。” 话音未落间，孙权已将柳木弓递到练师眼前：“且与我比试比试，若赢了我，我再也不会叨扰你。”
“我不会。”
“你会。”
“我不……快听！”步练师警惕地侧眸向七尺开外的草丛看去。
“吼！”草丛中骤然传来笨重又急促的呼吸声，频率越来越快，直至轰隆得令人毛骨悚然！
“快上来。”孙权翻身上马，伸手欲拉步练师，可只不过一刹那，一只吊睛墨纹白虎已朝他二人猛扑而来，练师果断仰身翻滚，他也马侧开，让那白虎扑了个空。
白虎扑空后立刻调转方向，朝离它最近的步练师冲去，危急之际，孙权回身引弓瞄准，朝白虎连发数箭，一道道血痕迎风绽开，惹得白虎震怒长啸数声，转身又朝孙权恶扑去。尽管战马速度不低，可远远无法和百兽之王相比，转睫间，白虎只需再扑一次便能将战马和孙权都撕咬吞食。
落叶簌簌间，一道急促的笛音从山林里悠扬传来，扰得白虎头晕目眩左转右旋降低了奔袭的速度，便是趁此间隙，孙权引弓千钧将一支劲箭直中白虎右眼，强大的冲击力与疼痛让白虎失去平衡四处发狂冲撞。
步练师将鹤骨短笛收回腰间布囊中，捡起地上的柳木弓，拉弦如月，箭矢径直没入白虎腹部。同一时间，孙权于坐骑上也不断引箭射虎，直至虎啸声从雄浑粗壮，到渐渐微弱咽呜。
林间枯叶沉浮，扰乱练师鬓边的碎发。
“练师，为何要装柔弱。”孙权御马朝她靠近，眉目间掩抑不住赞赏的神色。
步练师收弓抬眸，清冷的面庞出尘绝俗：“你又为何要装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