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签——“兀坐幽居叹寂寥,孤灯掩映度清宵”。

    曹和易还松了一口气。

    指给纪晚看。

    自嘲地笑了两声,没心没肺的模样。

    纪晚看着他,忽然有点想哭。

    虽说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可她知道,一定是他让她在游戏里欧气满满,再让他自己衰运连连。

    为了她一刹那的高兴。

    他宁愿抽到个下下签。

    “下下签,你还这么高兴?”

    曹和易叹了口气:“人生低谷,不会更惨了。”

    纪晚真心道:“老曹,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变的魔术,”纪晚环顾四周,叹息,“这要是雪佛莱就好了。”

    “为什么?”

    “你没听过那首歌吗,‘在我那辆旧雪佛莱里随着电影变着魔术’。”

    “什么歌?”

    “《As time goes by》。”

    纪晚眼中,曹和易三大优点。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来不装懂;还有理工男特有的求知欲;不该问的也不瞎问。

    纪晚安慰他:“没关系,你并不是‘寂寥’,‘孤灯’什么的。”

    曹和易下意识道:“昨天不就是吗?”

    这话说完,尴尬住了。

    昨天安德烈“一掷千金”包了几个车位,又大张旗鼓地说什么未婚妻,曹和易确实是孤单地呆了一晚上。

    “你说安德烈?”

    “我什么都没说。”

    纪晚轻笑一声:“他后来走了,你不来找我?”

    “哦。”

    曹和易卡壳了,顿了顿,想了个很烂的理由,“是吗,那个……我没留意到。”

    “他在这儿坐不住的,”纪晚多解释一句,“party boy,哪里有party,哪里就有他。”

    曹和易不予评价。

    继续带她玩彩蛋。

    收割了纪晚一晚上的惊呼声。

    酒肆里面的孙大娘,从染坊里拿一块蓝色的布送给她,她带着纪晚走到后院,将酒瓶子打碎了,舞出一条水龙。猜谜卖灯笼的小贩,答对了他的谜语,会收获一盏兔子灯,将兔子灯带到湖边船上,会有漫天的孔明灯升起,浪漫得像古代乞巧节,曹和易说,每个id仅限一次。

    她还进了一家纸坊。

    年迈的老汉儿,在教一个孩子,桌子上有一面铜镜。他表情严肃,驱赶擅闯者,但每当整点,他会起身去卧室内,给老伴儿端药。此刻,趁机摸到铜镜,接到一个隐藏任务,去医馆帮他开一副治理健忘的药。

    他说,爱人年轻时候,就爱用这面铜镜。

    他快忘了她出嫁的模样。

    纪晚忽然间醒悟了,泪流满面。

    “你爷爷奶奶?”

    “对。”

    不止他们。

    瘦猴的奶奶,孙大娘,原来是蒙市人,骨子里爱喝烈酒,一口老酒喝到生前最后一天。脑白金,他是姥姥姥爷拉扯大的,桥头那家包子铺,两枚铜钱一笼。赵浩家里是开中医馆的,他爷爷是赵一针,梦想是收集锦旗,在里面实现了。

    所有人在乎的在意的。

    都以赛博数字的形式陪伴在他们身边。

    游戏的意义。

    兄弟情,亲情。

    爱情嘛,他们说,不要也罢。

    说是这么说,还是一人捏了一个老婆。

    哭累了、聊累了、玩累了的结果就是……

    俩人哈欠连天的。

    曹和易规律作息了两天,本来都困了。

    纪晚非要拽着他喝酒,他劝说无果,纪晚拎着白桃味鸡尾酒,上一秒还在说她千杯不倒,下一秒呼吸均匀,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曹和易:“……”

    他轻轻推了推。

    她睡得更沉了。

    曹和易犹豫半天,要不要把她抱回她车里睡。结果,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的车钥匙不知道在哪。

    她的裙子没有口袋。

    贴着躯体,曲线毕露,哪能塞钥匙。

    曹和易去瞄了瞄,钥匙好像遗留在了她的车里。

    但是车门又锁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剧情吗。

    开锁师傅乐发财。

    曹和易束手无策。

    他想了想,发了个消息给瘦猴。

    【易水犹寒】:我有一个朋友……

    【瘦猴(增重版)】:是我吗?

    【易水犹寒】:有个妹子,在他车上睡着了,该怎么办?

    【瘦猴(增重版)】:那她一定是装睡!

    【易水犹寒】:???

    曹和易看了眼。

    纪晚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稳定,属于喝多少杯奶茶都不会失眠的,更何况,她今晚喝的是酒,有点酩酊大醉的意思。

    【易水犹寒】:是真睡。

    【瘦猴(增重版)】:要不,让她好好睡?

    ……

    纪晚醒来的时候。

    脖子更疼了。

    她打了个哈欠。

    眼睛还没挣开,先揉了揉脖子,昨晚颈椎怎么好的来着?哦,金牌技师老曹,她还嚷嚷着要包年的。

    她一睁眼。

    全灰色的暗沉内饰,不是她的车,关键是,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人,脖子别住了扭不过去。

    闭上。

    幻觉。

    重新睁开。

    还不对劲。

    终于将脖子强行扭过去了。

    纪晚发现,昨夜那场魔术没变完,他俩直接大变活人。

    她和曹和易一起躺在他的SUV后备箱里……

    睡了一晚。

    她的腿,睡麻了,没搞错的话,好像是压着曹和易的……胳膊?

    认清了意外事件的惊恐程度。

    纪晚惊呼一声,随后,她捂住了唇。

    她睡觉一向不老实,裙子不知道缠在哪了,真的很要命,一着急,一坐起来磕了头,一吃痛,好像还飞踹了曹和易一脚。

    他睁眼。

    四目相对。

    怎一个尴尬了得。

    纪晚一向伶牙俐齿:“我我我……不是,你你你你……”

    下一秒。

    曹和易比她更快紧闭双眸,翻了个身,然后……打起了浮夸的鼾声,将装睡贯彻到底了。

    纪晚:“……”

    兄弟,你有没有搞错。

    真睡着,你都无声无息的。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将裙子从后座边缘拽出来,急迫地像睡完就跑、拔腿无情、逃离现场的绝世渣女。

    ……

    曹和易后悔得要死。

    瘦猴一点不靠谱。

    听取了他的建议,让纪晚好好睡个觉。

    而他,在一旁抱着电脑看教学视频学学新英雄算了。

    毕竟年轻时候,通宵简直易如反掌。

    曹和易忘记了一件事。

    他今年三十有二,在老家泾县,孩子能上小学了,回去发红包,人家喊的都是叔叔,而不是哥哥。

    哪里有年轻时候熬夜的劲头。

    也或许是瞌睡有传染性。

    纪晚在旁边睡得太过香甜。

    曹和易发觉,当君子真不难,纪晚醒着,张牙舞爪,说话呛死人,却让人很难将目光从她的脸上和身材上挪开,而她睡着了,他心无杂念。

    虽清宵,不幽居,不叹寂寥,虽孤灯,掩映美人海棠春色。

    曹和易看游戏视频都精神了。

    学新英雄,学新打法,复盘上一赛季的回放,看每个队伍特点,做笔记。

    就是……

    浑然不知是哪一刻栽倒的。

    没通宵,精神依然萎靡不振。

    匆匆赶到网吧,与曹和易相反的,是还在上大学的几只,方舟、肉包、不法、小小,朝气蓬勃,精神抖擞。

    方舟和他堂哥小刀性格迥然,聪明死了,眼神八卦:“曹神,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曹和易感到万分抱歉。

    好在,中午就简单开了个会。

    读大二的肉包和小小下午要考一场选修课期末考。

    曹和易抓紧时间。

    网吧旁边开了间钟点房补觉。

    勉强恢复了平时八成水准,强打精神。

    不至于被后浪小崽子们拍死在沙滩上。

    不得不说,现在校电竞社招人门槛真是高了,一个比一个能打。

    得益于校电竞社传下来的一些传统。

    无论是曹和易还是他们,都有种无缝对接的感觉,这段时间,趁着海选到半决赛中间休息的空隙,小熊战队的磨合进度与日俱增。

    *

    离谱的事过后。

    曹和易和纪晚两位当事人,不知道是心照不宣,还是各自忙碌,一不小心,好像几天没打过照面了。

    起初,纪晚以为曹和易躲她。

    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有时候,近午夜场才看见他的车,透过他那个很透明的玻璃,还能看见他大晚上抱着电脑在敲,没怎么看电影。

    纪晚是厚脸皮,不等于没脸皮。

    这等尴尬的事情,她同样很想当鸵鸟好不好。

    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

    反正纪晚最近同样很忙碌。

    重新拍证件照,整理作品集,投简历,面试。纪晚是很惫懒,但一般认定了的事情,还是会努力撞撞南墙的,找工作这件事情很是奋力。

    后来,她发现,曹和易简直每天闻鸡起舞。

    纪晚那天早上9点的面试,心事重重地,听见汽车引擎声又没听见闹钟响,简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睡过了头。

    迷迷糊糊一推开眼罩。

    天还是蒙蒙亮。

    顶多六点半。

    纪晚重新倒下去:“神经啊。”

    她很确定。

    曹和易焕发事业第二春了。

    不然的话,就算为了躲她,也大可不必黎明就跑路。

    同是天涯沦落人。

    凭啥人家先上岸。

    纪晚被他卷得五体投地,捱到七点,内心煎熬,不得不爬起来,化妆换衣服,再次捋一捋准备好的面试词儿。

    唉。

    可惜。

    一如既往地无用武之地。

    话从那天说起,纪晚脖子还真扭了,起床去了趟spa,顺便捯饬脸蛋,下午急急忙忙迎来了几年来的第一场面试。

    纪晚去之前特别忐忑。

    她看过特别多案例,职场空窗期没办法再就业。

    到这年纪,生没生娃都是个硬伤。

    当年,她毕业拿offer堪称顺风顺水,可现在时代变了,媒体发展日新月异,她又脱节了几年,当全职太太,根本没当出什么名堂,还直接下堂了。

    更新简历以后,就收到了很多面试邀约。

    纪晚内心很想问——“你们不在乎我的空窗期吗?”

    所以,即便是一个郊区的面试,她还是勇闯了。

    纪晚还隐约担心人家诈骗。

    毕竟,离开了校园,没有学校的保护伞,各种信息良莠不齐。

    去了就知道。

    人家为什么不在乎她的空窗期。

    郊区的一个电商工作室,问她能不能直播,能不能拍短剧,这个行业接受一切空窗的、没学历的、年龄更不设限,唯独对她的脸蛋和体重有要求。

    纪晚投的岗位是新媒体运营。

    工作室老板是个很干练的女人,反问她,这不就是新媒体运营吗,新得不能再新了,创作内容,发布内容,哪条不是呢。

    纪晚不是不接受媒体的日新月异。

    但她更喜欢文字的厚重感,喜欢在电影和文字交界处生活,喜欢在电影世界里思考人生。

    从那天起,接连几天的面试都是如此。

    这还算正常的了。

    不正常的在后台聊天就能把她创飞。

    比如说,问星座,问生辰八字看风水,还有问她是不是打算不婚或者丁克,问她酒量如何,问她会不会做饭。

    纪晚备受打击。

    安德烈真没小看她。

    她真是需要找关系才能找到工作。

    现在重回职场怎么这么难啊。

    夏夏倒安慰她,你至少有好脸好身材,人家直播行业端着饭碗追着你跑。

    纪晚转念一想也是。

    传统纸媒类的,她毕业就进的传媒集团是滨市最好的,但回不去。

    新媒体类,滨市没有出众的影视评论类媒体工作室,投来投去,不是直播就是短视频。

    夏夏建议她不如专职给各种影视公众号供稿,但纪晚并不想远程办公啊。

    大概就是所谓的——都出国留学了,谁想读个Zoom University天天上网大啊。

    纪晚迫切地想改变solo在家的状态,想回到那种大家一起坐班下班的感觉,规律作息,集体生活,带薪摸鱼,茶水间聊八卦,探店公司附近的美食,等待每个月的发薪日,那种有盼头的日子,跟在家睡懒觉完全不一样好嘛。说不定,能找到新毕业的妹子,直接解决合租问题。

    夏夏吐槽她,急于被资本剥削的羔羊。

    一眨眼一周多过去了。

    兜兜转转,没找成为羔羊。

    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纪晚天天穿衬衫小裙子高跟鞋,被勒得无法呼吸,脚也酸酸胀胀,开车奔波于滨市的几个区,甚至还去了巨远的开发新区,找另外一个大学室友二胖约了顿饭。

    唯一的好消息,是上次写乡愁电影的投稿过了。

    还是纪晚一直有关注的影视公众号“頭影”,大概是近期那部大导执导的乡愁新电影正中热点,没有想象中的石沉大海,反倒直接刊载了,还问她是否愿意再写一期别的主题。

    稿费不多。

    贵在鼓舞士气呀。

    纪晚美滋滋地奔走相告,没出息的那个样子,让夏夏恨不得敲她脑袋瓜子,她说,纪大编辑,你以前可是在杂志上发影评写专栏的人,振作起来,那些杂志堆起来至少一人高呢。

    纪晚说,当然。

    不过小试牛刀罢了,她重回职场,一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当晚……

    另外一场腥风血雨就来了。

    半夜一点,汽车电影院里静悄悄地。

    荧幕上还放映着,现在的包夜用户渐渐多起来,好在,被安德烈钞能力保护住的周围几个位置,还是只剩两辆车。

    说来奇怪,纪晚最近联系不上安德烈。

    刚才,她又打了一遍电话。

    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一回国就野疯了。

    但她顾不上担心安德烈,更担心自己。

    在汽车电影院迎来姨妈造访,比以往每次都疼痛。

    郑乾说得对,垃圾食品是不能多吃。

    她最近贪凉,冰奶茶,冰可乐,冰淇淋,一天几杯猛猛炫,导致这回疼得肚子直转筋儿,一绞痛起来,恨不得当场去世。

    纪晚哭丧着脸:“老曹,醒醒。”

    纪晚捂着小腹再次敲敲。

    她挺不想扰人清梦的。

    曹和易顶着一张又困又丧的脸坐起来,语气还挺温和:“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开下车,送我去闺蜜家里,然后……你再打车回来,我给你报销。”

    纪晚心里都有点打怵。

    他们有一周多没对话,曹和易卷生卷死,忙得要命,最近真拿汽车电影院当成汽车旅馆了,这样一来,会不会耽误他休息啊。

    失败的婚姻里,她经历过太多次自取其辱,后来就不这么干了。比如郑乾,从不管她生不生理期,该工作时候,片刻都不会为她停留。

    纪晚明白,爱情在事业面前有多么不堪一击。

    曹和易无所事事时候,她敢使唤他。

    现在呢?

    好在,曹和易二话没说。

    起床,穿鞋,下车,锁车。

    再上了她还没熄火的车,回头一看,纪晚捂着小腹走得如履薄冰,好看的眉皱成一团,面无血色,冷汗直冒,很明显的不舒服。

    曹和易有种不详的预感,联想起来肠胃不好的瘦猴来。

    瘦猴就是慢性肠胃炎,三天两头拉肚子,进厕所前,顺手牵羊曹和易的纸巾,绝了就。有一次,曹和易翘课,跟一个主播约了游戏pk,瘦猴也没上课,说肚子疼老毛病犯了。打着打着游戏,曹和易听他声音觉得不对劲,坚持把他背到了校医院,结果是急性阑尾炎,巨大脓包,差点就穿孔了。后来,那个主播吐槽曹和易不战而退,瘦猴还气不过,躺病床上跟人对喷了半个月。

    车子一发动。

    纪晚就疼得歪倒在后座,死死攥住安全带。

    她真没想到,曹和易的驾驶风格这么狂飙。

    平时那么沉稳一人,在深夜空旷的街头玩漂移,简直能跟安德烈一决高下的水平。纪晚痛苦地蜷缩着,小腹内在蹦迪,脑子里也是,被车一甩晕得七荤八素。

    五分钟不到,车停了。

    从未试过这么快抵达夏夏家楼下。

    等纪晚艰难地爬起来一看。

    这他妈不是医院吗?

    曹和易很焦急地看着她:“身份证给我,我先去挂个急诊的号。”

    纪晚:“……”

    急诊个头啊。

    她指节都发白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来姨妈了。”

    “……”

    曹和易的脸,慢慢红了,红及耳根,不正常的红晕,高烧不退似的。

    一时间,分不清他俩谁更需要看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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